可以說,蕓芳的突然來臨,使我和媽媽都有點喜出望外。蕓芳的外貌看上去變化不大,反而比以前顯得豐潤、嬌艷和容光煥發了。她的言語動態也比過去活潑開朗得多,笑聲不斷,嘴角邊的那兩個酒窩一開口就在那里時隱時現。
當天晚上睡下后,我一直聽到她和我媽媽在床上悄言密語,親熱得就像是母女一般。
第二天傍晚我下班回家,見蕓芳正和媽媽一起忙著在收拾經過晾曬的棉被,一條條都捆扎得整整齊齊,然后一一放進了大木箱。媽媽對我說:“天熱了,床上該換涼席了,蕓芳非要趁她來了替我曬好被頭、擦凈涼席不可,了卻了我的一件心事。今天的小菜也是蕓芳陪了我一起去買的,已由蕓芳動手燒好,只等你洗完澡,就可以吃晚飯。”
但不知道是什么道理,這天晚上蕓芳卻仍然沒有和我說上幾句話,一早就上了床。我正思量著,媽媽悄悄來到了我的房間里,叫我搬了兩張凳子和她一起到院子里坐下。
“怎么樣?你覺得蕓芳可以嗎?”
“媽媽說的是……”
“蕓芳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的了。她把她如今的情況完全對我說了。她說,多虧老天爺保佑,沒有讓她懷上過一個孽種,所以身邊并沒有什么拖累。和那個反革命勞改犯離了婚,就和他完全劃清了界線,政治上也算是還了她一個清白。她娘家在土改中劃的是中農,階級成份也沒問題。她說她已經把我家的情況都對她媽媽說了,她媽媽聽了非常贊成,非常高興。如果我們有這個意思,只等離婚判決書一下來,她就算是我家的人,只要抽空到鄉下去把她自己的東西搬來,然后和你一起到民政局去登個記就成。”
媽媽說得興致勃勃,我聽了卻半天沒有做聲。事情的發生太突然,使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這可畢竟是關系到我一生幸福的大事嘛。
“反正蕓芳總得留上幾天等候離婚判決書,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媽媽繼續說,“對,蕓芳還說,如今她手頭有不少金銀首飾,私下也有一筆積蓄,衣著和床上用品都是現成的,絕對不需要我們有什么花費。她甚至還說,她有一頂大床帳子,八九成新,用到我那張大床上正巧合適。到時候只要把我住的里間好好收拾一下,貼上幾個大紅喜字,能有這樣的洞房她已經心滿意足。她說她求的就是今后能太太平平地過上正常的夫妻生活,生兒育女,和你恩恩愛愛一輩子。”
我更加不想說話了。蕓芳說的她如今的經濟情況反而有點傷害了我的自尊心。
“要不今天我們就談到這里,我希望你早點作個決斷。你已經是二十七歲的人,我為這個問題早已操夠了心。蕓芳雖說已不是黃花閨女,那可不是她的過錯;再說她看上去還真像個天仙似的,到了做夫妻的時候你同樣也會喜歡她不盡的。”
媽媽說著準備站起身來,卻又拉住了我的手說了最后一句話:
“蕓芳說話非常直爽,她說鄉下已有好幾個農會干部看上了她,有一個還是區里的干部,都爭著托人來說過親;問題是她已經過慣了杭州的生活,所以想來想去還是……”
“知道了,媽媽,你讓我好好考慮一下吧。”我打斷了媽媽的話。
我回到床上躺下后,心里想的都是這件事——這件突如其來的婚姻大事。
我沒有忘記當年蕓芳被出賣前夕的種種往事,那時候我多么希望能和她結成為夫妻啊。但現在想來,那實際上并不出于什么愛情,只是出于對她的憐憫和同情。聽了媽媽說的情況,如今蕓芳的處境可再也不像當年那樣令人憐憫和同情了。尤其是媽媽最后說的那句話:事情已經明擺著,蕓芳不和我結婚,要想過上正常的婚姻生活也已沒有什么問題,只要她愿意過農村生活就行。
是的,蕓芳的外貌的確依然是那么的嫵媚迷人,甚至比少女時代還更加嫵媚迷人;但作為一個終身伴侶,我和她之間卻從來不曾有過什么相親相愛的感情。她只是對我媽媽好,可從來沒有對我怎么樣。誰知道結婚以后在感情上會是怎么一回事?世界上嫵媚迷人的年輕女子到處都有,怎么能單憑這個就結為夫妻?
特別使我不滿意的是,蕓芳的為人態度已經和以往完全不同,再不像少女時代那樣天真和淳樸,頭腦里好像已裝滿了物質財富和衣著首飾之類的東西,為了今后的生活出路,甚至連一般女性應有的羞怯感和自尊心也顧不上了。看上去,幾年的畸形婚姻生活,已經把她改變成了一個老于世故的女人。
然而,盡管如此,我還是有點猶豫不決。正像媽媽說的,我已經是個二十七歲的人,再說媽媽的身體也不好,她多么需要有一個手腳勤快的兒媳婦。
我左思右想還是無法作出最后的決斷,以至完全失去了睡意。幸而這天晚上因為剛換上了涼席,蓋在身上的是散發著清香味的毛巾毯,特別舒服,就一動不動地躺著,心里還是保持著應有的平靜。
快到半夜,媽媽的鼾聲已一陣更比一陣響亮。這時候我似乎聽到了幾下輕輕的腳步聲,眼前黑影一晃,發覺已有人坐到了我的床沿上,似乎想撩開我的蚊帳,卻又猶豫著放下。
我立即意識到肯定是蕓芳無疑!這該怎么辦?事情已明擺著,我將面臨男女關系和婚姻問題的最后決擇了!
我開始免不得有點慌亂,但很快又恢復了應有的冷靜。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趕忙起身撩開蚊帳門,坐到了床沿上。
“蕓芳,是你?”
蕓芳悄悄擺了擺手,意思是叫我別高聲說話。她很快回到我媽媽的臥室門外,把房門輕輕掩上,然后又坐到了床沿上。
“你媽媽對你說過了沒有?”蕓芳小聲問。
“你說的是你離婚的事?”
“我問的是你的意思怎么樣?”
“你不是還得在我家多住些日子嗎?”
“我想明天就到法院去打聽一下,判決書大概馬上就能下來。雖然你媽媽待我完全像自己人,可這樣住著總是使我很不安心。我……我……”
她低下了頭,盡是玩弄著她的手,久久不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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