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鴨橋村只是梅園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行政村,在它上面,還有一個竹園鎮壓著它,所以有關鴨橋村的歷史,在這里也沒有贅述的必要。
梅園縣歷代出過很多名人,既有公卿也有騷客,近代還涌現了幾個科學家,但這一切都與小小的鴨橋村無關,因為沾了縣里的光,所以鴨橋村的人在外介紹自己時都是說,“我是梅園縣的人。”但很少有人矜夸自己來自鴨橋村。
村子狹長,成束帶分布在廣饒的江漢平原腹地。村子四面都是水,兩條清亮的小河就像一個人的兩只手,緊緊掐住鴨橋村的咽喉。小河連接長江,夏季漲大水時,低洼地澇成澤國,退水時,林子里水草蓬勃,河邊灘涂像極洪水過后的殘破景象。
在村西峨立一座年代久遠的小石橋,這座橋的歷史也許跟鴨橋村一樣滄桑,或許更老,石墩已經洞蝕不堪,似乎只要一腳即可踹倒。橋面上坑坑洼洼,但并不妨礙它作為鴨橋村通向外界的唯一孔道而繼續存在。
鴨橋村就像一枚咸鴨蛋,處在蒿茅蓬稗的綠原上。在它周圍,是一條流動的河水,以及莽森樹林,它們就像一堵天然的隔音墻,阻擋了來自外界的塵囂。外面的世界很難一眼看清鴨橋村的內幕,而鴨橋村的人卻能很輕易地走出去,只要他們愿意,他們隨時都可融入外面的市井。
村子里的房子一律依水而建,就像一個木桶的板,護著村子中央的田塊。兩條銀蛇樣的田塍,呈十字交叉,又將其劃分為均等的四大塊。站在這邊的房子前,只能依稀分辨對面的人家。
村子的最東邊,有一片冷冷的杉樹林,樹杪上隱隱露出一座高樓的一角。那里就是鴨橋村小學校。
1998年。
春天的時候,布谷鳥開始叫了,憂郁的啼聲喚醒沉睡已久的僵硬土地。豌豆苗首先鉆出綠芽,在涼風中呼朋引伴。很快柳樹抽穗。冰河解凍。白鰱魚在河水中跳躍。青蛙破土而出,蹲在岸邊的土塊上,對著小河呱呱打著呵欠。
春風就像一支畫筆,在空中恣意揮灑筆墨,一日日加重著自然的色彩。
大地尨茸,仿似氈毯。泥土破綻芬香。油菜花開。冬小麥像海鷗一般掠滾。整個原野一派姹紫嫣紅。
清晨,濃霧籠罩田野,能見度不及兩米,一個孩子背著書包,在田埂上飛速奔跑,一邊跑一邊大喊,“哥哥,等等我!你在哪?”
然而卻沒有人回應他,他委屈地甩著書包,一路哭喪著臉,一路茫然無措地四處張望。
田野上靜悄悄的,一團團霧絮裹挾他,張牙舞爪飛旋變化。
他的喊聲很快被霧壁擊得粉碎,他的耳朵只能聽見颼颼風聲和自己的腳步聲。他扎著腦袋使勁往前跑,頭發眉梢濕漉漉的,一張臉蛋凍得通紅。
“站??!”陡然,從霧中傳來一個有意壓低的聲音。
他一驚,猛地打了一個冷噤,心里陡然升起一陣恐懼,“誰?”
他抱緊書包,心跳加速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影子蜷在前方,好像正在朝他爬過來。
他仔細一瞧,終于看清了他,“哥哥!”他驚喜地喊道。
“噓,小聲點?!庇谑撬s緊閉上嘴巴,抱著書包不再吱聲。
“過來?!焙谟懊钏怨缘嘏苓^去。
“蹲下?!?/p>
“你在干嘛?”他小心翼翼試探問道。
“說了叫你別說話,你沒聽見?”黑影發怒了,盯著他咬牙切齒地說。
他上下一哆嗦,生怕哥哥會打他,于是趕緊學他的樣蹲下,討好似地撲閃兩眼。
罵完,黑影重又開始在地上摸索,完全把他撂在了一邊。
早晨的氣溫還很低,露水又重,他蜷著身子,兩腿一直在抖,可又不敢動一下,甚至就連呼吸的聲音也得拼命壓抑。有好幾次,他都想站起來,可每當瞟見哥哥那雙鷹眼,他就不敢動彈了。
“找到了。”黑影騰空跳起,揚了揚手上的東西,得意嚷道。
他一激動,“錢!”差點就脫口而出了,可話才沖到喉嚨,卻又把它生咽回去,哥哥暴躁時興許會揍他,這他知道,但當他亢奮時,說不定也會高興地甩他弟弟一巴掌,這個就誰也拿不準了。
“快跑。”說著,黑影已撞破霧簾,蹤影全消。他也急忙追上去,跟著他一臉霧水屁顛屁顛飛跑。
“地里居然長錢?”他一路嘀咕,直到跑進校門,才吼著粗氣問哥哥。
“這個嘛,不知你聽過沒有,在我們村……算了,還是不告訴你的好?!?/p>
2
他本來支起耳朵,想聽一個什么驚天秘聞,但見他不肯往下說了,便撇嘴作樂,也不追問。
“來吧,我帶你去商店?!备绺缫簧须y得幾回邀請他道。
“好呀?!彼闹秩杠S回應,又舔了舔下唇。
“等一下,我還有一個條件呢。”
“你說,什么條件我都答應你?!?/p>
“你不準告訴爸媽?!?/p>
“行啊?!彼麕缀醪患偎妓骶秃退山涣?。
大霧尚未揮散,濃稠水霧逐風飄轉,好似干粉煙云,流竄于林木房宇之間,駁雜樹干、鐵門白墻,在彌天白霧中,變得模棱兩可,認不清楚。
他一陣一陣地覺得冷。
掩映在杉林中,一座四層的煙盒狀老樓,說不出它的淵源年代,似乎一直都靜默在那兒,就是鴨橋村小學校。
源源的流霧,將它托在當空,有的部位裸露出來,則顯得古舊枯索。
像這樣的老樓在梅園縣并不少見,它們相望于每一個村子,且都有一個約定的統稱:躲水樓。
陳實小的時候,長江上的大壩還未修迄,可洪水卻年年到來,地處九曲回腸險扼的梅園縣,往往這時,就淪為湯湯波濤中的一葉小舟,風雨飄搖。
碧水滔滔,彌月不退,堤防完全被浸淫透,縣城岌岌可危。這時,躲水樓就開始踐履天職,成為水平面上的雉堞和含嘉倉。
哥哥走得很快,他幾乎趕不上他的步伐,可又不敢擅作主張超越他。就這樣喘吁吁地跟在后頭,和哥哥始終保持在一定的距離,再遠一些,他就看不清了。
沒有誰說話。哥哥走路急遽,他則是小跑,但前者帶路的方向,卻令他漸漸不安起來。
此刻他們面朝的方位,根本就不在商店,而是直接通向教學樓的。
很快,他的預感就得以證實。當一面白墻突兀逼現在眼前時,他眼見得哥哥很神奇地消失在磚墻的后面。
此處位于樓梯口,墻面鏤空了,一個銹亮的銅鈴鐺吊在中央,線梢還在往下滴水。
看著它,他倍感冰涼。
他在原地等了一陣,同時慪了一肚子氣。本以為可充斥轆轆饑腸的東西,當滿懷希望捧起一看時,卻發現不過是一個白日夢般無聊的愿景。
現在,僅存的一線曙光,也同周圍的乳霧在流宕,將要殆盡了。
他又各個樓層逐個掃視一遍,結果枉然。
預備鈴已經敲響,已經有老師夾著課本上樓梯,他也吸著鼻子,無精打采飛快奔向一樓的二年級教室。
3
對本則故事而言,學校生活并無可取,似乎可以就此一筆帶過。但也應該看到,雖則它如季節習以為常,難以激起波瀾,可也并非一無是處,起碼它能供給我們回憶的片段和元素,而通常它是令人愉悅的。
從陳實所坐的位置,恰好能概覽學校的全貌。濕潤的泥土因剛翻過而泛紅。茸茸綠帽雜陳其間仿若綴珠。正中是一片草場,還未鋤成操場。院墻邊一側一個竹林和葡萄園。再遠就是秋千、蹺蹺板……
這些靜止的物件承霜載露,抑或頂著日曬雨淋,若干年后,它們全都廁身在蕪穢中,黃的灰黃、綠的銹綠,本來面目雖無曾篡改,但早與流年歲月無涉。
他無心聽講,呆瞅外面風景,想些個稀奇古怪之事。
白霧入岫。側耳似聽到葉片奏響、竹節嗶剝。放眼西瞧,竹林在日光下放射冷光。舍此別無景色。整個校園恍如沉船,沒入一片無聞之中。
他長時間注視杉林,借助邊墻的窗戶,杉林能一概盡收眼底。
樹株繁密,每兩株間行距不及半米。樹冠又絨又松。地上鮮見光斑。從樹間管窺,可見遠遠一條曲帶盤繞,粼粼反光。那里就是繞村小河。
綠意愁人,他看著林子,心頭也投下一道陰影。
“該出洞了。”他咬著牙想。哥哥總在課間時翻墻出校,上小河邊去娛樂。在河灘上,他用絲網扎了一個捕魚的回籠。
一旦等他自以為神鬼不測地凌越而出,也是他一天中最為輕松痛快的時刻。
“他以為一切行為都能暢所欲為瞞天過海,卻不料還有一雙眼睛正滴溜溜盯著他轉呢?!?/p>
有幾次陳實編造了他的故事,然后添油加醋地學給爸爸聽,結果他被揍了。
遺憾的是,那一天直到放學,他也沒見他飛過墻頭。
那個下午,二年級上體育課。那是四月里的一天。
數不清的苗葉嵌實路面,幾乎找不到一塊禿地容足。一個木頭的旗桿上苔蘚縱橫,映襯著晴天和白云?;▔锾m花迎春花競相怒放,不分伯仲。色彩雜糅。蜂穿蝶繞。馥郁可掬。
一班人像驢子一般追逐嘶叫著,幾個秋千上很快便掛滿了人。陳實見有幾個女生用小刀切下迎春花的花枝,等帶回去插在土里,很快它就如楊、柳一樣生根萌蘗發花。
他不好意思去湊熱鬧,自覺尋到竹林里一個冷僻的凳子,坐了下來看她們玩。
四個男生抬著兩布袋的壘球,吭哧從他面前經過,他意興闌珊。直到哨音吹響了,他才如夢初覺。
三十個學生仿若商量好的,一下由散沙成為兩列橫隊。
從出來到現在,他的眼睛始終如蠅子叮在某個女生身上。當然不是那種明火執仗的逼視啦。他的目光一直在游走,但卻圍繞著一個中心在走。
這個不幸的女孩叫劉漣。而更為不幸的是,他的眼睛正斜視著。
幻想持續發酵,他的心情好極了。不過她的襯布為太陽,他看著看著感覺快要得白內障了,于是轉動眼球,又瞟見了葡萄藤和水泥柱子。
果園封鎖,籬笆眼被棘刺和蒼耳子塞滿了?!坝袀€洞就好了……”
正在走神,一個壘球沖他而來。
他聽到一疊聲的驚叫。
躲不及了!
“唉呀。”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揉著小腹跪倒在地。
4
“咝……”他扎下頭,痛苦得眼睛一閉一睜,只覺得皮膚發燙,肚子都快要掉下來。
“你……怎么樣?”不一會,一個哭腔被一個女生帶來,顫顫地在他旁邊蹲下。
他都不消抬頭,只聽聲音就知道闖禍者是她:周倩。
“你沒事吧?是我……沒注意看……人,才……打……”
他連忙搖動臟手,制止她繼續往下結巴,“沒事,你扶下我,我站不起來?!?/p>
一陣目眩過后,現在已不那么劇痛,再加她主動坦承,他決定了不怪她。
她遲遲疑疑向他伸過手去。
從那時起,他的情感起了細微的變動,變得注意周倩了。
她長得并不好看,但也不難看。一張黃臉蛋像被刀子削過,棱角跋扈。頭發鉸過,齊劉海,臉格外偏尖和長。再著一件娃娃領衣衫,褲子卻為松緊帶的燈籠褲。
“穿得花花綠綠像麻將?!彼髞磉@樣揶揄她。
放學時,周倩又過來找他。
不少蜻蜓和幾對蝙蝠在低空飛,時頏時翥。夕照當頭。校門口微塵騰騰。
他無聊地掃視著寫在墻上的《學生守則》。感覺有人在戳他的脊梁骨。
“是你?”
起初她的表情一直怏怏的,以致陳實還得反過來安慰她。
他開始覺得她有些小家子氣。
但還是較為開心。她對他的大度的敬仰不時溢于言表,讓他不免飄然欲仙。
不久,他于人頭涌動之間,瞅見了衛東。相信讀者對這個名字還很陌生,但他再熟悉不過。衛東,也就是他的哥哥。
“這是他的人名。”想到這,他陰險地笑了。
他樹在他的當面,雖大他僅五歲,但個頭比他高出一個頭還不止。他立刻覺得自慚形穢,自己無形中縮小了半截。
他心虛地瞄了他一眼。他的臉老是緊繃繃的,或因材料的不足,他的面皮緊張而又輻輳。
他的尖腦袋來回擺動,感覺很不真誠,像是在開玩笑,“你們,怎么會在一起?”邊說他還邊擠眉弄眼,“喂,你家住哪的?”
她也跟他一眼,對衛東的駕到絕無好感,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別扭。陳實見她別過頭去,向著圍墻邊的竹林還是天空在看。
他仰著鼻孔一哼,就又轉了話題,這次是對準陳實,“白天怎么不到三樓找我?”
“找你,為嘛?”他也明知故問。說著,還覷了一眼周倩,卻被衛東給捕捉到。
他頓時臊紅了臉,便盯著地上看。
衛東冷冷地,一把卡住陳實,把他硬拽到一邊,“你過來,看,我給你買的。”
陳實被他勾住脖子,喘氣艱難,于是便扭動身子,“你松手?!?/p>
“你看看啊,不識好歹?!毙l東也著了惱,他這才見他高擎一桿尺子。
“你要打我,我就告訴爸媽去。”他急忙叫道。
“誰打你?看我對你多好。我給你放到包里,好不好?”
他不吭聲了,由衛東在背后搗鬼??吹揭慌缘闹苜蛔兞四樕?,直往后退。
正好衛東也說,“行了,你不打開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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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著手腕發怔,還沒怎么反應過來,周倩的嘴快,已經叫了出來,“你別聽他的……蛇!”
他連忙拉開書包拉鏈,不由全身一震。好似一陣電流從脊柱通過。他驀地覺得發暈,眼前白光一閃。
“好玩吧?!毙l東走上前,往里瞧了瞧,隨后拍了拍他的頭,譏笑道,“慫樣!有什么好怕的,一條死蛇而已?!?/p>
說著,他還揮了揮拳頭,“這是對你的警告。別打小報告,不然有你好看?!?/p>
他根本看不清他在干什么,眼前一片霧水,兩腿如篩糠,同時魂飛魄散六神無主。
“走啊。”衛東又嚷道,“還傻愣著干嘛?;丶胰??!?/p>
看來,他今天又逃課了。
才走到半路,他實在受不了,覷了個空,把書包望空一拋,自己撒腿就跑了。
他決定要將衛東撿錢的事告知爸媽。
他承認并沒遵守諾言,正如衛東也沒能兌現對他的承諾。他所干的往往與他的所愿背道而馳。
他很忌憚他,但并不代表就不敢出賣他?!罢l叫他不能站在我的立場,替我多想想呢?;钤?!”
陳老大在菜園里給菜苗澆糞,佝腰干活的樣子專注且投入。大糞混合著雞糞、畜糞和人的排泄物,未分解的手紙沾上苗葉,臭氣熏天,看得他倒胃至極。
他站在兩畦萵苣之間,屢次見爸爸從身邊經過,都沒鼓足勇氣開一次口。
陳老大澆完一壟地,看了他好幾回,都被他故作輕松觀摩的神情給搪塞回去,便也不再理睬他,自顧忙碌。
他赤腳站立,心想該如何措辭,方能匹配衛東??赡X袋卻像被蟲蛀過,空蕩無物。
他恨自己嘴拙,每次當他準備告狀,都忍不住會自亂陣腳,說話變得語無倫次。
他摸不透陳老大的心思,他根本沒空聽他瞎扯,他的眼里當時只有那三分地的菜苗。
何況衛東還破財買了一桿尺子,算是對得起他這個不成材的老弟了。
他焦躁不安,用兩指反復揉捏一片圓蔥的嫩葉,心煩意亂地自勉。
終于,他鐵了心腸,于是在深呼吸后,紅著臉蹦出一句,“爸爸。”
“嗯?”
“我的作業寫完了?!钡日f出口,他的眼睛如曝了光,張得奇大。
“傻相?!标惱洗笾淞R道,又面無表情地說,“過來抬桶?!?/p>
“噢?!彼B忙赴命,一不留神滑倒了。等爬起來,褲子上全是大糞。
陳老大陡變臉色,操起糞瓢,一觸即發。見勢,他迅捷翻過園籬,往灶屋里沖。不料與媽媽衛芹撞了個滿懷。
“站好!”衛芹一手護住籃子,另一只手靈巧地一把薅住他。
“有沒有個正相?”她怒斥道。被她一掃,他打了個哆嗦。但隨即她就聲色俱厲道,“你的衣服怎么臟了,誰給弄的?”
未及申辯,衛芹已揪住他的耳朵,把他向上提拔,“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你說句話?”
她用力很大,他被擰得直叫喚,兩手亂揮,“沒有,我沒跟人打架。我不小心溜倒了?!?/p>
并指向菜園子,“不信你可以問爸爸?!?/p>
陳老大從菜園里看過來,沒有任何表態,隨后又事不關己地澆起糞來。
“好哇,好的不肯學,學會撒謊了?!毙l芹扔下籃子,把他往房間里拖,“說千遍道萬遍,總是不聽?!?/p>
當他改頭換面出來時,臉上赫然蓋上了衛芹的五指印。
在挨耳光時,他把衛東舉報了。本以為媽媽會格外開恩,可她卻下手更狠。因為這事與他挨打根本就沒一點關系,而且他還無端端背負了一個出賣兄弟的惡名。
衛芹為人辦事很有一套,向來有一說一講求邏輯。她不會秋后一起算總賬,但卻擅長一個一個地收拾。
衛東必然會遭殃,只是一個時間時間上的問題。他太了解媽媽的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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