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彭殷賢

　　彭殷賢

　　殷賢，開元七年進(jìn)士。

　　○大廈賦（以“君子用吉”為韻）

　　遐觀邃古，逖聽前聞，北辰居正，南面為君，莫不茅茨土階，以恭儉而為度；上棟下宇，避燥濕以為文。聲芳︳謨乎五典，德廣兆映於三墳。迨乎纘戎天秩，啟迪人群，以為百堵仄陋，不足以光先正；九筵迫狹，不足以垂景勛。於是資奧區(qū)而寫城闕，憑大壯而列宮棼；杞梓龐匠於季稚，林衡亻孱木於毫分。既而工用其法，人來以子；鼓逢逢，版筑擬擬。離婁督繩以為度，般輸削墨而為砥；侔造化以制作，越埃盍而資始。珠網(wǎng)滴瀝而露垂，丹刻飛而霞起；危檐矗以露斷，高閣立而倚。遠(yuǎn)而望之，莫測(cè)其端倪；迫而察之，但驚其峻峙。仰鵬之不逮，豈燕雀之能擬？於是發(fā)禮以釁之，勵(lì)樂以樂之，可謂休以令聞、垂之億秭者也。既而馮陳就閑，是游是縱；笑語(yǔ)卒獲，聲色攸重。邀觀則環(huán)拜興舞，命賞則夾道羅從。以為一生之歌斯笑斯，千載之善禱善頌。豈知海縣則天下所有，帝王則黔黎攸共？固惟不節(jié)之嗟，蓋不知其所用也。豈與夫明主君臨，邊鄙靜謐；儉以足用，貴在無佚；尚菲陋，卑宮室；為無為以自保，事無事以終日！故得國(guó)家載寧，帑藏充實(shí)；福祚乃於萬斯永，子孫則百而逢吉。屢降哀矜之詔，頻優(yōu)耆老之秩，斯可謂皇哉！唐哉皇哉！而天地長(zhǎng)久，何三五之能匹也！

　　○應(yīng)文辭雅麗科對(duì)策（并問）

　　問：朕聞至道雖微，不言而化，皇天陰騭，相葉其彝。信寒暑而生成，施云雨而沐潤(rùn)；垂范作訓(xùn)，樹君育人。時(shí)有澆淳，教垂繁略；成湯既圣，禹道云亡。《桑扈》、《谷風(fēng)》，屢動(dòng)詩(shī)人之刺，塞門、反坫，時(shí)遺宣父之嫌。我國(guó)家拯彼頹綱，開茲盛業(yè)。朕以不德，襲號(hào)乘時(shí)，而皇極之道未敷，謨明之軌尚闕。思宏厥理，其義安從？至如視聽貌言，恒若時(shí)若，會(huì)極歸極，作哲作，一以貫之，何方而可？夫禮以飾情，情疏則禮略；樂以通感，感至則神和。理內(nèi)為同，修外為異，同異之用，有昧其功。人俗未融，佇明斯要。又《四時(shí)》、《武德》，制自何君？《五行》、《文始》，本之誰(shuí)代？《昭德》、《盛德》，莫辨所尊；《昭容》、《禮容》，未詳所出。悉情以對(duì)，用釋余疑。

　　對(duì)：臣聞孔子云：“大道之行，與三代之英，某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又顏回對(duì)孔子云：“回愿得明王圣主而輔相之，此二者皆傷，不可得而見也。”況臣生大道淳風(fēng)之運(yùn)，屬圣主立政之秋，不能有所建明，以佐大化，此微臣夙心愧恥，竊有慚焉。日者圣敕頒宣，遠(yuǎn)覃幽隱，振廢滯，收介特，本州徵臣，充賦於王庭。陛下溫顏，屢賜宴見，司饔行食，群事頒冰，亦可謂厚德矣。自顧性識(shí)愚駑，智術(shù)微淺，既蒙清問，敢不具素所聞乎！臣聞伏羲、神農(nóng)氏往，黃帝、堯舜氏作，莫不體道以育物，立德以興化，用闡無為之教，以宏不宰之功，齊飲啄於鶉居，絕往來於犬吠。豈不以我清凈而人自正，我無欲而人自樸乎？迨乎政及三王，君臨萬國(guó)，亦承奉天地，變贊陰陽(yáng)，順?biāo)臅r(shí)之氣，理五行之?dāng)ⅲ讶柿x以安庶類，先博愛以悅?cè)荷谷诉w善遠(yuǎn)惡，而不知其所以然也。觀夫三王之為君也，謹(jǐn)其所好惡而已。故君好之則下為之，上行之則下效之。莫不清心以率物，正身以御下。九女序列於內(nèi)，三公分職於外，度數(shù)有恒，徭役不作。其取人賦也薄，而役人力也寡；其育物也廣，而興利也厚。故征伐有道，《大明》詠其功；什一而稅，《大田》歌其事。所以家給人足，而理安興矣。《易》曰：“圣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其斯之謂乎？爰及末俗，政漸澆偽，而禮樂彌煩，奸盜滋起。桀紂昏亂於上，幽厲縱逸於下。崇臺(tái)榭之峻，恐其不高也；廣宮室之居，恐其不大也；聚淫色之美，恐其不多也；窮聲音之巧，恐其不樂也。其斂人財(cái)也厚，而使人力也眾；其害物也博，而興利也寡。其後興役無常，《桑柔》病而嘆之，故其詩(shī)曰：“自西徂東，靡所定處。”蓋言其役之甚也。徵發(fā)無度，下人勞病，《南山》疾而刺之，故其詩(shī)曰：“赫赫師尹，不平謂何？”蓋言其政之亂也。自茲厥後，強(qiáng)凌弱，眾暴寡，千官樹奸於朝廷，百賈窮偽於市邑，財(cái)用匱竭，寇攘不止。《大東》又刺之曰：“小東大東，杼軸其空。”言小大俱盡也。又云：“東人之子，職勞不來。西人之子，粲粲衣服。”孰有為人上者不平若此，而可久安天下哉！此則上失其道，政逐多門，故天下敗而不之覺。乃至所以為夏者，轉(zhuǎn)而為殷也；所以為周者，轉(zhuǎn)而為秦也。《詩(shī)》云：“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三代之後，於今為庶。”此史墨所載，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自古以言。及秦始皇平定六國(guó)，隋煬帝富有四海，不務(wù)廉恥，唯存戰(zhàn)伐。內(nèi)造阿房，繼以驪山之作；外征林邑，重以遼東之戍。鑿馳道則隱以金椎，通鴻溝則樹以柳杞。役及閭左，人不聊生；曲泛龍舟，聲多哀思。傾天下之賦，不足以周其事；殫帑藏之財(cái)，不足以盈其欲。是以眾怨難犯，人自為戰(zhàn)，所以陳勝、順廣，奮挺以撻之，王充、李密，揚(yáng)聲以逼之，釁起郊?jí)荆溕笥摇Ｍ膶m中，不免閻樂之難；江都城內(nèi)，卒死裴通之手。《故易》曰：“天之所助者信也，人之所助者順也。”此二君者，動(dòng)而之險(xiǎn)，不由信順，失天人之所助，能無及此乎？然則合大中之道者如彼，失皇極之用者如此，古之興敗，備在典謨。

　　迨隋室道消，數(shù)鍾百六，衣冠禮樂，掃地?zé)o馀，賢人君子，稽天并浸，此乃大人利見之日、圣主驅(qū)除之時(shí)。我太宗志在救焚，心存拯溺，因茲感激，投袂而起，車及於平陽(yáng)之郊，劍及於盟津之會(huì)。既而戡翦多難，克清中夏，建非常之功，定不拔之業(yè)。洎位登九五，富有萬國(guó)，制禮以示其讓，作樂以興其和，兼愛以厚其仁，節(jié)用以崇其義。非先王之服不敢服，非先王之言不敢道，言必本於風(fēng)雅，行務(wù)去乎枝葉。明刑賞，嚴(yán)號(hào)令，賞當(dāng)其功，則勞臣勸勉；罰當(dāng)其罪，則奸人畏懼。名器不妄假，必俟其能；爵祿不虛授，必先有德。是以四海之內(nèi)，靡然向風(fēng)。我太宗以至道之心為天下也，所征無不克，所向無不成，孝弟通於神明，易簡(jiǎn)合於天地。如此則天地德之，鬼神之，使風(fēng)雨以序，災(zāi)害不作，萬國(guó)莫不歡心，四夷莫不咸賴。良由不僭不濫，無怠無荒，所以享國(guó)久長(zhǎng)，多歷年數(shù)。陛下稟天然之姿，定不伐之略，披肝膽以決大計(jì)，殄宮闈之氛，除詐偽之昏狡。日月載廓，宗社以安。深思禍亂之原，乃皇天所以開圣人也。自南面臨天下，九年於茲，封候無警，干戈再戢。置鼓以招諫，設(shè)木以待賢，故得近臣盡規(guī)，遠(yuǎn)人獻(xiàn)政。出宮女則使心不亂，屬大旱則引咎自責(zé)。蓋禹湯之罪已，實(shí)堯舜之用心。《詩(shī)》云：“一人有慶，兆人賴之。”其斯之謂歟？深合太宗之宏略，遠(yuǎn)符貞觀之故事。

　　賜愚臣制策云“朕以不德，襲號(hào)乘時(shí)，而皇極之道未敷，謨明之軌尚闕”者。微臣何以識(shí)陛下之深遠(yuǎn)，而輒欲議之！或恐日月有遺照，圣智所不及，故略陳其愚，伏惟陛下留聽。臣聞《書》云：“惟先格王，正厥事。”言災(zāi)害之起，事有不正者也。去歲水旱不時(shí)，咎徵屢作，匈奴侵軼，邊將氣沮。天其或者正訓(xùn)我也，欲令陛下知爵祿之虛授、冗散之職多歟？樂蕩志歟？服失度歟？何皇極之不建，遂至於此也？臣聞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誠(chéng)能克已復(fù)禮，正身率物，表有功而彰明德，復(fù)古而貴能變，禁異服，革慢聲，遠(yuǎn)便佞，近忠讜，斷斷之士，必擢於廟堂，九九之術(shù)，不遺於管庫(kù)，可謂虛其心而眾象應(yīng)，正其本而萬事理焉。《書》云：“天既孚命，正厥德。”言正德以順天也。若舍此道，是不知其所從矣。制策曰“視聽貌言，恒若時(shí)若，會(huì)極歸極，作哲作，一以貫之，何方而可”者。臣聞《易》曰：“崇高莫大乎富貴，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古之王者，享圣人之資，乘大寶之位，北辰居正，南面而理，亦可謂富貴乎？當(dāng)須存至公之行，立大中之道，覆燾同於天地，通明合乎日月，志遠(yuǎn)邇之化，存易簡(jiǎn)之功。庶徵順序，五紀(jì)和葉，百谷用成，六畜遂字者，無不由焉。傳曰“皇建其有極”，其斯之謂矣。若貌之不恭，是謂不肅，厥罰雨，其極惡，若得其道，則攸好德以應(yīng)之；言之不從，是謂不，厥罰，其極憂，若得其道，則康寧以應(yīng)之；視之不明，是謂不哲，厥罰燠，基極疾，若得其道，則壽以應(yīng)之；聽之不聰，是謂不謀，厥罰寒，其極貧，若得其道，則富以應(yīng)之；思之不睿，是謂不圣，厥罰風(fēng)，其極兇短折，若得其道，則考終命以應(yīng)之。皇之不極，是謂不建，厥罰陰，其極弱。故經(jīng)曰：“響用五福，威用六極。”斯之謂矣。臣聞貌言視聽，以心為主。故有正心者必有正德，正德臨人，猶樹直表而望影之曲也，得乎？《大雅》云：“儀刑文王，萬邦作孚。”此之謂矣。有邪心者有枉行，枉行臨人，猶樹曲表而望影之直也，得乎？孔子云：“《詩(shī)》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蓋戒此也。故王者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也者，親親為大；義也者，尊賢為大。是以君子先正身，而後及於天下。如此則六不作，五福相生，貽厥孫謀，永無極矣。制策曰“夫禮以飾情，情疏則禮略；樂以通感，感至則神和。理內(nèi)為同，修外為異，同異之用，有昧其功。人俗未融，佇明斯要”者。臣聞?chuàng)軄y反正之主，繼體守文之君，撫馭之道雖殊，禮樂之用為急。自土鼓蕢桴之後，始自無聲；樽壞飲之初，彰乎有用。既而莫不曲諧九變，信合四時(shí)。是知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jié)。移風(fēng)易俗，義切乎鐘鼓；安上理人，事寢乎揖讓。既而祀歷三王，時(shí)更七國(guó)，經(jīng)籍道息，宣榭之煙埃；儒生數(shù)窮，赴秦坑而歇滅。迨乎斷蛇立極，乘牛設(shè)位，紀(jì)綿之儀，鳴鼓舞之節(jié)，必欲樂宣，禮釋回邪，取其不肅而成，必在既富而教。我唐功高邃古，德邁往圣，坐宣室而訪道，登明堂以思政。六樂為馭，利則不爭(zhēng)；五禮有經(jīng)，思而無犯。思聞同異，下訪芻蕘。臣聞古之明君之御天下也，身坐九重，心遍四海，禮以導(dǎo)其志，樂以防其淫。樂以理內(nèi)為同，禮以修外為異。禮樂之不悖，內(nèi)外之相親，可以感於神明，通於天地矣。《詩(shī)》云：“肅雍和鳴，先祖是聽。”夫肅錄敬也，雍雍和也，既敬且和，何事不行？其斯之謂矣。制策曰“《四時(shí)》、《武德》，制自何君？《五行》、《文始》，本之誰(shuí)代？《昭德》、《盛德》，莫辨所尊；《昭容》、《禮容》，未詳所出。悉情以對(duì)，用釋予疑”者。臣聞皇王御宇，步驟相仍，莫不作樂以饗其德，立謚以明其行。此五帝之常道，百王之所不易也。且《咸池》、《六英》，《韶》、《》兩聽，盡善盡美，竊無間然。自秦失盛位，漢雜霸道，文、景相襲，刑措不用。武、宣承統(tǒng)，華夷再清，樂舞居功，可略言也。《武德》舞者，高祖作之，定禍亂也；《四時(shí)》舞者，孝武作之，示和平也。《五行》者，本周曲也；《文始》者，本舜舞也。孝景采《武德》為《昭德》，以尊太宗也；孝宣采《昭德》為《盛德》，以尊武帝也。《昭容》、《禮容》，猶古《韶》、《夏》，紹之於漢祖，備之於《樂志》矣。臣材非多士，不游六合之間；夢(mèng)異趙君，總睹九天之上。啟處無地，戰(zhàn)汗不寧，況承讠叟問，敢以輕議。謹(jǐn)對(du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