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十銓試人表
臣聞《易》稱“君子思不出其位”,言各止其所,不侵官也,此實百王準的。伏見敕旨,令韋抗等十人分掌吏部銓選,及試判將畢,遞召入禁中決定,雖有吏部尚書及侍郎,皆不得參基事。議者皆以陛下曲受讒言,不信於有司也,然則居上臨人之道,經邦緯俗之規必在推誠,方能感物。抑又聞用天下之智力者,莫若使天下信之,故漢光武置赤心於人腹,良有旨哉。昔魏明帝嘗卒至尚書省,尚書令陳矯跪問曰:“陛下欲何之?”帝曰:“欲按行省司文簿。”矯曰:“此是臣之職分,陛下非所宜臨。若臣不稱職,則就黜退。陛下宜即還宮。”帝慚而返。又陳平、丙吉者,漢家之宰相也,尚不對錢之數,不問路死之人。故上自天子,至於卿士,守其職分,而不可輒有侵越也。況我大唐萬乘之君,卓絕千古之上,豈得下行選事,頓取怪於朝野乎?凡是選人書判,并請委之有司,仍停此十銓分選,復以三銓還有司。
○上貞觀政要表
臣兢言:臣愚比嘗見朝野士庶,有論及國家政教者,咸云若陛下之圣明,克遵太宗之故事,則不假遠求上古之術,必致太宗之業:故知天下蒼生所望於陛下者,誠亦厚矣。易曰:“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今圣德所感,可謂深矣。竊惟太宗文武皇帝之政化,自曠古而來,未有如此之盛者也,雖唐堯虞舜,夏禹殷湯,周之文武,漢之文景,皆所不逮也。至如用賢納諫之美,垂代立教之規,可以宏闡大猷,增崇至道者,并煥乎國籍,作鑒來葉。微臣以早居史職,莫不成誦在心,其有委質策名,立功樹備,正詞鯁義,志在匡君者,并隨事載錄,用備勸戒,撰成一帙十卷,合四十篇,仍以《貞觀政要》為目,謹隨表奉進。望紆天鑒,擇善而行,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易》不云乎:“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伏愿行之而有恒,思之而不倦,則貞觀巍巍之化,可得而致矣。昔殷湯不如堯舜,伊尹恥之,陛下儻不修祖業,微臣亦恥之。《詩》云:“念我皇祖,陟降庭止。”又云:“無忝爾祖,聿修厥德。”此誠欽奉祖先之義也,惟陛下念之哉,則萬方幸甚。不勝誠懇之至,謹奉表以聞。謹言。
○請總成國史奏
臣往者長安、景龍之歲,以左拾遺起居郎兼修國史。時有武三思、張易之、昌宗、紀處訥、宗楚客、韋溫等,相次監領其職,三思等立性邪佞,不修憲章,茍飾虛詞,殊非直筆。臣愚以為國史之作,在乎善惡必書,遂潛心積思,別撰《唐書》九十八卷,《唐春秋》三十卷,用藏於私室,雖綿歷二十馀年,尚刊削未就。但微臣私門兇釁,頃歲以丁憂去官,自此便停知史事。竊惟帝載王言,所書至重,儻有廢絕,實深憂懼。於是彌綸舊紀,重加刪輯,雖文則不工,而事皆從實,斷自隋大業十三年,迄乎開元十四年春三月,即皇家一代之典,盡在於斯矣。既撰將成此書於私家,不敢不奏,又卷軸稍廣,繕寫甚難,特望給臣楷書手三數人,并紙墨等,至絕筆之日,當送上史館。
○上中宗皇帝疏
今聞道路云云,皆言賊臣等竊議,以安國相王連謀於重俊,共加羅織。將欲於法。臣既忝職諫曹,安敢不奏?臣聞庶物不可以自生,陰陽以之亭育;大寶不可以獨守,子弟成其藩翰。昔武王圣主也,成王賢嗣也,然封建魯衛,以扶社稷,所以黽鼎相傳,七百馀載。始皇絕昭襄之業,承戰爭之弊,忽先王之典制,比宗親於黔首,孤立無輔,二代而亡。及諸呂用權,將傾劉氏,朱虛為其心腹,絳侯作其爪牙,劉氏復安,豈非宗子之力歟?國之安危,在于藩屏,故設官分職,先親後疏。《詩》云:“宗子維城。”《書》云“九族既睦”。自文明之後,皇運中衰,國之祚裔,不絕如線。洎陛下龍興,恩被骨肉,搜謫竄於炎障,復衣冠于庭闕,萬國歡心,孰不慶幸?且安國相王實陛下之同氣,六合至廣,親莫加焉,但賊臣等日夜同謀,必欲於極法,此則禍亂之漸,不可不察。夫相王之仁孝,幽明共知,頃遭荼苦,哀毀過制,以陛下為性命,亦陛下之手足。大孝於父母,而惡於兄弟者,未之有也。若信任邪佞,委之於法,必傷陛下之恩,失天下之望,所謂芟刈股肱,獨任胸臆,方涉江漢,棄其舟楫,可為寒心,可為慟哭。自昔翦伐枝,委權異族者,未有不喪其宗社也。何以明之?秦任趙高,卒致傾敗;漢委王莽,遂成篡逆。晉家以自相魚肉,寰瀛鼎沸;隋皇以猜忌子弟,海縣塵飛:驗之覆車,安可重跡?是以任之以權,雖疏必重;奪之以勢,雖親必輕。臣又聞之:根朽則木枯源涸則流竭,子弟者國之根源,豈可使其朽竭哉?先王所以廣封樹,存親親,使謀孫翼子,柯葉碩茂。況皇家枝,零落無幾,方之先朝,十不存一。自陛下登極,于今四紀,一子以弄兵被誅,一子以愆失遠任,惟此一弟,朝夕左右,斗粟尺布之刺,可不慎焉!《蒼蠅》之詩,誠可畏也。昔者謗書盈篋,難明於主君;讒言三至,見疑於慈母。伏愿陛下降明制,曉群邪,使忠臣孝子,知友于之愛;奸佞庸回,執讒慝之口。下全棠棣之美,上慰罔極之心,德教加於兆人,風化流於千載,則群生幸甚。臣本布衣,匪求官達,圣明過聽,拔齒諍臣,不勝受恩之甚,謹昧死讜言。輕瀆天威,伏增戰汗。
○上元宗皇帝納諫疏
自古人臣,不諫則國危,諫則身危,臣愚食陛下祿,不敢避身危之禍。比見上封事者,言有可采,但賜束帛而已,未嘗蒙召見,被拔擢;其忤旨,則朝堂決杖,傳送本州,或死於流貶:由是臣下不敢進諫。古者設誹謗木,欲聞已過,今封事謗木比也。使所言是,有益於國;使所言非,無累於朝:陛下何遽加斥逐,以杜塞直言?道路流傳,相視怪愕。夫漢高帝赦周昌桀紂之對,晉武帝受劉毅桓靈之譏,況陛下豁達大度,不能容此狂直耶?夫人主居尊極之位,顓生殺之權,其為威嚴峻矣,開情抱,納諫諍,下猶懼不敢盡,奈何以為罪?且上有所失,下必知之,故鄭人欲毀鄉校,而子產不聽也。陛下初即位,猶有褚無量、張廷、韓思復、辛替否、柳澤、袁楚客數上疏爭時政得失。自頃上封事,往往得罪,諫者頓少,是鵲巢覆而鳳不至,理之然也。臣誠恐天下骨鯁士,以讜言為戒,撓直就曲,斫方為元刂,偷合茍容,不復能盡節忘身,納君於道矣。
夫帝王之德,莫盛於納諫,故曰:“木從繩則正,后從諫則圣。”又曰:“朝有諷諫,猶發之有梳。猛虎在山林,藜藿為之不采。”忠諫之有益如此。自古上圣之君,恐不聞已過,故堯設諫鼓,禹拜昌言;不肖之主,自謂圣智,拒諫害忠,桀殺關龍逄而滅於湯,紂殺王子比而滅於周:此其驗也。夫與理同道罔不興,與亂同道罔不亡。人將疾,必先不甘魚肉之味;國將亡,必先不甘忠諫之說。嗚呼!惟陛下深鑒於茲哉。隋煬帝竭自負,以為堯舜莫已若,而諱亡憎諫,曰:“有諫我者,當時不殺,後必殺之。”大臣蘇威欲開一言不敢發,因五月五日獻《古文尚書》,帝以為訕已,即除名。蕭諫無伐遼,出為河池郡守。董純諫無幸江都,就獄賜死。自是蹇諤之士,去而不顧,外雖有變,朝臣鉗口,帝不知也,身死人手,子孫剿絕,為天下笑。太宗皇帝好悅至言,時有魏徵、王、虞世、南李大、亮岑、文本、劉洎、馬周、褚遂良、杜正倫、高季輔,咸以切諫,引居要職,嘗謂宰相曰:“自知者為難。如文人巧工,自謂已長,若使達者大匠,詆訶商略,則蕪辭拙跡見矣。天下萬機一人聽斷,雖甚憂勞,不能盡善,今魏徵隨事諫正,多中朕失,如明鑒照形,美惡畢見。”當是時,有上書益於政者,皆黏寢殿之壁,坐望臥觀,雖狂瞽逆意,終不以為忤,故外事必聞,刑戮幾措,禮義大行。陛下何不遵此道,與圣祖繼美乎?夫以一人之意,綜萬方之政,明有所不燭,智有所不周,上心未諭於下,下情未達於上。伏惟以虛受人,博覽兼聽,使深者不隱,遠者不塞,所謂辟四門、明四目也。其能直言正諫,不避死亡之誅者,特加寵榮,待以不次,則失之東隅,冀得之桑榆矣。
○大風陳得失疏
自春以來,亢陽不雨,六月戊午,大風拔樹,壞居人廬舍。傳曰:“欲德不用,厥災旱。上下蔽隔,庶位逾節,陰侵於陽,則旱災應。”又曰:“政悖德隱,厥風發屋壞木。”陰類大臣之象,恐陛下左右,有奸臣擅權,懷謀上之心。臣聞百王之失,皆由權移於下,故曰人主與人權,猶倒持太阿,授之以柄。夫天降災異,欲人主感悟,札活察天變,杜絕其萌。且陛下承天后和帝之亂,府庫未充,冗員尚繁,戶口流散,法出多門,賕謁大行,趨競彌廣:此弊未革,實陛下庶政之闕也。臣不勝,愿斥屏群小,不為慢游,出不御之女,減不急之馬,明選舉,慎刑罰,杜僥幸,存至公,雖有旱風之變,不足累圣德矣。
○諫東封不宜射獵疏
陛下爰自雒邑,將告禪岱宗,行經數州,屢以畋獵為事,伏恐外荒之攸漸成,非致理之所致。況陳封告成,禮容甚大,伏愿罷此游畋之事,克備文物之儀。又貞觀時,太宗文皇帝凡有巡幸,則博選識達古今之士,以在左右,每至前代興亡之地,皆問其所繇,用為鑒誡。伏愿陛下遵而行之,則與夫騁奔馬於澗,要狡獸於叢林,不慎垂堂之危,不思馭朽之變,安可同年而較其優劣?
○貞觀政要序
有唐良相,曰侍中安陽公、中書令河東公,以時逢圣明,位居宰輔,寅亮帝道,弼諧王政。恐一物之乖所,慮四維之不張,每克已勵精,緬懷故實,未嘗有乏。太宗時政化,良足可觀,振古而來,未之有也。至於垂代立教之美,典謨諫奏之詞,可以宏闡大猷,增崇至道者,爰命不才,備加甄錄,體制大略,咸發成規。於是綴集所聞,參詳舊史,撮其指要,舉其宏綱,詞兼質文,義在懲勸,人倫之紀備矣,軍國之政存焉。凡一帙一十卷,合四十篇,名曰《貞觀政要》。庶乎有國有家,克遵前軌,擇善而從,則可久之業益彰矣,可大之功尤著矣,豈必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而已哉?其篇目次第,列之於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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