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
志,博州聊城人。擢進士第,景初拜齊州都督河南道按察使,徙汴州,封北海縣男。開元九年留守京師,京兆人權梁山偽稱襄王子謀反,將殺志。以悸卒。
○應正論
志為大理正奏言:法令者,人之堤防,堤防不正,則人無禁。竊見大理官僚,多不奉法,以縱罪為寬恕,以守文為苛刻。臣濫執刑典,實恐為眾所謗。臣常著《應正論》,以見微志,因上之。其論曰:
嘗讀《易》至《萃》:“利見大人,亨,聚以正也。”六二:“引吉,無咎。”注曰:“居萃之時,體柔當位,處坤之中,已獨處正,與眾相殊。異操而聚,民之多僻,獨正者危,未能變體以遠於害,故必見引,然後吉而無咎。”王肅曰:“六二與九五相應,俱履貞正,引由迎也,為吉所迎,何咎之有?”未嘗不輟書而嘆曰:“居中履正,事之常體,見引無咎,道亦宜然。”
有客聞而惑之,因謂仆曰:“今主上文明,域中理定,君累司典憲,不務和同處正之志,雖存見引之吉,難應行之於已,余竊懼焉。”仆斂衽降階,揖客而謝曰:“補遺闕於袞職,用讜言為已任,以蒙養正,見引獲吉,應此道也,仁何遠哉?昔咎繇謨虞,登朝作士,設教理訓,開物成務,是以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怙終賊刑,刑故無小。於是舜美其事曰:‘汝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理刑,期於無刑人,協于中時,功懋哉!’故孔子嘆其政曰:‘舜舉皋陶,不仁者遠。’此非明辟執法,大人見引之應乎?季孫行父之事君也,舉竊寶之愆,黜受邑之賞,明善惡而糾慝,議僭黨以塞違,在虞舜之功,居二十之一。主司得行其道,時君不以為嫌,此非已獨處正,引吉(一作應正)而無咎者乎?觀魚于棠,臧伯正色;賂鼎在廟,哀伯抗詞:言者得盡其忠,聞之不加其罪。故《春秋》稱臧氏之正曰:‘積善之家,必有馀慶。’此非異操而聚,引吉之所致乎?魏絳理直,晉侯復其位;邾人辭順,趙盾不伐其國:此非正體未變,為吉所迎者乎?夫在上垂拱,臣下守制,若正應乎上,引吉於下,而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交戰於胸臆之中,(一作譎正之門),懷疑乎語默之境,懼獨正之莫引,忘此正之必亨。吁嗟乎!行已立身,居正踐義,其動也直,其止也方,維正直而是與,何往而非攸利?
何以明之?《坤》六二:‘直方大,不習,無不利。’《文言》曰:‘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直方大,則不疑其所行也。’嵇康撰《釋私論》,曹羲著《至公論》,皆以崇公激俗,抑私事主,一言可以蔽之,歸於體正而已矣。《禮記》曰:‘刑者亻刑也,亻刑者成也,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若以喜怒制刑,輕重設比,是則橋前驚馬,希旨論人,苑中獵兔,從欲廢法。理有違而合道,物貴和而不同,不同而(一作之)和,正在其中矣。昔任延為武威太守,漢帝誡之曰:‘善事上官,無失名譽。’延對曰:‘臣聞忠臣不私,私臣不忠,上下雷同,非國家之福,善事上官,不敢奉詔。’任延雅奏,漢帝是其正言。此則歸正不回,乖旨順義,不以忤懷見忌,斯亦違而合道。《晏子春秋》:‘景公見梁邱據曰:“據與我和乎?”晏子曰:“此同也,非和也。夫和者,君甘則臣酸,君淡則臣咸。今據也,君甘亦甘,所謂同也,安得為和。”是知濟鹽梅以調羹,適平心之味;獻可否而論道,方恢正體之節:俟引正而遵度,故曰物貴和而不同,劉曼山辨和同之義,有旨哉!若以不同見議,未敢聞誨。”
客曰:“和同乖訓,則已聞之,援法成而不變者,豈恤獄之寬憲耶?《書》曰:‘御眾以寬。’《傳》曰:‘寬則得眾。’若以嚴綜物,異乎寬政矣。”對曰:“刑賞二柄,惟人主操之,崇厚任寬,是謂帝王之德。《慎子》曰:‘以力役法者,百姓也;以死守法者,有司也;以道變法者,君上也。然則非人臣之所操。’後魏游肇之為廷尉也,魏帝嘗私敕肇,有所降恕,肇執而不從曰:‘陛下自能恕之,豈可令臣曲也?’是知寬恕是君道,曲從非臣節。人或未達斯旨,不料其務,以平刑為峻,將曲法為寬,謹守憲章,號為深密。《內律》云:‘釋種虧戒律,一日誅五百人,如來不救其罪。’豈謂佛法為殘刻耶?老子《道德經》云:‘天綱恢恢,疏而不漏。’豈謂道教為凝峻耶?《家語》曰:‘王者之誅有五,而竊盜不與焉。’即行偽言辨之流;《禮記》亦陳四殺,破律亂名之謂:豈是儒家執禁,孔子之深文哉?此三教之用法者,所以明真諦,重元猷,存天綱,立人極也。然則乾象震曜,天道明威,齊眾惟刑,百王所以垂范;折人以法,三后於是成功:所務掌憲決平,斯廷尉之職耳。《易》曰:‘家人高々無咎,婦子嘻嘻終吝。’嚴於其家,可移於國。昔崔達於理體(一無體字),而作《政論》,仲長統曰:‘凡為人君,宜寫《政論》一通,置諸坐側。’其大概云:為國者以嚴致平,非以寬致平者也。然則稱嚴者,不必窬條越制,凝綱重罰,在於施隱括以矯枉,用平典以禁非,刑故有常,罰輕無舍,人不易犯,防之難越故也。但人慢吏濁,偽積贓深,而日以寬理之,可以無過,何異乎命王良御駟(一作旱),舍銜轡于奔是;請俞跗攻疾,停藥石于膚腠?適見鞅(一作秋)駕轉逸,膏肓更深,醫人仆夫,何功之有?”
又謂仆曰:“成法之變,唯帝王之令歟?”對曰:“何為其然也?”昔漢武帝甥昭平君殺人,以公主子,廷尉上請論刑(一無刑字),左右為言。武帝垂涕嘆曰:‘法令者,高帝之所造也,用親故撓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廟乎?又下負萬人。’可其奏。近代隋文帝子秦王俊為并州總管,以奢縱免官,仆射楊素曰::‘王陛下愛子,請舍其過。’文帝曰:‘法不可違。若如公意,我是五兒之父,非兆人之父,何不別制天子兒律乎?我安能虧法?’卒不許。此是帝王操法,葉於禮經不變之義,況於秋官典職,司寇肅事,而可變動者乎?我皇睿哲登宸,高視巖廊之上;宰衡明允就列,輯穆廟堂之下。乾坤交泰,日月光華,庶績其凝,眾工咸理,聚以正也。仆幸利見大人,引其吉焉,期養正於下位,中正是托,子何懼乎?夫君子百行之基,出處二途而已:出則策名委質,行直道以事君,進善納忠,仰泰階而緝政,諤諤其節,思為社稷之臣,蹇蹇匪躬,愿參柱石之任;處則遠辭徵召,高謝公卿,孝友揚名,是亦為政,煙霞尚志,其用永貞:行藏事業,心跡斯在。至如水中,天下悠悠,執馭為榮,埽門自媚,拜塵邀勢,括囊守祿,從來長思,以為深恥。”客逡巡不對,遂無以問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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