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劉子元（二）

　　○京兆試慎所好賦（以“重譯獻(xiàn)珍，信非寶也”為韻）

　　君子嚴(yán)其墻仞，戒以心胸，知耽味之易入，俾回邪而不容。其慎德也，白圭是聞其三復(fù)；其好賢也，緇衣必薦其九重。自然契已坦蕩，清蝎雍，玩喪志而何有？欲敗度兮何從？昔如王者三朝，遠(yuǎn)人重譯，執(zhí)贄山委，獻(xiàn)琛云積。豈不知納寶庫為子孫之藏映玉墀嘉戎夷之績？藎以難得之貨有損，不貪之寶無ル。獲狼而荒服不臻，卻馬而漢皇受益，嗤虞公受玉之?dāng)。罆x帝焚裘之跡。匪騁欲而適愿，將去奢而無怨。滿堂足戒，黃金寧慎其四知；連城不求，白璧何勞於三獻(xiàn)？所愛者禮，所懷者仁，君由之而國，士用之以防身。衣服有常，非敢玩於千襲；飲食不溽，寧專美於八珍？其愛才也，必?fù)衲芏秘轾?；其慕友也，譜資忠而履信。將辭直而不違，知言甘而有吝。是窒其欲，無忽於微：五色足耽，審之則朱紫不奪；八音可樂，慢之則鄭雅同歸。思禁邪而制放，慮今是而昨非。上則宣風(fēng)，下同偃草，將還淳而復(fù)樸，在德而味道。田失度。則念虞人之箴；慈儉或兮，必思老氏之寶。至矣哉！好之者儒，以多聞為潤屋。立義為分社，孝既慕於參乎！學(xué)愿從於回也。孜孜屑屑，束修問寡，如此，人所以銘座而弗忘，書紳而不舍。

　　○應(yīng)制表陳四事

　　皇業(yè)權(quán)輿，天地開辟，嗣君即位，黎元更始，時則藉非常之慶，以申再造之恩。今六合清晏，而赦令不息，近則一年再降，遠(yuǎn)則再歲無遺。至於違法悖禮之徒，無賴不仁之輩，編戶則寇攘為業(yè)，當(dāng)官則贓賄是求。而元日之朝，指期天澤；重陽之節(jié)，佇降皇恩。如其忖度，咸樂釋免。或有名垂結(jié)正，罪將斷決，竊行貨賄方便規(guī)求，故致稽延，畢г寬宥。用使俗多頑悖，時廉隅，為善者不預(yù)恩光，作惡者獨(dú)承徼幸。若方正直言之士，守善嫉惡之夫，每欲攬轡埋輪，效鷹而報國；褰帷露冕，去蝥賊以安人。而遇赦無以效其功，閱恩無所施其巧。古語曰：“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彼怪^也。望陛下而今而後，頗節(jié)於赦，使黎民知禁，奸宄肅清。

　　海內(nèi)具僚，九品以上，每歲逢赦，必賜階勛；至於朝野宴集，公私聚會，緋服眾於青衣，象板多於木笏：皆榮非德舉，位才升。不知何者為妍蚩？何者為美惡？臣望自今以後，稍息私恩，使有善者逾效忠勤，無才者咸知勉勵。

　　昔有唐御歷，列職命官，國多元刂印之譏，人有積薪之嘆。自陛下臨朝。頓革此風(fēng)，然矯枉過正，以為甚矣。至如六品以下，職事清官，遂方之土芥，比之砂礫。其有行無聞於十室，即廁朝流；識不反於三隅，俄登仕伍。斯固比肩咸是，舉目皆然，聞翹楚之歌，惟見伐檀之刺。今尸祿謬官，其流非一，若遂不加沙汰，誠恐有累皇風(fēng)。

　　臣聞漢宣帝云：“與我共理天下，其惟良二千石乎！”二千石者，今之刺史也。移風(fēng)易俗，其寄不輕，求瘼字人，僉屬斯在。然則歷觀兩漢已降，迄乎魏晉之年，方伯岳牧，臨州按部，或十年不易，或一紀(jì)仍留，莫不盡其化下之方，責(zé)以理人之術(shù)。既而日就月將，風(fēng)加草靡，故能化行千里，恩漸百城。今之牧伯，有異於是：倏來忽往，蓬轉(zhuǎn)萍流，近則日月仍遷，遠(yuǎn)則窬年必徙，待廳事為逆旅，以下車為傳舍?；蛟苼須q入朝，必應(yīng)改職；或道今茲會計，必是移藩。既懷茍且之謀，何暇循良之績？用使百城千邑，無聞廉、杜之歌；萬國九州，見趙、張之政。臣愿自今以後，刺史非三歲以上，不可遷官，仍以明察功過，精甄賞罰，冀宏共理之風(fēng)，以贊垂衣之化。

　　○衣冠乘馬義

　　伏以古者，爰自大夫以上皆乘車，而以馬為服。魏晉以隆，迄于隋代，朝士又駕牛車。歷代經(jīng)史，具有其事，不可一二而言也。至如李廣北征，解鞍憩息；馬援南伐，據(jù)鞍顧眄：斯則鞍馬之設(shè)，行於軍旅，戎服所乘，貴於便習(xí)者也。按江左官至尚書郎，而取輕乘馬，則為御史所彈；又顏延之罷官後，好騎馬出入閭里，當(dāng)代稱其放誕：此則專車憑軾，可擐朝衣，單馬御鞍，宜從褻服，求之近古，灼然之明驗也。自皇家撫運(yùn)，沿革隨時，至如陵廟巡謁，王公冊命，則盛服冠履，乘彼路車，其士庶有衣冠親迎者，亦時以服箱充馭；在於他事，無復(fù)乘車，貴賤所行，通用鞍馬而已。臣伏見比者鸞輿出幸，法駕首途，左右侍臣，皆以朝服乘馬。夫冠履而出，止可配車而行，今乘車既停，而冠履不易可謂唯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何者？褒衣博帶，革履高冠，本非馬上所施，自是車中之服。必也蔑而升鐙，跣以乘鞍，非惟不師古道，亦自取驚今俗，求諸折中，進(jìn)退無準(zhǔn)。且長裾廣袖，翼如如；鳴佩紆組，鏘鏘奕奕，馳驟於風(fēng)塵之內(nèi)，出入於旌之。儻馬有驚逸，人從顛墜，遂使屬車之右，遺履不收，清道之傍，纟圭驂相續(xù)，固以受嗤行路，有損威儀。

　　今議者皆云：秘閣有《梁武帝南郊圖》，多有衣冠乘馬者，此則近代故事，不得謂無其文。臣案此圖，是后人所為，非當(dāng)時所撰。且觀民有古今圖畫者多矣，如張僧繇畫群公祖二疏，而兵士有著芒ハ者；閻立本畫昭君入匈奴，而婦人有著帷帽者。夫芒ハ出於水鄉(xiāng)，非京華所有；帷帽創(chuàng)於隋代，非漢宮所作：議者豈可徵此二畫，以為故實(shí)者乎？由斯而言，則梁氏南郊之圖，義同於此。又傳稱政宜因俗，禮貴緣情。殷輅周冕，規(guī)模不一；秦冠漢佩，用舍無恒。況我國家道軼百王，功高萬古，事有不便，理資變通，其乘馬衣冠，竊謂宜從省廢。臣懷此異議，其來自久。日不暇給，未及扌揚(yáng)。今屬殿下親從齒胄，將臨國學(xué)，凡有衣冠乘馬，皆憚此行，所以取進(jìn)狂言，用申鄙見。

　　○孝經(jīng)老子注易傳議

　　謹(jǐn)按今俗所傳《孝經(jīng)》，題曰鄭氏注。爰在近古，皆云鄭注即康成，而魏晉之朝，無有此說。至江左晉穆帝永和十一年，及孝武帝太元元年，再聚群臣，共論經(jīng)義，有荀茂祖者，撰集《孝經(jīng)》諸說，始以鄭氏為宗。自齊梁以來，多有異論：陸澄以為非元所注，請不藏於秘省；王儉不依其請，遂得見傳於時。魏、齊則立於學(xué)官，著在律令，藎由膚俗無識，故致斯訛舛。

　　然則《孝經(jīng)》非元所注，其驗十有二條：據(jù)鄭君自序云：“遭黨錮之事，逃難注《禮》；黨錮事解，注《古文尚書》、《毛詩》、《論語》；為袁譚所逼，來至元城，注《周易》?！倍紵o注《孝經(jīng)》之文，其驗一也。鄭君卒後，其弟子追論師注所述，及應(yīng)對時人，謂之《鄭志》，其言鄭所注者，唯有《毛詩》、《三禮》、《尚書》、《周易》，都不言《孝經(jīng)》，其驗二也。又《鄭志》目錄記鄭之所注，五經(jīng)之外，有《中候書傳》、《七政論》、《乾象歷》、《六藝論》、《毛詩譜》、《答臨碩難禮》、《許慎異義》、《發(fā)墨守》、《針膏肓》及《答甄子然》等書，寸紙片言，莫不悉載，若《孝經(jīng)》之注，無容匿而不言，其驗三也。鄭之弟子，分授門徒，各述師言，更相問答，編錄其語，謂之《鄭記》，唯載《詩》、《書》、《禮》、《易》、《論語》，其言不及《孝經(jīng)》，其驗四也。趙商作《鄭先生碑銘》，具稱諸所注箋論，亦不言注《孝經(jīng)》。《晉中經(jīng)簿》、《周易》、《尚書》、《尚書中候》、《尚書大傳》、《毛詩》、《周禮》、《儀禮》、《禮記》、《論語》凡九書，皆云鄭氏注名元，至於《孝經(jīng)》則稱鄭氏解，無名元二字，其驗五也?！洞呵锞曆菘讏D》云：康成注《三禮》、《詩》、《易》、《尚書》、《論語》，其《春秋》、《孝經(jīng)》則有評論。”宋均《詩緯序》云：“我先師北海鄭司農(nóng)”，則均是元之傳業(yè)弟子也，師所注述，無容不知，而云《春秋》、《孝經(jīng)》唯有評論，非元之所注，於此特明，其驗六也。又宋均《孝經(jīng)緯》注，引鄭《六藝論》敘《孝經(jīng)》云：“元又為之注?！薄八巨r(nóng)論如是，而均無聞焉。有義無辭，令予昏惑。”舉鄭之語，而云無聞，其驗七也。宋均《春秋緯》注云：“元為《春秋》、《孝經(jīng)》略說，則非注之謂。所言‘元又為之注’者，辭耳，非事實(shí)?！逼湫颉洞呵铩芬嘣疲骸霸譃橹⒁玻瑢幙蓮?fù)責(zé)以實(shí)注《春秋》乎？”其驗八也。後漢史書存於代者，有謝承、薛瑩、司馬彪、袁山松等，其為鄭元傳者，載其所注，皆無《孝經(jīng)》，其驗九也。王肅《孝經(jīng)傳》首有司馬宣王之奏云：“奉詔令諸儒注述《孝經(jīng)》，以肅說為長。”若先有鄭注，亦應(yīng)言及，而都不言鄭，其驗十也。王肅著書，發(fā)揚(yáng)鄭短，凡有小失，皆在圣證。若《孝經(jīng)》此注亦出鄭氏，被肅攻擊，最應(yīng)煩多。而肅無言，其驗十一也。魏晉朝賢，論辨時事，鄭氏諸注，無不撮引，未有一言引《孝經(jīng)》之注，其驗十二也。

　　凡此證驗，易為討核，而代之學(xué)者，不覺其非，乘彼謬說，競相推舉，諸解不立學(xué)官，此注獨(dú)行於代。觀夫言語鄙陋，義理乖疏，固不可以示彼後來，傳諸不朽。至《古文孝經(jīng)》孔傳，本出孔氏壁中，語其詳正，無俟商扌，而曠代亡逸，不復(fù)流行。至隋開皇十四年，校書學(xué)士王孝逸於京市陳人處買得一本，送與著作郎王邵，邵以示河劉炫。仍令校定，而此書更無兼本，難可憑依。炫取以所見，率意刊改，因著《古文孝經(jīng)稽疑》一篇，邵以為此書經(jīng)文盡正，傳義甚美，而歷代未嘗置於學(xué)官，良可惜也。然則孔、鄭二家，云泥致隔，今綸旨發(fā)問，校其短長，愚謂行孔廢鄭，於義為允。

　　又今俗所行《老子》，是河上公注，其序云：“河上公者，漢文帝時人，結(jié)草庵於河曲，仍以為號。以所注《老子》授文帝，因沖空上天?！贝双唤?jīng)之鄙言，流俗之虛語。按《漢書?藝文志》，注《老子》者有三家，河上所釋無聞焉爾，豈非注者欲神其事，故假造其說耶？其言鄙陋，其理乖訛，雖使才別朱紫，粗分菽麥，亦皆嗤其過謬，而況有識者乎？豈如王弼英才雋識，探賾索隱，考其所注，義旨為優(yōu)。必黜河上公，王輔嗣，在於學(xué)者，實(shí)得其宜。

　　又按《漢書?藝文志》，《易》有十二家，而無子夏作傳者，至梁阮氏《七錄》，始有“子夏《易》六卷，或云韓嬰作，或云丁寬作?！比粨?jù)《漢書?藝文志》，韓《易》有十二篇，丁《易》有八篇，求其符會，則事殊隳刺者矣。夫以東魯伏膺，文學(xué)與子游齊列；西河告老，名行將夫子連蹤。而歲越千齡，時經(jīng)百代，其所著述，沈翳不行，豈非後來，假憑先哲？亦猶石崇謬稱阮籍，鄭璞濫名周寶。必欲行用，深以為疑。臣竊以鄭氏《孝經(jīng)》、河上公《老子》二書，舛訛不足流行；孔、王兩家，實(shí)堪師授。每懷此意，其愿莫從，伏見前敕令所司詳定四書得失，具狀聞奏，臣尋草議，請行王、孔二書，牒禮部訖。如將為允，請即頒行。謹(jǐn)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