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飛來了一位美嬌娘

　　當然也不能說，在此期間我絕對沒有和任何年輕姑娘打過交道。人活著總得和社會上各種各樣的人交往，那里面也會遇上一些年齡相當的異性。不過我從未對哪個姑娘產生過任何想法。

　　我們單位的人事部門（這期間軍管已經結束，軍管人員大都成了領導干部和人事干部），了解到我一向喜歡寫作，就讓我負責編輯出版單位里的墻報。每天下班后我總得留下來忙這件事。有一個剛從革命干部學校分配來的女共青團員，過去曾經讀過美術學校，或許是出于愛好，常常會主動跑來幫我設計版面和繪畫報頭。日子多了，我們相互間就漸漸熟悉了。又因為她的住處離我家不遠，忙完了墻報，多半會一起走回家去。她叫許慧英，為人十分熱情和大方。有時候經過我家，我便邀請她進去坐坐。媽媽和她熟悉了以后，對她的印象很好，以為我已經找上一個稱心的女朋友了。但實際上我和她的關系完全是一種同志式的關系，至多也只能說略有一點友誼擺了。想不到我和許慧英的關系，很快被單位領導知道了——許慧英悄悄對我說，人事部門已經找她個別談過話，決定把她調到她的對象所在單位去工作了。她的對象是那個單位某個部門的領導，已及時向黨組織上打了結婚報告。我媽媽聽說了這個消息非常失望。我卻完全無動于衷，心想，幸虧我和許慧英沒有產生過一絲半點的愛情關系，否則反而會招來什么不應有的大麻煩吧。

　　另有一次，工間操的時候，我和同事們在單位大門外打羽毛球，突然聽到有人在連聲叫喚“小徐先生，小徐先生”，回頭一看，原來是我在沙頭鎮莫氏小學教書時的一個女學生，名叫莫愛寶。當時她讀的是六年級，大概已有十四五歲年紀，我記得過教師節的時候她曾送過我一只由她自己做的繡花荷包。如今她卻變成個二十出頭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聽說我解放前后一直在省立圖書館工作，很高興；說她自己也已參加了革命隊伍，在杭州財政局工作。當她知道我在杭州已有了住家，并且和媽媽住在一起生活，當天晚上就到我家來做客。我媽媽當然又興高采烈地寄予厚望了，還特地去買來了水果和點心熱情招待她。但莫愛寶坐下還沒多久，就十分得意地對我說，她已經參加了共青團，問我是不是已經成了共產黨員或者已經打了入黨報告。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她顯然感到很是失望。結果，她只坐了半個鐘頭便告辭走了，甚至都沒有給我留下她單位的電話。

　　還有一件事說出來可更加令人哭笑不得。媽媽病了，病得相當嚴重，半個月起不了床。醫生說她除了急性感染，血壓也很高，今后可不能過度操勞。我不得不請托房東張師母給我們介紹一個臨時工來幫忙。那臨時工是個二十歲左右的本地姑娘，倒也長得眉清目秀，又很文靜知禮。當然，所有的家務都由她負責；但每天晚上給媽媽洗腳這件事，我以為不能由她代勞，因而等我下班回家后我總是搶在她的前頭動手洗了。誰知等媽媽的病情好轉不久，張師母笑容滿面地跑來找我媽媽說話，據說是那姑娘看我天天都搶著給媽媽洗腳，憑了這一點就斷定我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一心希望能嫁給我做老婆，還說她家里的人都已同意，也不嫌我大了她七八歲年紀。張師母還說，那姑娘本來也已讀上了初中，只因她爸爸在解放前當過幾年保長，現在已經作為反革命分子被管制，這才失了學，不得不到處找人家做臨時保姆工。要是我們不嫌棄這一點，馬上就可以成婚，現在新社會也不必講究什么排場。我媽媽聽著先是喜出望外地連聲說好，但一聽說她父親是個管制分子，卻立即沉默著不再做聲了。我當然根本不想隨便拉個毫無感情的姑娘來做老婆。于是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這以后不久，卻又發生了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倒使我和媽媽都一時失去了主意，尤其是我，差點就被對方打開了緊閉著的心扉。

　　這年初夏的一天晚上，我為了讓媽媽散散心，陪她去看了一場電影，九點半以后才回家。我們剛打開家門，張師母喜笑顏開地跑來找我們說話。

　　“快到我家去，我要變一個戲法給你們看！快去！快去！”她邊說邊把我媽媽拉進了她家。我不知道發生了事，也跟著來到了她家。

　　“你們大概不相信我會變戲法吧？可今天我要變一個‘仙女下凡’的戲法給你們看，讓你們看得心花怒放，合不上嘴，母子兩個都高興得睡不好覺！”

　　我和媽媽都被她搞得莫名其妙。張師母卻迅速打開了里房的門，然后連拍了三下手。

　　隨著張師母的拍手聲，果然從里房里飄然出來了一個臉似春花、身姿窈窕的嬌俏美人，笑著來到了我媽媽的面前，一下子就緊抱著我媽媽的身子不放。

　　我和媽媽先是驚呆了，繼而便不約而同地歡聲叫喊了起來：“蕓芳，蕓芳！想不到是你啊！”

　　“你們沒有想到吧，我們到底又見面了！”蕓芳松開身子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你們兩個都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特別是太師母！”

　　媽媽還是緊拉著蕓芳的手：“你怎么想到會來的啊？”

　　“等我們慢慢說吧。真該謝謝這位張師母，她聽說我們是老相識，就讓我一直留在這里等著。我已經在她家留了兩個鐘頭。”

　　謝過了張師母，我們趕快和蕓芳一起回到自己的家里。

　　蕓芳說，她今天是特地從鄉下老家趕來看我們的，因為不久前她已提出和那個反革命勞改犯離婚，判決書很快就能下來。她還已經在鄉下找到了她的媽媽，如今就在老家跟媽媽一起生活。為了打聽我們的地址，她打聽得好苦啊，最后才從趙家二小姐那里打聽到。這次來，她想在我家住上三五天，可不知道是不是會給我們帶來什么不方便？

　　“說哪里話？”媽媽接口答道，“只要你別嫌我們房子小待慢了你就好。謝天謝地，你到底熬出頭了，我聽了真為你高興。你可以多住些日子，到了星期天，讓天杰陪了我們一起去好好玩一玩西湖吧。不過，和太師母同睡一張床，希望你不會嫌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