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又將傳統的歡樂和購物的狂潮帶到了紐約城。五彩繽紛的裝飾使游人的目光應接不暇;笑盈盈的圣誕老人又回到了每個街角處;銅管樂隊專注地吹奏著,一曲接一曲的圣誕頌歌的旋律使節日氣氛變得更加濃烈。往日已經是十分擁擠的都市,現在更被人潮車流塞得水泄不通,到處是被堵住了車隊的長龍,的士司機們咒罵著,在這個他人興高采烈的日子里,他們總是變得更加怒躁。在多數百貨商店里,還未完成圣誕購物任務的購物者們,都在為著選物付款而爭先恐后。這是圣誕前夕的景象:一年一度,年年如此,而人們因為見到了它,才算真正呼吸到了節日的氣息。
雖然氣象專家預料大雨會降臨在圣誕節的紐約,但上帝所允許飛散下的只是幾片零星的雪花,一個“銀色圣誕”的盼待眼看將要落空。紐約居民在人山人海的人行道上奪路而行,個個臉上都輻射出一種激動和興奮的光彩。孩子們張大著嘴,被從陳列著玩具的櫥窗前拖走,大人們不停地核對著購貨單,計劃著怎樣用錢去買回節日的歡樂。這是商人們發財的季節,這是警察們頭痛的日子。
摩莉?蓋爾蒙沿著第五街慢慢地走,她裹著一件厚厚的外套,手中提滿了各種尺寸的包盒,她臉上呈現出來的是一種郁郁不悅的表情,今年的圣誕節對于她說并不是慶祝和團聚,而是孤獨和同情。她順著街道展鋪的方向望下去,前面便是中央公園。她的心一陣絞痛,她想起了她的父親。去年的現在,他還坐在那套豪華公寓的窗邊,向著公園俯瞰。這是他的特權,也是他慶祝圣誕節的方式。她懷念著他,也懷念著那片由高處俯視而下的電影鏡頭般的景色。
摩莉經過一家商店的櫥窗,這是被裝飾成一片雪原景象的櫥窗。在她的頭頂上方飄揚著很多旗幟,旗幟上寫滿了多種文字的圣誕祝辭,這對于這個國際性的城市來說是很必要的。摩莉朝上望了一眼,她嘆了一口氣。MARRYCHRISTMAS(圣誕快樂):除了孤獨者的語言,這是無論用何種語言也不會適用于她的一句話,但,世界上沒有孤獨者的語言。
她走過圣彼得大教堂,在那一片人頭涌涌的混亂之中,它像一位上了年紀的貴婦人,始終保持著昔日的尊嚴,使得被噪音所震聾了耳的、被色彩所撩花了眼的普通大眾,都能有在它澄凈的古典形象之前肅然起敬的機會。再走過一條街,摩莉見到了一輛熱狗手推出售車,熱氣正從它那鍋中騰出來。她已走了過去,但她停住了腳步,考慮了一下,又轉身向回走去。
“要一只熱狗,只放芥末醬。”
“不要其他什么嗎?”
“只要芥末醬。”
“請拿去吧。”
她邊吃熱狗邊向前走去。她的腋下夾著盒,手中提著袋——這是她的圣誕購物,熱狗的滋味與每一個寒冷的平安夜她所嘗到的沒有什么兩樣。這溫熱食物的下肚又給予了她作新的購物沖刺的能量和勇氣。
洛克菲勒購物中心正為這一汪洋游人和購物者提供了目不暇接的裝潢、心猿意馬的選擇。一列“救世軍”的樂隊邊走邊吹奏著那曲“平安夜”的音樂,一個身穿制服的姑娘端著一只“集銀箱”向路人索取慈善的捐贈。人群在滑冰場上飄動,有年青的,也有年老的,他們從這一端滑向那一端,追求著嘩笑的歡樂。伯羅曼徹斯噴泉不斷的水柱向天空射去,然后再象蓮花般地散開落下——這是喜悅至極的珠淚。
法蘭克?雷梯氏用一種并不突出的興趣觀察著這一切。在他的左邊,一組合唱班開始演唱“冬青樹與長春藤”的圣歌,歌聲充滿了韻味。他緊走了幾步,以不致于陷入那班正圍觀過去的聽眾的包圍之中。他手中只拿著幾包禮盒,遠不能與去年的平安夜的他進行比較,他的臉上也多了幾條皺紋,現出一種寡歡、不愿合眾的神情,一條冷眼旁觀的深深的紋痕從他的鼻泡旁伸至他的嘴角邊。這是他向洛克菲勒購物中心投去的最后的平淡的一望,隨即轉身離去。五分鐘之后,他在朝著一家餐廳走去。
“哈唉,法蘭克!”依特?拉斯奇首先見到了他。
“哈唉!依特。”
“歡迎歸來!”
“謝謝。”法蘭克邊說邊將那幾包禮盒傾倒在一旁,在座位上坐下來。
“你看上去精神不佳。”
“是的,我精神不好。”
“是工作太疲勞之故?”
“嗯……這也是部分的因素……你好嗎,依特?”
“好,我好極了!我是——一切興旺,樣樣順遂啊!”他伸過手去,從一桶冰水中的酒瓶中取出一瓶香檳來,他倒出了兩杯。“我倆還是保持這個多少年來的傳統,每個圣誕前夕見面,然后暢飲上一杯!”
法蘭克覺得有些驚奇了,“什么?喝香檳?有什么喜事值得慶祝的呢?”
“我快結婚了。”依特宣布道。
“什么?”法蘭克也笑了出來,“什么時候?”
“六月。”
“和凱羅嗎?”
“她終于還是選擇了我。”
“與蘇珊那一邊的事搞成怎么樣了?”
“離婚證書還未批下來,但這只是個時間問題。”他具有譏誚意味地“哈哈”直笑,“從一個絞索中退出來,為了再鉆進另一個之中。”
“我希望你一切如意,依特。”法蘭克鄭重其事地說。
“多謝。安妮好嗎?還有孩子們?”
“都好,他們在丹佛。”
“去那里度圣誕?”對方有點驚異。
“不是為了圣誕,而是永遠。我們分居了。”
“什么!”依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分居——我說,我們分居了。”
“哦,真見鬼!”
法蘭克朝餐廳環顧了一周,“我說,我們是不應該來這個地方的。在這里,老聽到那些倒霉的消息。”
“哦,法蘭克,不,不要這樣說……”
法蘭克舉起他的酒杯:“圣誕快樂!”
在現時現刻,這是一句具有諷刺意味的祝酒詞,但他們還是互相碰了杯,然后飲下了這杯酒。依特的臉上滿布著顧慮的陰云,他的身體向前靠去。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說來話長。”
“但我有的是時間來聽你細述,老兄。”
“你不必在意,依特,這是并不太重要。”
“不必在意?我能不在意嗎?別人都可以,你是不能鬧分居這類事的。”
“為什么呢?”
“只因為你是我的好友,我的樣板,我的希望。”
“此話怎講?”
“任何時候,當我知道有任何人在婚姻航程中觸礁時,我都會告訴他們說:至少,我還知道有一宗婚姻是成功的,能堅持至最終的,這就是法蘭克?雷梯氏和他的太太。”他望著他的朋友,眼光充滿了一種不可被洞察的含意,“但現在——我的天!”
“人是在改變著的,依特,環境也在改變。”
“是的,這沒錯,但到底發生了些什么事呢?”
在餐間,法蘭克將一切告訴了他。他家遷移到休斯頓的本身就是一個災難性的錯誤,工作不理想,孩子們對新的學校生活不適應,而安妮又總覺得自己不能諒解和忘卻他的過錯,法蘭克又沒有能妥當地處理這一切,他不是辭職不干,反而讓安妮和孩子們搬去了德州暫住,新的分離和舊的怨憤使婚姻的連變得愈來愈脆弱。
“我在休斯頓干了三個月,終于覺得山窮水盡。事實上,依特,我都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我每分鐘都不能脫離的形象和思想只是她,是摩莉?蓋爾蒙。”
“那就打電話給她啊。”
“不,不行。”
“拎起電話,撥一個號碼,然后與她通電話。”依特催促著他。
法蘭克搖著頭,“一切都已完結,她連給予我五分鐘時間說一句‘再會’的意圖也沒有。我不想再與她通電話,我甚至都不想再見她一眼。”
“那么你想怎么樣呢?”
法蘭克喝完了那留在他杯中的最后一口香檳酒。
“但,我希望她能回到我的身邊。”
“我們一起去巴巴度斯吧!”
“不。”
“一同去吧,摩莉。”
“我不能去。”
“為什么不能呢?我相信他還有一位朋友在那里的。”伊莎培爾爭辯道,“這些男人通常是幾個在一起的,他們做事的習慣是共升同落。”
“我最不喜歡在熱帶過圣誕,陽光和沙灘會使我有一種異常的感覺,我不能適應。”
“你要記住,你已是個有著自由之身的女人了,而這次正是給你練習怎樣重新來做一個自由的女人的好機會。”
“在這方面,我是個遲鈍的學習者。”
她倆在一家餐廳里吃了午飯之后正沿著人行道向前漫步。伊莎培爾正企圖為她的朋友來安排她的圣誕活動。但摩莉抗拒著對方的意思,她絲毫也沒有象她的朋友那種追求新奇和放蕩生活方式的興趣。
伊莎培爾再次展開了攻勢。
“那你打算怎么來過呢?一個人坐在你的那間大屋的家里,唱完一首再一首的圣誕歌不成?”
“也離這不遠吧。”
“還是去巴巴度斯吧……”
“伊莎培爾……”
“陽光、大海和熱烈的生活,你還能找得出比這更完美的搭配嗎?”
“但你對愛情和幸福的理解又是怎樣的呢?”
伊莎培爾臉上出現了生硬的笑容,“不要再問我這個問題了,好嗎?我的親愛的摩莉!”
她們向前走著,到了伊莎培爾的工作單位所在的辦公大樓前,她們一直走進了門廊中。伊莎培爾用手指著摩莉手中所提著的包袋:
“拿了這么多東西,就連一個送禮的對象也沒有嗎?”
“都是為我自己買的。雖是一個人,但也應該獨自娛樂一番啊。”
“那么說來,你是不會與我們同去啦?”對方嘆了一口氣地說道。
“你有你過節的方式,我有我的。去巴巴度斯玩得開心一點。”
伊莎培爾的臉色變得嚴沉下來,“聽來或者會使你感到驚訝,但我所要說的是:我的心的一半仍會留在這里陪著你在家度過圣誕的。”
“為什么?”
“事實是:我對男人的興趣也在漸漸地失去。”
摩莉親吻著她的頰,“祝你能享受一段快樂的時光。”
“你聽我說:我每天會有電話給你,直到你同意出來工作為止。”
“我已有思想準備。哦,你可別忘了寄一份明信片給我啊。”
“遠不止是一份明信片那么簡單,摩莉。我會在那里拍照,我要讓你看一看他們的模樣和相貌。”
她用一個笑聲向摩莉道出了告別。接著便進了辦公樓里去。在人熙人攘的人行道上,現在她又成了孤獨的一個人,一種若有所失的神色在她的臉上呈現出來。
在你紐約市區中度過的消沉的一天,已接近尾聲,法蘭克?雷梯氏決定再繞道去里察爾斯書店一看:他要讓自己有一段放縱在昔日溫馨回憶中的時光,他至少也需要一些色彩來裝飾一下這個漂泊著的圣誕前夕。當他從正門進入書店時,他的心不由得充滿了感慨,這一年中他的生活發生了多大的變化,而他自己也成了另外一個人。去年圣誕節,他是興沖沖地為著安妮和孩子們的禮品穿街入巷地跑,而今年,他只是被一種感情的習慣推動著,漫游在這片匆忙的人海之中,徒勞地希望把自己的悲哀在這種普天歡慶的氣氛中溶化掉。
又是里察爾斯書店的人頭涌涌的時節。他穿過一座又一座的書架,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書籍和印刷品的目錄,他并沒有任何購物的打算。他象一個人,一個曾在這里遺失過某種珍貴的物品,而現在又回來抱著一線僥幸能找獲的希望的人。突然,他發覺自己正面對著那本他熟悉的書目:《四季園藝》,它正擺在那個“圣誕特價品”的陳列臺上。就是那本書,那本曾經脫銷而今又重返書架的書。他拿起它來,用大拇指翻閱書頁而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旁響了起來:
“我可以向你推薦這本書,去年圣誕我曾有過一本。”
他抬起頭來,見到摩莉?蓋爾蒙就在書柜對面望著他,她笑意盎然。他一下子驚呆了,不知如何是好。甜酸苦辣的感情猛地從心井中泉涌上來。他的第一個沖動是:伸出手去,把她緊緊地擁抱在自己的懷中。但幾乎是在同時,他意識到結束他倆那段無謂的戀情正是她深思熟慮后的結論,她決不會喜歡他的那種表達感情的過于熱烈的方式。那一切真是太有意思了,一天又一天地,一個月又一個月地,他從沒有間斷過對于她的回憶和想念,但當現在,一個活生生的她就站在他的面前時,他卻全然不知所措了。
她覺察出他的不安,于是便主動地開口打破了僵局。
“哈唉。”她說。
“哈唉,你真使我大吃一驚。”
“對不起。”
“不,很好。我是說,這很好。嗨,對了,你近來過得如何啊?”他繞過桌子向她走去,“你看來氣色很不差。”
“我很好,你好嗎?”她向他作了個手勢,“你回來了嗎?”
“是啊,就在上星期。回家來,覺得一切都好。”
“正好趕上過圣誕節。”
“是啊,是啊,正好過圣誕。”
這時輪到她感到不安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很高興能遇上你,嗯,我想告訴你,我想向你解釋一下,那晚你來電,就是那晚,你離開紐約的那晚……”
“噢,那……”
“我想向你解釋一下當時的情形。”
“哦,那沒有什么。”
“不,我真是……”
“那沒什么,你做的是對的。”他這樣告訴她。
“不,我不是說……我的意思是……”
“你不用說了,我理解。那時我的心情很壞,這就是全部的原因。”
“哦,我也是。”
“是嗎?”
“是啊。”
人們在他們的四周游動,這里決不是一個談話的合適的地點。但他倆誰也不敢提出換一個地方的建議,以可能合乎對方的意圖,他們都感到自己是這次事件的錯誤的一方,他們都缺乏信心。
“我其實不應該在那晚打電話給你,”他聳了一下肩膀,“我表示抱歉。”
“你不要說抱歉。”
“嗯……我真是沒有預料到會發生些什么事的,我想我當時的頭腦有些混亂。”
“法蘭克,你聽我說……。”
“這沒有什么。我想我倆當時的判斷力都有些失去平衡。”
“我也不知道,我想也是吧。”
“噢,”他讓一絲笑容升到自己的臉上來,“你看上去……看上去好像精神不佳似的。”
他對她的凝視使她重現憂患之中,她想向他解釋些什么,但她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來勝任這個任務。她只是閉口結舌地站在那兒足足有一分鐘之久,當她重新開口時,那個他們先前討論著的題目已從談話的黑板上給抹去了。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