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權攝,猶今之署印官也。有守即無權守,有尉即無攝尉。權攝官與本官,斷無同時互見之理,則亦必無縱橫列表之法。今分列格目,虛占篇幅,又胥吏之所不為也。職官列表,當以時制定名;守令之表,當題府縣官表,以后貫前可也。今云古守令表,于文義固無礙矣;至于今守令表,則今乃指時制而言也,仍以守令稱明之知府、知縣,名實之謬,又不待言矣。府官但列知府,而削同知以下;縣官但列知縣,而削丞簿之屬,此何說也?又表有經緯,經緯之法,所謂比其類而合之,乃是使不類者從其類也。故類之與表,勢不兩立。表則不能為類,類則無所用表,亦胥吏之所通曉也??频谥恚稚稀⒅?、下,以古今異制,簡編繁重,畫時代以分卷可也。其體自宜旁書屬籍為經,上書鄉會科年為緯。舉人、進士,皆科第也,今乃以科第為名,而又分舉人、進士列為二表,是分類之法,非比類也。且第進士者,必先得舉人。
今以進士居前,舉人列后,是于事為倒置,而觀者耳目且為所亂,又胥吏所不為也。凡此謬戾,如王氏鏊,號為通人,未必出其所撰,大抵暗于史裁,又浸漬于文人習氣,以表無文義可觀,不復措意,聽一時無識之流,妄為編輯,而不知其貽笑識者,至如是也。故曰文人不可與修志也。
至于官署建置,亭樓臺閣,所列前人碑記序跋,仍其原文可也。志文敘述創建重修,一篇之中,忽稱為州,忽稱為郡,多仍《范志》原文,不知《范志》不足法也。按宋自政和五年以前,名為蘇州,政和五年以后,名為平江路府,終宋之世,無吳郡名。《范志》標題既謬,則志文法度,等于自鄶無譏。王氏不知改易,所謂謬也。
又敘自古兵革之事,列為平亂一門,亦不得其解也。山川田賦,坊巷風俗,戶驛兵倉,皆數典之目;宦跡流寓,人物列女,皆傳述之體。平亂名篇,既不類于書志數典,亦不等于列傳標人,自當別議記載,務得倫序。否則全志皆當改如記事本末,乃不致于不類之譏。然此惟精史例者始能辨之,尚非所責于此志也。其余文字小疵,編摩偶舛,則更不足深求矣?!短K志》為世盛稱,是以不得不辨,非故事苛求,好摭先哲也。
書灤志后家存《灤志》四帙,板刻模糊,脫落顛倒,不可卒讀。蓋乾隆四十七年,主講水平,故灤州知州安岳蔡君薰,欲屬余撰輯州志,因取舊志視余,即其本也。按《明史。藝文志》,有陳士元《灤州志》十一卷。陳字養吾,湖廣應城人,嘉靖甲辰進士,歷灤州知州,有盛名,著述甚富,多見《明志》,而史不列傳?!稇强h志》有傳而無書目,然縣人士至今猶侈言之。余少僑應城,求其所著,一無所見。聞前知縣江浦金。,盡取其家藏稿以去,意甚惜之。今此志尚稱陳君原本??滴踔?,知州侯紹歧依例續補,雖十一卷之次,不可復尋,而門類義例,無所改易。篇首不知何人撰序,有云:“昔宦中州,會青螺郭公議修《許州志》。公曰:”海內志書,李滄溟《青州志》第一,其次即為《灤志》。‘“似指陳君原本而言。其書與人,均為當世盛稱,是以侯君率由而不敢議更張也。今觀其書,矯誣迂怪,頗染明中葉人不讀書而好奇習氣;文理至此,竟不復可言矣。陳君以博贍稱,而《灤志》庸妄若此,其他著述,不知更如何也。而郭氏青螺又如此妄贊,不可解矣。
其書分四篇:一曰世編,二曰疆里,三曰壤則,四曰建置。世編用編年體,仿《春秋》書法,實為妄誕不根。篇首大書云:“帝嚳氏建九州,我冀分?!眰髟疲骸皶吆??志始也。”云云。以考九州分域,又大書云:“黃帝逐葷粥。”傳云:“書葷粥何?我邊邵也?!庇执髸疲骸爸芪渫跏腥?,夷齊餓死于首陽,封召公奭于燕,我燕分。”此皆陳氏原編,怪妄不直一笑?!洞呵铩罚攪畷?,臣子措辭,義有內外,故稱魯為我,非特別于他國之君。且魯史既以國名,則書中自不便于書國為魯,文法宜然,非有他也。郡縣之世,天下統于一尊,珥筆為州縣志者,孰非朝廷臣子,何我之有?
至于公谷傳經,出于經師授受,隱微之旨,難以遽喻,則假問答而闡明之,非史例也。州縣之志,出于一手撰述,非有前人隱義,待已闡明,而自書自解,自問自答,既非優伶演劇,何為作獨對之酬酢乎?且劉氏《史通》,嘗論《晉紀》及《漢晉春秋》,力詆前人摩擬無端,稱我與假設問答,俱在所斥。陳氏號為通博,獨未之窺乎?國史且然,況州縣志乎?周武王十有三祀,文尤紕繆。殷祀周年,兩不相蒙?!逗榉丁窞榛雨惍?,書法變例,非正稱也。陳氏為夷齊之故,而改年稱祀,其下與封召公,同蒙其文,豈將以召公為殷人乎?且夷齊不食周粟,餓死首陽,蓋言不受祿而窮餓以死,非絕粒殉命之謂也。大書識其年歲,不傎甚乎?即此數端,尚待窺其余乎?
其世編分目為三:一曰前代,二曰我朝,三曰中興。其稱我朝者,終于世宗嘉靖二十八年;其題中興者,斷始嘉靖二十九年,實亦不得其解。疆里之目有六:曰域界,曰理制,曰山水,曰勝概,曰風俗,曰往跡。壤則之目有七:曰戶口,曰田賦,曰鹽法,曰物產,曰馬政,曰兵政,曰驛傳。建置之目十一:曰城池,曰署廨,曰儒學,曰倉庫,曰鋪舍,曰街市,曰坊牌,曰樓閣,曰橋渡,曰秩祀,曰寺觀。而官師人物。科目選舉,俱在編年之內。
官師則大書年月,某官某人來任;其人有可稱者,即仿《左傳》之例,注其行實于下??颇縿t曰,某貢于學,某舉于鄉,某中某傍進士。其有可稱者,亦同官師之例,無則闕之。孝義節烈之得旌者,書于受旌之日。而暗修之儒,能文之士,不由科目,與夫節孝之婦,貞淑之女,偶不及旌,則無入志之例矣。
尤有異者,侯君續陳之志,于明萬歷四十七年,大書我太祖高皇帝天命四年己未,分注前明年號于下;復大書馮運泰中莊際昌榜進士,又書知州林應聚來任。夫前明疆宇,未入我朝版圖,國朝史筆,于書明事,不關于正朔者,并不斥去天啟、崇禎年號。藉曰臣子之義,內本朝而外前明,則既書天命年號于上,事之在前明者,必當加明字以別之;庶使閱者知所主客,是亦一定理也。今馮運泰乃明之進士,林應聚乃明之知州,隸于本朝年號之下,又無明字以為之區別,是直以明之進士知州,為本朝之科第職官,不亦誣乎?
至《灤志》標題,亦甚庸妄。灤乃水名,州亦以水得名耳。今去州字,而稱《灤志》,則閱題簽者,疑為灤水志矣。然《明。藝文志》以陳士元撰為《灤州志》,則題刪州字,或侯紹岐之所為。要以全書觀之,此等尚屬細事,不足責也。
書靈壽縣志后書有以人重者,重其人而略其書可也;文有意善而辭不逮者,重其意而略其辭可也。平湖陸氏隴其,理學名儒,何可輕議?然不甚深于史學,所撰《靈壽縣志》,立意甚善,然不甚解于文理。則重陸之為人,而取作志之本意可也。重其人,因重其書,以謂志家之所矜式,則耳食矣。余按陸氏《靈壽縣志》十卷:一曰地理,紀事方音附焉,二曰建置,三曰祀典,四曰災祥,五曰物產,六曰田賦,七曰官師,人曰人物,人物之中,又分后妃、名臣、仕績、孝義、隱逸、列女,九選舉,十藝文。而田賦、藝文分上下卷,祀典、災祥、物產均合于一,則所分卷數,亦無義例者也。其書大率簡略,而田賦獨詳,可謂知所重矣。《敘例》皆云:“土瘠民貧,居官者不可紛更聚斂,土著者不可侈靡爭竟?!庇葹槿嗜藧疸┲?。全書大率以是為作書之旨,其用心真不愧于古循良吏矣。
篇末以己所陳請于上,有所興廢于其縣者,及與縣人傅維云往復論修志凡例終編。其興廢條議,固切實有用;其論修志例,則迂錯而無當矣。余懼世人徇名而忘其實也,不得不辨析于后。
如篇首地理,附以方音可也,附以紀事謬矣。紀事,乃前代大事關靈壽者,編年而書,是于一縣之中,如史之有本紀者也。紀事可附地理,則《舜典》可附于《禹貢》,而歷史本紀可入地理志矣。書事貴于簡而有法,似此依附,簡則簡矣,豈可以為法乎?建置之篇,刪去坊表,而云所重在人,不在于坊,其說則迂誕也。人莫重于孔子,人之無藉書志以詳,亦莫如孔子。
以為所重有在,而志削其文,則闕里之志,可焚毀矣。坊表之所重在人,猶學校之所重在道也,官署之所重在政也,城池之所重在守也。以為別有所重而不載,是學校、官廨、城池皆可削去,建置一志,直可省其目矣。寺觀刪而不載,以謂辟邪崇正,亦迂而無當也?!洞呵铩分嘏d作,凡不當作而作者,莫不詳書,所以示鑒戒也。如陸氏說,則但須削去其文,以為辟邪崇正,千百載后,誰復知其為邪而辟之耶?況寺觀之中,金石可考,逸文流傳,可求古事,不當削者一也。僧道之官,定于國家制度,所居必有其地,所領必有其徒,不當削者二也。水旱之有祈禱,災荒之有賑濟,棄嬰之有收養,先賢祠墓之有香火,地方官吏多擇寺觀以為公所,多遴僧道以為典守,于事大有所賴,往往見于章奏文移,未嘗害干治體。是寺觀僧道之類,昔人以崇異端,近日以助官事,正使周孔復生,因勢利導,必有所以區處,未必皆執人其人而廬其居也。陸氏以削而不載,示其衛道,何所見之隘乎?官師選舉,止詳本朝,謂法舊志斷自明初之意,則尤謬矣。舊志不能博考前代,而以明初為斷,已是舊志之陋;然彼固未嘗取其有者而棄之也。今陸氏明見舊志,而刪其名姓,其無理不待辨矣。自古諸侯不祖天子,大夫不祖諸侯,理勢然也。
方志諸家,于前代帝王后妃,但當著其出處,不可列為人物,此說前人亦屢議之,而其說訖不能定。其實列人物者,謬也。姑無論理勢當否,試問人物之例,統載古今,方志既以前代帝王、后妃,列于人物,則修京兆志者,當以本朝帝、后入人物矣。此不問而知其不可。則陸志人物之首后妃,殊為不謹嚴也。
至于篇末與傅維云議,其初不過所見有偏,及往復再辨,而強辭不準于情理矣。其自云:“名臣言行,如樂毅、曹彬,章章于正史者,止存其略?!本S云則謂“三代以上圣賢,事已見經籍者,史遷仍入《史記》;史遷所敘孝武前事,班固仍入《漢書》,不以他見而遂略。前人史傳文集,荒僻小縣,人罕盡見;藝文中如樂毅《報燕王書》、韓維《僖祖廟議》,不當刊削。”其說是也。陸氏乃云:“春秋人物,莫大于孔子,文章亦莫過于孔子?!蹲髠鳌酚诳鬃又?,不如叔向、子產之詳,于孔子之文,不如叔向、子產之多。
相魯適楚,刪書正樂,事之章章于萬世者,曾不一見;《孝經》、《論語》,《文言》、《系辭》,昭昭于萬世者,曾不一見。以孔子萬世圣人,不必沾沾稱述于一書,所以尊孔子也?!按藙t非陸氏之本意,因窮于措辦,故為大言,以氣蓋人,而不顧其理之安,依然詆毀陽明習氣矣?!蹲髠鳌纺瞬萌窞橹浗允轮P國家者,義與《春秋》相為經緯。子產、叔向,賢而有文,又當國最久,故晉、鄭之享,多涉二人言行,非故詳也,關一國之政也??鬃硬挥鲇跁r,惟相定公為郟谷之會,齊人來歸汶陽之田,是與國事相關,何嘗不詳載乎?其奔走四方,與設教洙泗,事與國政無關,左氏編年附經,其體徑直,非如后史紀傳之體,可以特著道學、儒林、文苑等傳,曲折而書,因人加重者也。雖欲獨詳孔子,其道無由,豈曰以是尊孔子哉!至謂《孝經》、《論語》、《文言》、《系辭》不入《左傳》,亦為左氏之尊孔子,其曲謬與前說略同,毋庸更辨。第如其所說,以不載為尊,則帝典之載堯舜,謨貢之載大禹,是史臣不尊堯、舜、禹也;二南正雅之歌詠文武,是詩人不尊周先王也;孔子刪述《詩》、《書》,是孔子不尊二帝三王也。其說尚可通乎?且動以孔子為擬,尤學究壓人故習。試問陸氏修志初心,其視樂毅、曹彬、韓維諸人,豈謂足以當孔子邪?
又引太史公《管晏傳贊》有云:“吾讀《管子》《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及《晏子春秋》,其書世多有之,是以不論。“可見世所有者,不必詳也。此說稍近理矣,然亦不知司馬氏之微意,蓋重在軼事,故為是言。且諸子著書,亦不能盡裁入傳。韓非載其《說難》,又豈因其書為世所有而不載耶?文入史傳,與入方志藝文,其事又異。史傳本記事之文,故裁取須嚴;而方志藝文,雖為俗例濫入詩文,然其法既寬,自可裁優而入選也。必欲兩全而無遺憾,余別有義例,此不復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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