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在克萊頓鎮。又是一個天寒地凍的日子。澄凈無色的大山高高地聳立在這個市鎮的四周圍,它們也在寒冷中凍結了。
在圣?底米卻立斯教堂外的人行道邊,斜身停泊著一輛柩車。它的發動機沒熄,懶懶地喘著氣,一縷慘白的廢氣從它的尾管中噴出來。
在教堂里,唱詩班的歌聲正朝著結尾的高潮部分攀升,眾多的聲音混合進了一個雄渾的和聲中。這個和聲堅持著,存在著,存在著,又堅持著——終于開始消散,以能讓一個獨唱者的音喉從混和的合唱聲部中脫穎而出,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尾音,在空中顫動。雖然它似乎不愿退去,但它也終于消失了,追隨而來的只是一片死的寂靜。
教堂的大門向著冬日的戶外推開了。麥克、斯丹和約翰踏著緩慢的步伐從教堂中走出來,他們正抬著尼克的棺材,棺材上覆蓋著一面美國的國旗。他們一步、一步慢慢地從梯階上走下來。麥克和斯丹抬著棺木的一邊,高大、強壯的約翰?威啟獨力地負荷起了另一邊的重量。在他們的后面,艾克松將坐在輪椅上的斯帝夫推了出來。他把輪椅小心翼翼地從石梯上一級級地推下去,安琪拉行走在輪椅的邊上,她的一只手握住斯帝夫的手,另一條手臂環抱著他們的兒子。
他們將棺木抬上柩車,就各自鉆進了自己的車內,跟隨著柩車向著墓地進發。當他們圍著開口的墓穴站著的時候,陣風起了,它把雪片吹得成團地飛舞,它追蹤著那幾條從鋼廠的五座煙塔中冒出來的煙柱,高高地在人們的上空劃過。
安葬儀式很簡短。牧師用圣經《詩篇》中第23章的一段作為了它的結束語“……當著我的敵人的面,你,為我安排下了一張餐桌:你將圣油擦抹在我的頭上;而在我的杯中,酒液正滿溢出來。我知道,在以后的日子中,我將會得到幸運和仁慈的恩惠:我也將愿意在上帝的這座屋子之中居住到永遠。阿門!”
艾克松把斯帝夫的車推到墓穴的邊上。椅輪陷入了泥雪中,其他人也上前來幫忙把它抬出來。坐在椅中的斯帝夫傾身向前,他把一朵黃色的水仙花扔進了墓穴。“再見了,尼克!”他說。
麥克、斯丹、艾克松和約翰每人都拿著一朵小花,他們跟在斯帝夫的后面,也一一將花扔進了墓中。
麥克的目光從墓穴中收回來,他向山丘那邊望去,那里是稀稀疏疏的已被歲月的風雪侵蝕了的墓碑;再向前,便是那和著火星的煙柱,和那片鋼廠似的躺睡著的巨人般的身軀,轟轟的聲音從那邊傳來。他又將目光抬了起來,抬向了鉛灰色的天穹。
蓮達走上來,她的手觸到了他的。而他呢,他將手指彎曲起來,捏住了她的。他們回轉過身去,背離著墓穴,向著他們的車走去。
一塊“停止營業”的招牌掛在約翰那家酒吧的門前。他打開了酒吧的門走了進去,他把門推開著,以便讓其他人也能進去。艾克松把斯帝夫抱進屋里,再將他放在一張椅子上。約翰把那塊“停止營業”的招牌掛到窗前,他鎖上了門。他把一張大圓臺拉到房間的中央,其他人正在跺去靴上的沾雪和費力地從沉重的外套中擺脫出來。麥克和斯丹把椅子拉過來,分配在圓桌的周圍。蓮達坐在斯帝夫的旁邊。安琪拉把她的兒子抱進了浴室中。
艾克松在桌邊坐下來。他所坐的那張椅的其中一條腿是斷的,當他那巨大的身軀的重量壓下去時,它向一邊倒去。一股啞了的哭聲從他的喉嚨中涌上來。他氣惱地搖著頭,他的那雙大手從他的眼睛上粗暴地抹過,他清了清他的嗓子。
“我想你的椅子是斷了腿的,約翰。”他粗聲粗氣地說。
約翰麻木地點點頭,取來了另一張椅子,“咖啡已準備好了。”他說。
他走進廚房,拿了一只壺出來。他把壺放在桌子上,呆呆地望著它,他好象覺得還有什么沒有做妥,但他仍在考慮這應是什么。“杯子,”他說,“我們需要杯子。”他又轉回到了廚房里。
“我來幫你。”斯丹說道,他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到。
其他人也都站起身來,跟在他們后面一起進了廚房。只有安琪拉沒動,她與斯帝夫耽在一塊。在廚房里的人們開始疊杯子。
“不需要裝太多的杯出去。”約翰說。
“我這里還可以多放幾只杯。”麥克說。
“給我放一些,蓮達,”艾克松說,“在這里再疊幾只上去。”
當他回到桌前時,才發覺取來了太多的杯。艾克松茫然地四周張望:“我們怎么來處置這些多余的杯呢?”他說。
“把它們擱到其他的桌子上。今天下午他們要用……每個人的雞蛋怎么個吃法?”約翰說。
“就打爛了,吃滑蛋,你看怎么樣?”蓮達建議。
“好吧,大家都是一樣?”約翰問道,“啊!烤面包!在我取咖啡出來時,我已把它們放在烘箱里了!”
他急忙奔回到廚房中。斯丹也跟了進去。約翰從烘箱的下部抽出一張盤來,他去的正是時候。他把烤黃了的面包一片片的堆在餐盤上,再取了些牛油就退了出去。只有斯丹一人留在廚房中,他靜靜地站著向四周看,他的嘴唇在顫抖。
蓮達幫助約翰把牛油搽在土司片上。斯丹從廚房里走出來,他的眼圈通紅。
“嘿,”他說,“或者我們應該先喝一杯啤酒。”
“我去拿酒。”艾克松說,他到酒吧臺后面的啤酒龍頭前。
“我去動手煮雞蛋。”約翰說。
“讓我幫你一手。”蓮達說。
“不,你在這里,把咖啡倒出來。”
斯帝夫正把他的兒子抱在他的斷膝上,他試圖朝他扮出一絲笑容來。
“你好嗎?”安琪拉問。
斯帝夫緊抿著他的嘴,勉強地點點頭。
“這是……這是怎樣一個灰暗的日子!”除了這句話以外,安琪拉好象再也想不出一句更合適的言論。
艾克松端來了一個大盤,盤上立滿了裝著啤酒的酒杯。他把盤子擱在了大家的眼前。麥克用他的目光向著桌子繞了一圈,他端詳著每個人的面孔;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啤酒杯上。眼淚從他的心中涌上來,涌到了他的眼眶的邊緣,接著,它們再溢出眼眶,從他的臉頰上滾了下來。他張大了嘴,但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廚房里的約翰正在一張烤盤上攪爛雞蛋。他下巴上的肌肉緊繃著,他在哼著一首曲調。突然,他讓一聲長長的、抖顫的嘆息從胸中釋放出來。他開始了哭泣,這是一種無聲的哭泣,他的兩張寬肩在抽泣中震顫,他的聲音嗚咽了:
“……站在她的邊上
并引導著她……
×,×,×,
×,×,×,
×,×,×,……”
店堂里,圍桌而坐的每個人都默不作聲,他們正靜靜地傾聽著從廚房里傳來的歌聲。
蓮達抬起了她的臉,她柔聲地唱著:
“上帝保佑美國,
美國,
這片我們熱愛的國土……”
麥克也加入了進來:
“站在她的邊上,”
其他人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地融合了進去:
“并引導著她引導她通過黑夜
當星光在天空上照耀……”
約翰從廚房中走了出來。他站在門框中,驚異地望著大家。然后,他走到桌子前,繼續地唱下去:
“從那高高的山嶺……”
他那美妙的男中音又在群音之上升起了。他們合唱著,歌聲擰成了一股聲音,它變得愈來愈強,情緒也愈演愈烈:
“……到那天邊的牧場
再從那無邊的牧場
到那洶涌著白浪的海洋。
上帝保佑美國
美國
我們甜蜜的家就在那里……”
歌唱完了。他們一個個都顯得局促不安,尷尬而又悵惘。
麥克環桌而視。只有蓮達的眼神正視著他們。他伸出手去,拿了一杯啤酒,他舉起杯來,向著蓮達微笑,她也給了他一個回笑。
“為尼克而干杯!”麥克說。
所有的人都抬起了頭。他們把手試探性地向啤酒盤伸去,他們都拿回了一杯酒。他們高舉起酒杯,臉上都露出了堅定的神情,煥發著相互間的熱愛。
“為尼克而干杯!”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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