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籠罩在夜色中的西貢。城市西北部的天空不時地被槍炮的火光映得通紅,激戰的聲浪不斷地傳來,攻城的戰斗正在不太遠的地方進行著。
尼克在那些沿著河岸邊的細窄、彎曲的街巷上閑蕩著。那里很少徒步者,但卻有不少載著單身或摟著女友的兵士的三輪車來往駛過。
尼克感到一片空虛。他渾身冒汗,面孔發燒,但他卻感到一種莫名的寒冷,他用手緊抱著自己,并且在顫抖。
他用嘴反復地哼唱著一段全無旋律和高低的曲調:“嘿嘿,風在盡吹——嘿嘿,雪在盡飄——;嘿嘿,雨在盡下——”
一響手槍的尖銳的發射聲使他本能地轉過身,蹲了下去,他抬起了手,他的眼光閃爍著,但他見不到任何人影。那聲槍響是從對面街的一堆木結構的建筑中的某處發出來的,這是一堆隱藏在高高的,波狀形的鐵絲網所組成的圍籬后的房屋,它們的房檐和屋頂在鐵絲網的上端露了出來。尼克又聽到了一陣多數是用越南語組成的叫喊和歡呼聲。
他向籬網凝視著,起步向對面慢慢走去。他在門前停頓了一刻便推門走了進去。里面多數的屋子都是熄著燈的,除了那最后的一幢,這也是最近河畔的一幢。一只燈籠掛在屋外,發出眩目的光芒,而在屋內掛著的窗簾的背后,也能見到暗淡的光線。
尼克在院子里慢慢向前移動。這里曾是一座漂亮的庭園。雖然花朵仍長得很茂盛,但現刻它們必須在與野草的搏斗中奪回自己的生存。整個院場顯露出一種敗落的景象。他被一叢大葉草花類植物擋住了去路,他的眼光向下看去。
三具越南人的尸體正散伏在那里,一具疊著另一具,每一具的頭部都有一片血肉模糊的傷口。
屋門打開了,兩個強悍的越南人出現在門口。在他們的中間夾著一具新的尸體,他們把它拖到大葉草花叢的邊上,將它傾倒在另外一些尸體之上。這一次是一個穿著便裝的美國人,與尼克的年齡相仿。在那人的右太陽穴上有一個發黑的彈孔,他的左邊額頭已被炸開。那兩個南越人朝尼克看了一眼,他們什么也沒有說,轉身回到屋子里去了。
“你看來……有些不習慣。”一個細小的外省口音在他的耳邊上說。
尼克轉過身去。這是一個高大的,穿著白色西服和敞領亞麻襯衫的人,他正站在一輛“亞發?雷米奧”跑車的邊上,車子泊在一座被綠葉遮蓋的涼亭的一旁。
停了幾分鐘,尼克問道:“屋里的人正在為錢而這樣干嗎?”
“maiscertainement。(正是)”他用法文說道,“有時,他們能因此而獲得很多的錢,當然,我自己是不會去玩這類游戲的,我不擁有那種堅強如鐵一般的神經。”他自嘲地微笑著:“但我卻會經常……我怎樣來說呢?……來尋找這種能經受很罕見的具有高度刺激性的游戲的人才。”
他回到他的“雷米奧”的車內,抽出一瓶香檳酒和一只擦得光彩熠熠的銀質酒杯,“要想來一杯香檳嗎?”
尼克搖搖他的頭。
“嘖、嘖,不要說‘不’字。一個對著香檳酒都說不字的男人,必定會向著他的全部生命都說‘不’。”他用酒斟滿了酒杯,將它遞給了尼克。然后他向著屋子傾斜著他的頭:“你曾見過這種游戲嗎?”
“在北邊見過,”尼克啜飲著杯中的酒。
“噢,這樣——當然,當然。請允許我自我介紹,我叫朱里?格連達。閣下的大名是——?”
“尼克。”
“尼克。Cest,extraodinare(十分易記的名字!)我的兩個表兄叫‘尼克拉斯’,有一個侄子名‘尼克萊’。所以你們應該是Comnreondit,edfamille、(同宗兄弟)啦!”
就在這時,屋內又傳來一聲槍響,接著便又是歡呼和叫喊。
“我必須走了。”尼克說。
“但你應該進去看看。”
“不,我——”
“但我一定要你去看。”
“我必須走。”尼克重復道。
朱里的臉上呈現出微笑。“經過了這場戰爭,世間還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呢?戰爭的本身就是一種賭博,一件蠢事。”他把尼克的酒杯重新斟滿。
尼克將酒一口飲盡,他遞回酒杯,“我要回家了,先生。”
朱里似乎覺得很有興趣,“去回到那個正在等待著你的姑娘的身邊……。”
“是的”。
“Naturellement(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朱里說,“但我付給我的游戲者是美金的現鈔。或者,你想要德國的馬克,瑞士的法郎,這些都可作出安排——一切都能作出安排的。”
“你找錯人了,先生。”
“但你必須進去看看。”
“不!”尼克困惑地說。
“Morcheram!(不用怕!)不會傷害你的,我一定要你進去看看!”他抓住了尼克的臂肘,將他朝屋子的方向拉去。“雖然,它趕不上大酒店那樣的奢華,但在整個西貢,它還是獨一無二的場所。你不應該錯過了這個機會,——我希望你不要錯過。”他打開了門,微微地一個鞠躬:“你先請。”
尼克猶豫一刻,便走了進去。
朱里帶領他經過一處窄長的大廳。在大廳的兩邊,法國的香檳和干邑美國的啤酒和香煙等罐箱直堆到近天花板。他們走進了一個不大的房間,房間里塞滿著人,有越南人,有十多個美國人和幾個歐籍人以及從不同國度中來的亞洲人。有人在人群之中來回穿梭,售收著賭注。人群之中營營著一種小小的聲音,緊張的商談和激動的低語。整個房間就靠一支300瓦的泛光燈照明,沒有燈罩,只有一根粗電線把它吊在一張臺桌的上方。
兩個越南人面對面地坐在桌子邊,燈光把他們的面孔照得慘白。根據儀式的規定,一條紅色的布條繞在他們的頭上。幾個高大、魁偉的亞洲人圍墻而立,他們之間都隔著一定的距離,他們的面上沒有表情,手中握著武器,看著參賭者們的動靜。在他們的腰間佩著的手槍表示了他們是這個賭巢的保鏢。
一個瘦長的中國人站在賭臺的一邊,手中握一支轉輪槍。他先用越南話宣布了一些什么,然后再用另一種亞洲的語言講話,當他說完法語之后,他轉說英文了:
“先生們,”他說,“游戲開始了。”
整個屋子都靜了下來。觀者都向著賭臺不由自主地逼近過去。在后排站著一個人,他僵持在原地,好象正在承頂著一種很強大的推力,他用一種局外人的神情觀察著眼前的一切,他就是麥克。
一個職員把上一次的結果用粉筆寫在了石板上。酒瓶和酒杯都舉了起來以示致敬。那個華人的裁判員高握住一柄手槍,他讓大家都能見到它,然后,他把一顆子彈卡進了其中的一個彈室中,再啪地一聲合上了轉盤。
尼克用一種屏息的緊張注視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一顆子彈,”裁判員說道,“一場游戲必須玩到它的結束。只允許一分鐘的遲疑,一分鐘過后就自動沒收一切的賭注。”
他把手槍放了下來,放在兩個越南獻身者間的桌面上。
尼克從朱里的身邊離去。他從人群之中排推向前,他擠到了桌子跟前,他抓住了一個越南玩手,把他一下子從椅子中間逐推了出去。他坐了下來,就象是一個坐到酒吧長枱上向服務員要一杯啤酒的顧客一樣的自若,他拿起了手槍。
麥克的眼睛眨動著,他從沉思中猛地驚醒過來,他搖著頭,再定神看看清楚。一種被壓抑著的驚叫從他的兩片嘴唇之中震動出來。
觀賽者們都呆住了,但尼克卻轉動了彈盤,打開了槍栓,把槍筒抵上了他的太陽穴。賭房的守衛們開始沖開人堆向桌子撲去。
麥克也將旁人推向一邊,他奮力向前企圖靠近賭臺,他叫喊著:“尼克!住手!尼克!”
尼克抬起頭來,他給了麥克沉靜、探索的一眼,然后他扳動了槍機。
槍錘落進了一個空室。
一個保鏢抓住了尼克的手臂,把他從椅子上拉下來。
“不!”尼克嚎叫著:“這是屬于我的游戲,這是我的游戲!”他們搏斗著,他被從賭室中拉出去,一直拖進大廳里。
另一個守衛抓住了麥克,他們糾纏了幾分鐘,麥克才終于掙脫了出來。他推開人群,直奔到大廳里。
在院子里,尼克正被按在地上。那個衛兵正用腳猛踢他的腹部。尼克嚎叫著,抓住了那人的腳踝,使勁地將他拖倒在地。他們幾乎是同時站起身來,尼克一拳打在那亞洲人的肋骨下面,這是深而猛的一拳,對方被擊得暈頭轉向,尼克再在他的下巴上加了一拳,那人便倒下不省人事了。
“尼克!”麥克喊著。
尼克轉過身,直向院門口奔去。
“等一等!”麥克大聲叫著:“尼克,回來!回來!”
他跟著尼克奔了出去。他沖出院門,沖到了街上。他兩邊張望,在小巷的另一端,他見到一個閃動的人影,他追蹤了上去。只沿著巷路跑了一半,他絆在一件物體上,一個倒栽蔥跌倒了。他站起身來,上氣不接下氣,渾身在顫抖。他靠在一條燈柱上,閉上了眼睛,然后他搖著他的頭,將手插進了口袋,便沿著街慢慢地往下走去。
朱里的“雷米奧”跑車從他的身邊駛過。朱里將車駛得很慢,他的眼睛搜索著街道的兩邊。
尼克正靠坐在朱里的那架車的賽手的座位上。他仰起了他的頭,從敞開的車篷頂向著天空凝視,這是一片閃爍著熱烈紅光的天空,炸彈的爆炸聲不斷地從城郊傳來。
“假如你真是勇敢和幸運的話,”朱里說,“我可以使你成為一個富翁。”
尼克轉過臉去,但他什么也沒說。他似乎能穿透過朱里而見到一些隱藏在未知深處的內容。朱里的手插進了他西服胸前袋,他摸出了一厚疊美金的紙幣,他把它們丟到了尼克的膝蓋上。他們的車正經過一個繁忙十字街口,有不少越南人,還有幾個游蕩的美國人。
尼克撿起了錢,看著它們。突然,他將它們全部拋出了車窗外。車后爆發出一陣激狂的呼叫聲,越南人向著飄落下來的錢沖過來,他們你掙我奪地搶錢。
隨著城外的一聲爆炸的巨響,大半個天空都被一片火光照亮了。火光也把尼克和朱里的臉染成了紅色。朱里正困惑地望著尼克,他呆住了。尼克把頭靠上了椅墊,閉上了他的眼睛。
麥克正在走近十字街口,一輛三輪車擋住了他的視線。城郊升起的一聲巨響使天空都突然被映紅了。就在此刻,他發現了朱里的“雷米奧”跑車,它正從反方面朝他駛來。車從他的邊上駛過,他瞥見了尼克:他正坐在賽手位上,但眨眼間,車已駛過去。
十字街口頓時陷入了混亂中,十多人在拼命地追逐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美鈔,一次巨型爆炸所引起的上升氣流,正使紙幣都飄舞在空中。混亂的人群迫使三輪車也停了下來。麥克觀看著這些越南人搶錢的鏡頭,眼淚在他的臉頰上流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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