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尼克的槍傷痊愈得很快……

　　尼克的槍傷痊愈得很快，沒有引起任何發炎或并發癥。但在尼克的體傷已全部康復后，他們還要他在院中多住一個月。他的病房是在陸軍總院的精神理療科的那一層上。

　　尼克正沿著走廊慢慢地向前走。他消瘦非常，一張臉皮緊繃在他那付凹凸的頰骨上。他的頭頸上吊著一個塑料的圈，上面釘著一張彩紙。當他向前走時，他的眼神不能集中，他的動作好象是一個夢游者。

　　過道里擠滿了人。傷員們躺在沿墻放置的臨時床位和擔架上。有的在輪椅里被推著，也有一些穿著灰色浴袍和睡衣的人在他們中間閑蕩，東一堆西一堆地談著話。

　　尼克走到窗前，他朝著窗下的院場望去。在一片陽光燦爛的水泥地上，黑色的尸袋子一排排地放著。士兵們把它們一具具地抬到貨架盤上，而另幾個駕駛著鏟車的士兵把貨盤托起，再向著停在那邊的一排車開去，把它們一盤盤地裝入一貨柜箱中。

　　尼克從褲袋中摸出了一個皮夾，他打開了它，直翻到一幅鑲有蓮達相片的透明夾面前。他毫無表情地審視著相片上的她，然后他合上了皮夾，把它放回到褲袋中。他又重新向著院場俯視，他眼眶下的肌肉開始了微微的抽搐。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轉過身來。一位夾著一疊卷宗的醫生站在他的身后。

　　“你的名字叫：尼加諾?契伏塔拉費奇？”

　　尼克點點頭。

　　“你確信是你的名字嗎？”

　　尼克再一次地點頭。

　　“這是什么——俄文名嗎？”

　　“不，”尼克漠然地說，“是美國的。”

　　醫生用指尖抵起那飄系在尼克頸脖上的紙片，他看了看上面寫的內容，只是兩個“N?P”字母的符號，“你戴著這東西有多久了？”

　　尼克聳了聳肩。

　　“母親和父親的名字是什么？”

　　“羅和伊娃。”

　　醫生用手指翻過他的卷宗夾，停留在一頁上，他把它抽出來，打開了它：“他們出生的年月？”

　　尼克眼眶下的抽搐變得劇烈起來，“這又有什么相干？他倆死了已有20年了！”

　　醫生抬起了他的頭，瞇起眼，滿意地看著尼克“很好”他說。他把另一片彩色紙條釘到了尼克脖子上的那圈塑料上，“你可以走了，早點離開這地獄一般的地方！”

　　他轉過了身，他看上去煩慮而擔憂，好象是為了去赴下一個遲到的約會一般，他匆匆地離開了。

　　在西貢的司令部大樓的電話中心，一排排的電話沿著墻邊裝置著。這是一拱巨型的大廳。嗡嗡地響著軍人們的說話聲，他們正在電話機前排著長隊，等待打電話回家去。穿著一套藍色牛仔褲和紅格襯衫的尼克也正排在一列隊伍中。他已在那里等了足足兩個小時；現在，在他的前面只剩下了一個人，而那人也正準備結束他的電話對話了。

　　尼克又取出了他的那只皮夾，他凝視著蓮達的相片。

　　在他面前的那人轉回身來，“喂，現在輪到你了，小伙子！”

　　尼克把皮夾塞了回去，他一步踏到電話機的跟前，他向它凝視了幾分鐘，然后，他轉身離開了，他走出了大樓，走進了陽光強烈照射的街道上。

　　他在那里漫無目標的游蕩著，下午過去了，傍晚已來臨他已記不起他到過哪里，他曾見過些什么。現在他發現自己正走在一條窄長，擁擠的小巷。小酒吧閃耀的霓虹燈使它的兩旁都沉浸在一種艷俗，眩目的光明之中，士兵們成團成堆地行走著，有的穿著制服，有的則穿著平民的服裝。各種年齡的越南人叫喊著，向路人兜售所有的東西——從電動攪拌機到女人的肉體。但尼克的耳朵對他們的喊聲似乎都是閉塞的。

　　在一條橫街的中央，他突然收住了腳步，然后他毫無顧忌地從人行道上跳入到交通稠密的馬路上，汽車的喇叭嚎叫著，自行車和機器腳踏車的騎手們都向他怒視著，揮動著拳頭。他在車輛的隙縫間穿梭著，躲閃著，直向對面的人行道沖去，他在人行道上疾奔了幾步，把手拍打在他前面行走的一個士兵的肩膀上。

　　“麥克！”

　　那個士兵轉過臉來望著他。

　　尼克倒退了一步，“對不起……我……我認錯人了。”

　　那人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

　　尼克的肩膀垂了下來，他四周環顧著，然后走入了一家“密西西比神”的酒吧之中。酒吧中燈光昏暗，人頭攢動，裝置在紅色膠質的燈罩中的燈泡發出暗淡的光芒。穿著緊身裙和比基尼式半裸泳衣的越南姑娘們正隨著喧囂的舞聲與士兵們共舞，而環圍著舞池的表演臺上一對只吊兩條遮羞布條的女郎正蠕動著她們的肩膀，搖晃著胸乳，翹起了屁股。尼克擠到了吧臺前，他的雙眼在濃烈刺激的草煙迷霧中瞇了起來。

　　一個穿著緊身毛衣的漂亮的吧女瞟著他，然后向他那里走來。她靠向前去，在他的耳畔細語了些什么。

　　他呆視著她：“什么？”

　　“我會給你看的，來，跟我來。”她拉住了他的手，把他領到一個角落的樓梯上，“全新的口味——完全不同美國姑娘，”她這樣說道。

　　不知怎么地，他的眼中充滿了淚水。

　　“我會讓你享受一次特別的、瘋狂的造愛，”她邊說，邊把他引上樓梯，繞過一個轉角。“與家鄉的口味完全不同，來吧，我將使你瘋狂。”

　　她將他帶入一間窄小的房間里，那里有一盞燈，兩片塑料質的花點的窗簾遮在窗前和一方破爛的墊褥鋪放在地上。房間里有幾堆衣服和一只床頭柜，柜上放著一只煤氣爐。就在衣堆的邊上，一個嬰兒正熟睡在一張用板條箱改裝成的床中，在箱條上印著“美國軍用”的字樣。

　　她在房間的中央停住了，用臉對著他。她的一條手臂彎繞過他的腰，另一只手伸進了他的褲襠里，一把捏住了他的生殖器。

　　“現在，你想怎樣來稱呼我？”

　　“蓮達”，他用一種好象從遠方傳來的聲音說著。

　　她笑了：“蓮達，多美的名字！你叫我蓮達，就象在家中一樣。”

　　尼克的手伸向她的上衣的紐扣，他摸索著，將它們解開了，他顫抖的手再沿著紐排一路向下而去，他將她的上衣剝了下來，拋在一邊。他又扯開了她那條寬褲的腰帶，他把她抱到床褥上，擺平下來，脫去了她的外褲和內褲。現在的他正在她的前面跪著，凝視著她的臉和她的身體，她微笑著，伸張開了她的手臂和大腿，等待著他。

　　他突然站起身來，向房間中那唯一的一只窗口奔去。窗玻璃上堆滿了塵垢，他向著塵垢凝視了一刻，然后推開了窗。從窗口望出去是一條漆黑的后巷，幾只老式，漏水的冷氣機的散熱器在夜空中吵鬧著。士兵們摟著姑娘從黑巷中走下去，有兩輛摩托車開過，一輛軍用的吉普吼叫著閃過。

　　就在他的對面，一個長著稀少白發的越南老人正坐在一張木椅里，木椅靠在一座大樓后院的鐵絲網圍墻上。在他的面前展攤著一方毯子，毯子上立著幾尊陶瓷質的白象，他正伸出手去向過路人招呼，兜售他的白象。

　　尼克回視著那個姑娘“嘿！”他大叫著。“嘿，象，看那些象！”他說著，眼淚滾了下來。

　　那個睡嬰醒了，并開始啼哭。尼克驚恐地看著那張改裝的小床。他突然奔出了房間，直向樓梯口跑去。那個女郎在他后面追了出來。

　　“喂，等一等！”她在樓梯的上端叫喊著：“你要付錢——你還沒有付錢啊！”

　　“我不能呆在那里，”尼克邊說，邊從梯級上奔下去，“我不能忍受房間中有一個啼哭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