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23 12:00

第三章麥克將尼克拖出茅屋……

　　麥克將尼克拖出茅屋，再拖下堤坡，停在了那柱裝鐵絲網(wǎng)的木樁之前，他打開了門。

　　兩個南越兵直沖出來，把他推向一邊，直向叢林的方向跑去。

　　“幫幫我的手啊！”他在他們后面叫著，“喂，幫幫我的手啊！你們這些表子養(yǎng)的！”

　　一簇葉叢在他們的后面復(fù)蓋起來，把他們奔跑的背影從視野之中抹去了。但他仍可以聽見他們在灌木林中破枝前進(jìn)的聲音。

　　尼克已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麥克奮力地將他背到肩上，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他駝著尼克向河邊走去，大點的雨滴打在他們的身上。他走到了坑洞旁，放下尼克，將他輕輕地安排在沙地上。他站在坑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向洞里俯視下去。

　　斯帝夫的手指彎曲在竹蓋的縫隙間，脹腫了的尸體浮在他的周圍。他朝著竹簾中向上望著，眼神除了恐怖之外還有的就是瘋狂。在他瘦削的臉上，傷口正流著血，他發(fā)出一種叫喊——這是一種被圍入了陷阱的野獸的叫喊。

　　麥克搬走了壓陣的石塊，然后掀走竹簾，把它拋在一邊。他把手伸下去把斯帝夫從臟水污泥中拉上來，斯帝夫嚎叫著。

　　“一切已經(jīng)過去，”麥克說，“我們這就可以回家去了，快，幫我抬起尼克。”

　　斯帝夫的身體一下子沉坐在沙地上，他環(huán)抱住自己，開始抽泣。

　　麥克又爬上堤岸回到茅屋去找來了一條繩索，他叫著：“斯帝夫！斯帝夫！”

　　但沒有反應(yīng)。他截下了一段繩索，把一端結(jié)在斯帝夫的頭頂上，一端拉在他的手中。他又將尼克背到了自己的肩上，便跌跌沖沖地向河邊走去。

　　從河流的下游傳來了朦朦朧朧的爆炸聲，噴氣式戰(zhàn)斗機(jī)的淺淡的呼嘯聲和小型武器的射擊聲，一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斗正在那里展開。

　　麥克不知在何時松開了拉在他手中的繩頭。而斯帝夫仍跟著走，他活象一尊會走路的木偶，頭上套著一條繩索，一端拖在他的身后。

　　一棵被拔根的樹干從上游飄流而下，肩扛著尼克的麥克趟下水去。

　　斯帝夫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骸胞溈耍俊?/p>

　　“一切都沒事了，斯帝夫。”

　　水已深到了麥克的胸前，他將尼克浮在水面上，用一條臂支持著他，另一條臂則伸出去截那樹干。

　　當(dāng)水已齊腰時，斯帝夫停止了前進(jìn)的腳步。“我們不是屬于這里的，麥克，我們不屬于這片叢林，我們現(xiàn)在是回家去嗎？”

　　麥克從他的肩頭后望去：“是的，斯帝夫，快跟上來！”

　　眼中閃動著無限疑問的斯帝夫站在原地不動了。一聲爆炸聲使整個大地都顫抖起來。聽得出來，這爆炸比那遠(yuǎn)端的戰(zhàn)斗聲要近得多。“麥克？麥克？”

　　麥克的手夠到了樹桿，它正在一股旋渦之中打轉(zhuǎn)。他把尼克的樹桿推去，然后吐著水，喘息著。那根樹桿的浮力正好能負(fù)擔(dān)尼克的體重——他的下巴只露出水面幾英吋。麥克將一些飄浮著的枯枝都拉到尼克的周圍，再利用那段留下的繩索把他系綁在樹桿上。他打了個活結(jié)，以防止必要時能迅速將他與枝桿脫離。就在這時，尼克恢復(fù)了知覺，麥克將他自己背上的那支AK-47型步槍摘了下來。

　　“你能握住這個嗎？”

　　“能。”尼克虛弱地回答。

　　麥克又向著斯帝夫的方向走了回去。

　　“我們要游水離開這里，斯帝夫，”他用一種溫和而擔(dān)保的口吻向他說，“好嗎？”

　　他拖著斯帝夫的手，帶著他一步更深一步地朝著河中心邁進(jìn)。斯帝夫又突然停止了前進(jìn)。

　　聽到了越南語的嘰嘰喳喳聲。麥克慌忙向岸上望著，他見到一隊越共已經(jīng)從叢林中出現(xiàn)了，他們正朝著茅屋奔去，武器端在手上。

　　麥克抓住了繩索的一端，不顧一切地抱著斯帝夫前進(jìn)，他竭盡全力向著木桿劃去，那只是在15至20碼以外，但當(dāng)他游到那里時，他已精疲力盡了。他叫喊著，讓斯帝夫靠到他的那一邊上來。斯帝夫踏著水，用一種惶恐不知所措的神態(tài)，向四周環(huán)望著。

　　“嚇、嚇、嚇——現(xiàn)在一切都好了。”麥克小聲地說著。

　　他們正逼近轉(zhuǎn)彎處。水流卷著他們繞了過去，于是茅屋和越共都在視野中消失了。麥克將前額抵在了樹桿上，他閉上了眼睛……

　　他們飄流了約莫半小時之后，雨停了。尼克幾度地昏迷過，但他現(xiàn)在又睜開了眼，麻木地看著陌生的周圍：瘤癤似的土丘分布在兩邊，沿著河岸疵牙咧嘴的巖石正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還有那層籠罩著河面和丘嶺的夢幻般的薄霧。

　　斯帝夫什么也見不到，他只是在樹桿的邊上浮著，他的臉部漠無表情。麥克的一條臂摟住斯帝夫，另一只手抱著那段靠近尼克頭部的巨大的樹根。

　　大炮和炸彈的聲音漸漸地消失了，但風(fēng)還時不時地從前方為他們帶來小型武器的射擊聲。

　　“你感到怎樣，尼克？”麥克說。

　　尼克吃力地咽了一口水，他說道：“我……我想我可能不行了。”

　　“你能行，你肯定能行，你聽見我說的話嗎？我們正在擺脫之中，只要再堅持一刻。”

　　在一個彎口處，樹桿繞著一尊尖銳的露巖蕩轉(zhuǎn)出去。河面變窄了，這正處在一個漏斗地形的頸部，水收窄到一條巖石的峽谷中，兩邊是高聳的山壁。水的流速加快了。一種低沉的隆隆聲從前面的某個方位傳來。

　　斯帝夫昂起了他的頭：“這是什么？”

　　“風(fēng)，”麥克哄著他：“只是風(fēng)聲而已。”

　　樹桿開始急速地向下飄游，它正逼近另一處彎口。麥克的眼睛向著巖壁上的每一處察看著。

　　他們平滑地繞過了彎口，那隆隆的聲響變得更大了。

　　麥克見到前方有一座老式的吊橋正蕩跨在兩岸的山崖間，橋中央約有幾英吋的橋面浸在河水里。他見到在橋的一端蹲著一個越共士兵，來福槍擱在橋邊，他正朝著橋下旋轉(zhuǎn)的水流發(fā)呆。

　　“尼克，”麥克噓聲道。“尼克！你把那小子干掉！”他用手指著前方。

　　尼克眨著眼睛，試圖辨明目標(biāo)，他摸索著他的那支AK-47沖鋒槍。

　　那個越共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他們，他跳起來，一把搶過他們的來福槍，抵上肩便開火了。一排子彈在離樹桿約半?yún)胀獾乃嫔稀班编薄钡夭吝^。

　　尼克回?fù)舻臉屄曧懥恕Ｄ莻€衛(wèi)兵的槍從他的手中飛出去，一個倒栽蔥撲倒在橋板上，然后再破板跌入了水中。

　　樹桿撞擊在一塊露頭的巖石上，撞擊的力量使AK-47從尼克的手中飛了出去，它隨即在水面下消失了。樹桿轉(zhuǎn)了個彎，接著，便繼續(xù)向前漂去。

　　麥克把斯帝夫的手拉過來，搭在樹根上，“抓牢它!”他說。

　　當(dāng)樹桿在橋底下飄過時，他從水中突刺而起，企圖抓住一塊橋板。吊橋向著一邊蕩去，深深地彎曲著，水在麥克的周圍洶涌起大浪。潮流作用在樹桿上的力量是巨大的。橋板“嘰嘰”地叫著，被拉松了，當(dāng)?shù)鯓蛟俣鹊鼗厥庍^來時，樹桿正向前飛沖而去，迎面的浪潮正震耳欲聾地壓下來。

　　“趕快脫離樹桿、快！”麥克向著斯帝夫叫喊著。

　　他在那條捆綁住尼克和樹桿的繩索上苦干著，拉扯著，終于把活結(jié)拉開了，他用一條臂環(huán)抱著尼克，把身體大彎腰地伏過樹桿，向一邊劃去。

　　在這樣激昂的潮流中，他們毫無抵抗能力。樹桿遠(yuǎn)遠(yuǎn)地超到他們的前面去了。約在他們前面50呎的距離外，樹桿好象撞到了什么阻擋物，它猛然地豎立成垂直的角度，僵持了一刻，便翻滾了下去。

　　麥克、尼克和斯帝夫也緊隨在它的后面被沖往前去。他們滑過一道邊緣，被卷入了一潭在30呎之下的正洶涌著浪潮的水池之中。

　　麥克一下子沉入了水底，他將頭轉(zhuǎn)越過他的腳底，他們感到激流正拉扯著他，眩眩糊糊的光斑在他的眼前跳躍。他的手劃著，他的腳蹬著，向水面掙扎上去，他的一只手仍拉著尼克的衣領(lǐng)。他終于沖出了水面，他咳吐著水，喘呼著氣，他被水流沖擊在一塊巖石上，又被帶越了過去，再撞在了第二塊上。

　　他那只伸出水面的手終于抓到了一塊露巖，手被巖石的尖銳處劃破了，但他還是牢牢地抓住它，他努力使負(fù)荷著整個尼克重量的自己能從一塊巖石的圓面處支撐上來。激流仍在無情地打擊著他們，麥克的傷口正淌著血，尼克又失去了知覺。

　　“堅持住，”麥克向著不省人事的他狂叫著，“你必須堅持住！”

　　斯帝夫也被潮流卷滾過來，他也抓到了一塊巖石，把自己的身體從水中拖了起來。

　　麥克垂下了他的頭，閉上了他的眼睛，他已精疲力盡。他沉重而痛苦地呼吸著。但當(dāng)他重新睜開眼，抬起頭時，他見到斯帝夫正朝著河的下游凝目注視。他隨著斯帝夫的視線望去“喔，耶穌！”他說，“我的耶穌！”

　　僅在一百碼以外，一隊被炮火轟得抬不起頭來的突擊隊士兵正用肚腹抵臥在一段窄長的沙堤上，完全被動地還擊著一隊比他們的人數(shù)多得多的越共部隊的進(jìn)攻，越共部隊的火力已把他們逼退到河邊，他們已無退路，而越共部隊就企圖在這里將他們?nèi)肯麥纭Ｈ苤鄙龣C(jī)在頭頂上回旋，飛機(jī)的螺旋槳將河水擊成泡沫，又扇起了一片沙霧。當(dāng)它們降低來援救正被圍困著的突擊隊員時，從打開著的機(jī)艙中噴射出一片機(jī)槍的火舌，沿著叢林的邊緣掃射而過。沙堤太窄，直升機(jī)無法在上面著陸，所以他們只能飛低到可以夠拉著突擊隊員們伸出的手臂時，才將他們的人拖上機(jī)去。

　　麥克緊咬著他的嘴唇，他下了決心：“我們必須到他們那邊去！再下水，斯帝夫，隨激流飄到那里！”

　　斯帝夫已經(jīng)在恐怖中麻木了。他的手指仍然下意識地留在石塊上，緊緊抓住那個突起的石瘤。麥克握住了還拖在斯帝夫頭頸上的繩索的另一端，他再將尼克牢牢地抱住，便縱身跳入了水中。繩索將斯帝夫拖離了巖石，麥克放松了拉在手中的繩索，他沿著潮水從河中流下去，他用一只手推擋著迎面而來的巖石，保護(hù)自己的尼克。斯帝夫就在離他們幾尺外的邊上沉浮著。

　　他們終于被水流猛力地沖到了一塊沙堤上，麥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他把尼克也拖站起來。他伸出一只手來向著一架正在他們的邊上飛過的直升機(jī)招呼。他的眼瞇成一條縫，直升機(jī)翼正將沙霧鞭騰起。機(jī)組人員將飛機(jī)朝地面靠近，他們從機(jī)艙中傾斜出了身體，把手臂吊下來，他們拉到了尼克，將他拉上來，并且拖進(jìn)了飛機(jī)里。

　　但從河岸線方面來的火力，變得更加猛烈了，幾顆子彈鉆進(jìn)了機(jī)肚里。飛機(jī)開始向上升去，麥克抓住了飛機(jī)一邊的滑撬，他被提吊向空中。斯帝夫也抓到了那一邊的滑撬，他的雙腳在空中亂踢。直升機(jī)愈飛愈高了，十尺，二十尺……機(jī)組人員鉆出機(jī)艙，彎下身來，企圖將他們攔腰拖上來。

　　直升機(jī)又蕩飛回河面上，在他們下面是波浪翻滾，巖石綴立的河水和河岸。三十尺，四十呎——斯帝夫的手松了，他掉了下去，慘叫著。

　　麥克眼看著他怎樣離機(jī)而去。“斯帝夫——”他狂叫著，然后他便讓自己緊握的手也松開了，兩個人影一前一后地向下墜，他們消失在水面之下，激起了兩個高高的浪柱……

　　在離開沙堤三百碼的下游，麥克將斯帝夫從水中拖上來，拉到了一塊平平的泥土上，這是在這條河流的盡端。

　　斯帝夫的兩條腿擰在一起，一截凹凸不平的斷骨已頂破了他右腿的皮肉，再刺穿褲腿而露出來。

　　麥克在他身邊跪下來，他的胸脯起伏著，眼淚從他的面頰上流下來。

　　“可憐的人——上帝應(yīng)該可憐你！”他叫喊著。

　　斯帝夫劃破的面孔上呈現(xiàn)著一種原始的空白，他張開了他的眼睛。它們都正充滿了痛苦，在這以外，便是近于精神分裂患者才會有的，不可動搖的堅信。

　　“我們不屬于這里，我們不屬于這里的叢林，麥克。”他用一種細(xì)小的聲音說，“我們正在回家去——是嗎？”

　　麥克木然地點點頭，“是的，是的，我的好兄弟。我們正在回家去，只要我們再堅持下去，我們便能達(dá)到目的。”

　　他抬起了他的眼睛，向著一片樹林絕望地望去。

　　道路兩旁的高山都被云霧遮蓋了峰頂，顯得無窮地巨大和神秘。道路上流動著一片逃難的人潮。他們正從城北的戰(zhàn)區(qū)向西貢的方向涌去。他們有的趕著牛車，有的騎在自行車和摩托車上，也有人駕駛著那些老式的美、法制造的汽車，但絕大多數(shù)的人是靠兩條腿的擺動在前進(jìn)著。他們的背上背著裝有細(xì)軟的袋子，或是把它們裝在小車?yán)锿浦⒆觽兺显谒麄兊纳磉叀＿@是一些疲勞的，悲慘的喪失了家園的人們。路的兩旁則是那些被搗毀和廢棄了的車輛，燒焦了的公共汽車，倒翻了的民用和軍用的卡車，吉普車的大鼻子撞進(jìn)了泥溝里。在人潮的上空，畫著十字的直升機(jī)不斷地從戰(zhàn)場那邊飛過來，機(jī)肚下的滑撬桿上蕩著帶子編成的吊床，吊床里裝著的是傷員。

　　遠(yuǎn)處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機(jī)關(guān)槍聲和沉沉的迫擊炮的爆炸聲。

　　麥克在難民的人流中蹣跚地行走著，斯帝夫背在他的肩上。過度的勞累使血不斷地從他的鼻孔中滴下來。

　　在他的身后傳來一陣轟隆聲，一輛坦克正駛過來。麥克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去，坦克開得很快。一位鷹徽級的上校站立在那打開了的車頂艙里，疲乏，骯臟的士兵們都亂糟糟地吊拉在坦克邊的踏板上，難民們都閃向一邊，讓出路來。

　　當(dāng)坦克車駕得夠近時，麥克突然沖向路的中央。坦克車差點從他的頭頂上壓過去，但它還是一個滑行地急剎住了。麥克彎下身來，他把斯帝夫從背上卸下來，將他輕輕地展平在地上，斯帝夫已不省人事了。

　　上校從頂艙中抽出身來，他跳下車，生氣地咒罵著。那輛坦克的戴著白色頭盔的指揮員也跟隨他一起下車來。

　　麥克用手指著斯帝夫：“帶他走。”

　　上校望著麥克那張瘦削、憔悴而又撕破劃爛了的臉，他的怒氣稍稍平息了一點。“一個低級的突擊隊員，你將會升級的，我的孩子。”

　　麥克的手向后伸出，在他的褲背里摸索著。

　　“小心，上校！”坦克指揮員警告著。

　　當(dāng)麥克的手重現(xiàn)時，其中正握著那把柯爾特式的0.375口徑的轉(zhuǎn)輪手槍。他把槍口抬起來對準(zhǔn)了上校的肚皮，他把槍栓也打開了。

　　“把他帶走。”他重復(fù)著。

　　“喔，見鬼！”上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