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是蔥翠的,筆直的山壁,中間是一峽小小的谷溝。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上,似一只眩目的火盤。熱氣從四周圍蒸騰上來,象一條不透氣的毛毯包裹著山林。
有一條骯臟的小道通向位于山谷中央的一間茅草小屋。橫散在道旁的幾個**爆炸口的周圍躺著一排美軍突擊隊員的尸體。他們有的攤手伸肢,有的踡伏著,有的被炸飛了臂腿,有兩個尸體邊上還盤著幾條流出的腸子,深漿紅的血點污了他們的制服,也浸染了周圍的泥地。大頭的蒼蠅在尸體上營營地飛舞,一只棕毛的狗在一灘污血前舔著。在這潮濕,密沉沉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恐怖的安靜。
遠遠地,似乎有直升機的聲音傳來。
聲音愈來愈大,終于成了一種轟響。直升機向著一片斷層的巖石發出了一連串的掃射,而小道就從那斷巖中通過。然后飛機便低低地在尸體的上空飛掠而過,向著那邊的一個小村莊飛去。
裝在直升機肚低下的細長的火箭飛脫而去,它們拖著一條薄薄的火焰和白煙狀的尾巴,直射向村莊。
一連串的爆炸把農舍陋屋撕開了,燃燒著的碎片飛旋到半空中。
直升機向上沖去,在被它炸毀了的村莊上空飛過,再高高地在村莊彼端的斷巖中間橫翔過便消失了。
從村東的一片濃密的藤蔓連綿的叢林之中,出現了一個人影,這是一個穿著黑褲、黑衫的人影,手中握著一把蘇制的AK-47型沖鋒槍。他步步小心地前進,走走停停,察看著美軍突擊隊員尸體周圍的動靜。他的眼睛掃視過兩旁的一片已耕過的田地,然后再向著那正燃燒的村莊走去。
他舉起了一只手,一小隊越共軍人從叢林中鉆了出來,他們迅速地散開,隱沒在高高的雜草中,開始向前摸進。
在離他們約摸一百碼以外,一個倒地的突擊隊員開始抽搐。他的眼瞼猛地睜開,他那對清澈,近乎于瘋狂的眼睛仰視上空飄過的白云。在他的前額上有一條深長的劈痕。污血從他的臉上一直流入他的胡須叢中,把須叢粘結成僵硬的條狀。
一只**爆炸了。
麥克震跳了起來,但他隨即強迫自己平靜地躺下。然后以一種極其嚴峻的緩慢把他的頭轉動過來以使他的眼光能從爆發出**轟響的方向審視過去。
越共兵已集聚在一個正在冒煙的坑洞前,嘰嘰喳喳地說話。有幾個村民隱蔽在那兒的,一片竹桿和羊齒草的偽裝棚架下。有三個**爆炸后的余生者從那里搖搖晃晃的爬出來。一個是環抱著滿身血跡的嬰兒的女人。一個越南兵用武器對準著他們,一陣自動武器的痛痛快快的掃射,**釘入了他們軀體,他們重新跌回了坑中。
越共兵圍著正冒煙的坑邊站著,向著洞里指指點點,激烈地說著些什么。
麥克的手腳開始移動了,他憤怒地呻吟著,向著一個倒斃在幾碼之外的突擊隊員的尸體爬行過去。他的一雙顫抖著的手從死者的背上摘下了一支火焰噴射槍。他把武器拉到了路邊的一堆灌木叢后,然后吃力地、痛苦地把裝備負上了自己的肩膀。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無可解釋的,夢游者般的表情。
他站在那里等待著,原先的那種瘋狂在他的眼神中消失了,但卻沒有新的內容去替代它,現在,這只是一對清澈而空虛的眼睛。
一隊越共兵,約有十二、三個人向著突擊隊員的尸體走去。他們的警覺開始松懈下來,他們甚至顯示出一種無所關注的模樣。他們隨隨便便地握著武器,有兩個人正互相開著玩笑。
他們圍到尸體邊上來,把武器甩在背上或放在一邊,他們蹲下身來剝尸體腕上的表,指上的戒指,他們翻著已死去了的美國人的口袋。
麥克驀地騰地而起,幾乎是在同時間,他將一個套嘴套上了火焰槍的槍管,他閃轉出灌木叢,讓槍洞中噴射出火蛇,在一個寬大的范圍之內掃射過敵軍的排陣。
敵人的高聲的尖叫被火焰噴射槍的怒吼聲所淹沒。他們的衣服,頭發開始起火,火舌卷向他們的肢體,他們倒在了地上,卷作一團,火焰包圍著他們,終于將他們吞食了。一柱油脂物燃燒后的濃黑煙朵從那堆軀體上升起。麥克端著槍一步步地向前邁進。他的槍還在噴火,他的眼睛中是一片流失了感情的空白!
當他停止了射擊而卸下槍口套嘴時,在他面前的越南兵已成了一堆奇異的、黑焦了的夾著破布爛片的皺卷的物體,煙還在從余燼中冒出來,小朵的黃色的火焰仍是這里一灘那里一灘地閃爍著。
在田野的西面的某個角落里,更多的村民聚攏來,他們正向著麥克所站的方向指指點點。而麥克正兩腿叉開而立,煙霧正從他的軍褲和襯衫的纖維之中,縷縷地飄逸出來。
一架直升飛機正在他身后的巖石斷層中出現了,它隆隆地飛過道路,在一堆塵霧之中著陸了,但麥克仍站在那里,他連頭都沒有回一回。
直升機只在地面上停留了幾秒鐘,以便能讓一個排的突擊隊援兵從機艙中跳出來散開,再彎著腰在飛旋的螺旋片的強大垂直氣流下奔離出去,然后它又起飛,騰高,飄遠,消失了。
一個帶隊的中尉從后面向麥克跑去。麥克猛地轉過身來,他的手背上還環著那只噴槍的套管。中尉將一支AR-15的自動槍啪地頂上肩膀,他倆站著互相凝視了一刻,然后各自垂下了武器。
“發生了什么事情?”中尉問。
麥克望著他,停頓了幾分鐘:“一塌糊涂!”他說。
已分布成散兵陣的突擊隊員們在中尉的身后停住了。他向村莊的方向走去,并開始向他們揮手。
“大家出來,喂,伙計們——大家出來!
麥克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凝固在遠遠的天際。突擊隊員從他的身邊經過,他們都情不自禁地將眼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一刻,再向前跑去。
他們之中的一個人的腳步停住了,他張大了嘴:“麥克?我的天哪,這不是麥克嗎?”
但麥克卻麻木地回視著他。
“麥克,看在基督的份上,這是我——我是斯帝夫啊!”
斯帝夫伸出了他的兩臂,熱烈地擁抱著麥克。
“尼克!”他大叫著,“回來啊,回到這里來,這是麥克啊!”
一個已經走了過去的突擊隊員轉回身來,并飛快地向這里奔來,他滑了一下,但仍然剎住了腳步,他大口地喘著氣。
“麥克,喔,我的仁慈的上帝!”
自動步槍的火焰從樹林里噴射出來,中尉和其他兩名突擊隊隊員連忙匍伏在地上。
一排迫擊**沿著路旁炸開,把士兵們拋上半空,又將他們擲回地面——他們一個個都成了破碎了的玩具娃娃。
尼克沖過來,他的拳頭擊在麥克的身上,他將他往地面拉下去,“快伏下去——快!”他聲嘶力竭地喊著。
迫擊炮的攻擊停止了,一段可怕的沉寂后,一隊越南士兵從叢林之中散跑出來,他們喊叫著,射擊著,向著突擊隊員們沖過來……
一只大型,灰色的鷺鳥在一條河的淺水區踏著緩慢的步伐,涉水而過。滂沱大雨在它的周圍箭般地射下來。它走走停停,時而翹起頭來向著水光波影中凝望,然后它將它的長嘴伸入水中,當它重新從水中出來時,嘴中已叼著一條扭曲掙扎的銀鰷魚,它的長頭一個曲拱型地隆起,鰷魚便被咽進它的腹中。
高山的峰頂在河面之上聳立。沿著一片窄長的河灘有一條小道直通往一所漁民的茅草屋,茅屋的一邊依靠在堤岸的斜坡上,另一端由幾柱木樁支撐著,而圍繞著這幾柱木樁裝置著的是重重帶著鉤的鐵絲網,就這樣構成了一只簡易的鐵籠,籠中晃動著幾個囚犯的身影。
一個越共士兵從茅屋中出來,沿著灘岸的斜坡往下走。他經過那幾個被籠囚著的犯人,但他連望也沒有向他們望一眼。當他再向前走了十幾步路后,他已接近了河邊,在那里的沙地上掘著一個坑,坑頂上蓋著個竹篩,竹篩上壓著的是石塊,而竹篩因為沉壓而向下彎曲。沙坑里也囚著一些犯人,有越南的也有美國的戰俘,河流在上漲,灌入了洞里的水已上升到了那些囚犯的胸膛和肩頭。
那個越共站在竹篩的邊緣向下俯視,戰俘們一聲不出地看著他。然后他們中的一個開始發出聲息。他把一只求救的手從竹篩中伸上來。越共卻打開了他的褲洞,拔出了他的生殖器,他開始小便,將尿水從囚犯的頭上淋下去。尿放完后,他又抖了抖他的那只玩意兒,把它塞回褲襠里,轉過身,大模大樣地回茅屋去了。
茅屋只是一間15尺見方的單室。地上鋪著睡席;武器,裝備和糧食沿著墻角的地上放著。一張膠面的廚房用的小桌以及兩張椅子是屋中僅有的家俱,兩張椅子各在桌子的一方。
有兩個南越的戰俘面面相對地坐在椅子中。他們的臉上滿布瘀青,他們的眼中充滿了恐怖。一個剛滿二十歲,另一個約近三十,他們都劇烈地顫抖著。一個越共兵的軍官站在他們的邊上,急速而憤怒地用越南話說著什么。茅屋里共有六個越共兵,他們正滔滔地談論著,揮動著當地的和美金的紙幣以及那些他們從尸體身上剝下來的手表。
那個軍官用來福槍的槍筒指著那個南越兵,威嚇著他,啪啪地彈動著扳機。他們在無可選擇之下只有抖抖顫顫地拾起那條他扔在桌面上的紅色布條,扎到了他們的頭上。在他們之間的桌面上還擺著一支繳獲來的0.357口徑的轉輪槍,在它象牙色的槍柄上刻著一對象征美國的飛鷹。
紅布綁扎好之后,軍官提起了那把轉輪槍,他卸下了那個**的轉盤,把一顆粗短,凹鼻的**塞進了轉盤的某一個彈室里。他把彈盤砰地合上,給了它一個輕松的轉動,然后笑咪咪地看著他的囚犯。
越共們邊飲著繳獲來的美制啤酒,邊觀看著,他們的興致高漲。
在他們的下面,正透過地板上的隙縫向上張望的是關在那只倒鉤鐵籠中南越和美國囚犯。他們也一樣地被毆打得鼻青眼腫,傷口淌血。他們的衣衫襤褸污穢,胳膊被反綁在他們的背后。
越共們放下了他們最后的賭注,一切都靜了下去。
那個軍官打開了槍的保險,他把槍筒朝著屋頂,猶豫了一下,便按下了扳機。
一陣震耳的轟響,**飛了出去,在天花板上撕開了一個洞,稻葉和木屑紛紛地飛落下來。
那兩個坐在桌邊的南越人向后閃縮著。
軍官把另一顆**推進了轉輪槍中,再次地轉動彈盤,然后把槍擱在了兩個戰俘間的臺面上。他用手指夾住槍,給了它一個轉動力,槍便在原位上轉動了兩周終于停了下來。槍筒正對著那個年輕的囚犯。他伸出舌尖來圍著嘴唇四周繞動了一圈,“啪”地提起了槍,他打開保險,把槍筒抵上了自己的太陽穴,他扣動了扳機,槍錘落進了一個**的空室中。
軍官取回了槍,放在枱上,把它向那個年長的囚犯推去。那人不可控制地劇顫著。他用一只抖瑟的手提起了槍,轉動過彈盤,把槍再舉向頭部,他開了槍栓。呻吟著,然后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他扣下了扳機,但槍錘仍然是一個“咔嗒”的空響。
旁觀的越共們發出高聲的喊叫。
那軍官拿起槍來,再次地轉動彈盤,打開槍栓,他把槍口抵上了那個孩子的太陽穴上,迫不及待地由他自己扳動了槍機。仍然無事發生。他把槍再遞回給那個年長者。
這次的那個取槍者似乎平靜了一些,一種不可解說的,癡呆般的自信支持著他。他調整好槍,把它舉向自己的額部,然后他按下了槍機。
轉輪槍“砰”地爆發了,**把那囚犯的頭撕成了兩半。強大的推力使他從他所坐的椅子上飛沖出去,直撞破了那壁脆薄的草木墻而跌進了沙灘下面的一堆廢物上。
幾個越共抱怨著,另外的一些卻歡叫著,慶祝勝利,收集著他們的贏取物。
在茅屋下的那間鐵籠里,尼克強壓下他的驚呼,把頭轉了過去。斯帝夫蹲在地上,他的眼睛從鐵絲網的縫間向遠遠的河水望去,他正在哭泣,麥克仍繼續從地板的縫隙間向上觀望,他注意著越共的每一閃手勢,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細小得幾乎不能被察覺的笑意在他的嘴角邊停留了一瞬,隨即消失了。
在漁屋的邊上堆積了五具尸體,三個南越人和兩個美國人,他們的腦殼都是被轟爛或撕裂了的。兩個越共把斯帝夫從籠子里拖出來,經過那五具尸體,直拖向漁屋,斯帝夫的兩腿是被捆綁著的。
麥克坐在桌子的一邊。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他的嘴堅定地閉著。衛兵把斯帝夫拉入座位中,讓他與麥克對面而坐。
“喔,上帝!”斯帝夫說,他把他的臉埋在他的兩手之中,開始前后地搖晃起來。
越共又開始了一場新的下注。
麥克的手伸越過那柄放在他和斯帝夫之間的轉輪槍,它觸在了斯帝夫的臂上。
“你可以照這樣去做的,”他用平靜的口吻說。
斯帝夫遮臉的手慢慢地移去了,他凝望著那支手槍:“喔,你亂說,喔,你亂說!我不能這樣地來劈死自己!麥克,”他的聲音因恐怖而麻木了。
“斯帝夫,你聽我說,斯帝夫!你必須要這樣做!”
斯帝夫喃語著,他卷縮起來,他的聲音變得單薄而孩子氣:“我想要回家,麥克,我們不屬于這里,我們不屬于這些叢林。”
麥克的拳頭打擊在桌面上:“用你的腦袋想一想,你這沒用的家伙!”
斯帝夫向后閃縮著:“喔,上帝!這——這太可怕了!”
“你聽我說,斯帝夫,”麥克急促地說著,“假如你不通過這一關的話,他們也將把你關入沙坑中,你將在那里慢慢地淹死——你理解嗎?你肯定要死去!”
斯帝夫慢慢地搖著他的頭,他不知說什么才好,“我們并不屬于這片土地的,我們不屬于這些叢林的,麥克,你知道。我只是想家,我想回家去!”
麥克的聲音變得溫和起來:“嘿,你聽我說,我也這樣想啊。”
斯帝夫點點頭。
“相信我,”麥克說。“你能做到這一點——你能。假如我們倆都能照這樣去做的話,我們便都有可能回家去,你明白嗎?你同我,還有尼克。”
那個越共的軍官將**裝進了轉輪槍里,把彈盤轉了一周。斯帝夫什么也不能見到。一管槍筒對準著他,他凝視著黑洞洞的槍口,他的眼眶里充滿了淚水,他搖著他的頭:“喔,不!不!”越共們莫名其妙地向他叫囂著,麥克伸過手去,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向他閃著一個微笑,笑意之中包括著一種不可動搖的信心。
“照他的話去做吧,”他說,“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斯帝夫直視著麥克的眼神,從那里他似乎吸取了一種力量來充實自己的空洞無底的心淵,驅走恐懼。他撿起了槍,但他的眼神仍未離開麥克,他的手摸索著槍筒,他舉起了它,對準了自己的頭。
麥克再給了他一個鼓勵的點頭,斯帝夫的手指開始扳動槍機——但在下一刻,他整個人震動了一下,握槍的手被震到了一邊。
轉輪槍終于響了,**撕開了他的頭皮,而從槍口之中噴出來的火焰燒焦了他的皮膚。
麥克的臉轉成了死的灰白。
斯帝夫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里,手中仍握著那支柯爾特式轉輪槍。他的嘴因為是極度恐懼和困惑而皺縮起來,血在他的臉頰上流下來,他開始哭泣起來。
一陣憤怒的咒罵聲從越共群中升起。他們中的一個用槍托打擊在斯帝夫的胸上,把他逐出椅子,他將自己卷縮成一團小小的球狀,抽泣著,那位軍官用一種不高興的語調咕嚕了些什么,兩個衛兵把斯帝夫拉出了茅屋。
當他們回來時,他們拖回了一個南越戰俘,他的年齡不曾超過十七歲。他們將把他推坐在那張位于麥克對面的椅子上,那個孩子用一種驚恐的目光注視著麥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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