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和其他人都站在退役軍人俱樂部的大門外。暴風雪已經差不多要停了,只留下一些白色粉末狀的雪花慢悠悠地、零零星星地從天空中飄落下來。
斯帝夫和安琪拉向著麥克的那輛“凱迪”奔去。一大串的空罐被綁縛在汽車的后保險桿上。人們追逐著他們,向他們扔著米袋和彩帶。
麥克的那套禮服已綴滿斑漬。肩膀處也被撕破了。他的竹花被擠爛了,那朵領結斜吊在他敞開著的襯衫領子的一邊。其他的人也不比他整齊多少,除了斯丹:無懈可擊的禮服,粘得實挺挺的發型,光亮四射的皮鞋,他看上去就象一個剛從時裝雜志中踏步而出的模特兒。他們已全醉了,卻竟然還在一罐接連一罐地撕開酒罐,把啤酒咕嘟咕嘟地往肚里直灌,喝完了,就隨手把空罐扔在一邊。
“胡說八道,都是胡說八道!”麥克激動地向斯丹說。
“你愿意打賭?”
“這明明是胡說八道,”麥克重復著,他搜遍自己的腦子,想不出另一個新的詞匯來運用。“你們都是一派胡言!”
“你說多少?”斯丹熱烈地說。“你愿意打多少賭?一言既出決不可后悔。”
“見你的鬼去吧!斯丹。”麥克道。
尼克和艾克松倆人從那堆人中脫離出來,他們奔過雪地企圖去截住斯帝夫。正當安琪拉滑入到后排的乘客位上時,尼克和艾克松抓到了斯帝夫,他們把他抬離地面,一直抬到司機門的邊上,他們開了車門,把他扔到了駕駛盤后面的座位上。
尼克斜靠進車內。安琪拉則把車窗玻璃搖下了,正向著窗外的誰在叫嚷著什么。
“不要把斯丹說的話放在心上。”尼克向著斯帝夫說。
“是的,我知道。”斯帝夫醉醺醺地直點頭。
“忘記了吧,忘了斯丹所說過的話,他這個人啊,說到哪里算哪里。”
斯帝夫把他的頭湊近了尼克的,用一種幾乎聽不出的聲音向他說:“你知道,我從沒有和安琪拉干過那回事呢,尼克。”
“好,這好極了。”
“不,我確是這個意思。這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秘密,尼克。”
尼克咳嗽著,以此來掩飾他的驚訝。他說道,“這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對你說,這沒什么。只要……只要忘了它便行了。”
安琪拉仍在揮著手,向著車外的人叫喚著。
“但她又懷了孩子,這又怎么說呢?”斯帝夫說,“當她確實已有了身孕時,我應做些什么呢?”
“這是安琪拉的事,讓她自己去決定一切吧。每個人都會有孩子,不會有人覺得這是一件奇怪的事,你應該保持鎮定。”
“保持鎮定?”
尼克實實地抱住了斯帝夫。“是的,保持鎮定。”
斯帝夫點點頭,他的目光從汽車的擋風玻璃中向外望出去。
“嗨,”尼克說,“不要愁容滿面的,放下一切掛慮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星期一的火車上再見。”
“好吧,星期一見。”他又拍拍安琪拉的肩膀,“一切都準備妥了吧,親愛的?”
她激動地點點頭。
斯帝夫將車子上了排擋,車輪轉動了。人們在車的兩旁大踏步地跟車而走,叫喊著,捶打著車的上蓋。
突然,麥克從陰影里沖出來,暴露在雪亮的車頭燈的錐形光圈之中。他全身赤裸著,手高舉著,彩帶紛紛地從他的手中飄流而下。他在雪中又是跳又是蹦。一剎那間,斯帝夫和安琪拉都怔住了,但隨即又大笑起來。斯帝夫鳴響了喇叭,麥克轉過身去,他將背對著他們,開始引車而向前奔跑,彩帶則長長地飄在他的身后。他彈跳不停,好象魔鬼上身,又好象要掙脫地心引力的束縛,讓自己騰升到一個純凈、永久的空間去。
艾克松替麥克提著衣衫,他見到麥克的行為,頭搖得象個波浪鼓,“丟他娘的!”他對自己說。
“一切順利,斯帝夫!”約翰?威啟吼叫著,“一切順利,安琪拉!”
新郎的朋友們也都跟在車后出發了。剛走了五十碼,艾克松就在一潭雪水中滑倒了,他跌了個四腳朝天,把麥克的衣衫散了一地。
麥克還在車前跳呀跑地,他的皮膚在車頭光中白皙得耀眼。距離退役軍人俱樂部幾百碼以外,路開始分叉了;左叉道盤上一座山丘,右叉道則直接通向市區,斯帝夫母親的家就在那里,還有那座輪廓巨大的鋼廠,紅色的火苗正從那高聳的煙塔中竄入漆黑的空間。
麥克向左轉去,爬上了那座山丘,朝著一個在峭壁上凹陷下去的廢棄的籃球場地跑去,從那里可以俯視到整個山谷。那輛“凱迪”則向右轉,幾分鐘后,它的尾燈就在一個轉彎角處消失了。
在一段距離后面的斯丹,尼克和約翰正奔得氣喘吁吁,他們正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在麥克的后面往山丘上爬。
爬上一半路程,約翰呻吟起來,他跌跌撞撞地朝一棵樹走去,把身子靠在樹上,他向尼克和斯丹揮著手,作出了投降的手勢。斯丹也放慢了腳步,在他幾碼以外的前面停住了。他站住喘了一口氣,便朝著那濺沾在他鞋面上的泥漿雪水皺起了眉頭,他用手指將它們剔去。
尼克也停止了腳步,當他抵達球場時,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看不到麥克。
山下的很遠處,煉鋼廠的火爐正把黑色的山谷染成一種陰森森的紅色,在黑暗中并能聽到這家或那家的狗的吠叫。
“麥克——你在哪里?”
場地遠端的一個球架的地上傳來一陣口悉瑟聲,尼克循聲走了過去。
麥克躺在地上,他的胃部浸在雪水里,四肢展開。尼克走近他時,他翻過身來。
“我必須使自己擺脫這種可惡的思慮,在我這個年齡,一切都過去得那么快。”他讓自己坐起身來,向山谷望去。他靜默了幾分鐘:“你認為我們是不是還能回來?”
一個剎間的恐怖象閃電一樣地通過尼克的身體。“你說是從越南?”
“是。”麥克道。
尼克沒有出聲,他找不出任何確切言詞來回答。他伸出了一只手協助麥克站起身來。他脫下了他的禮服的上裝,將它披在麥克的肩上。麥克正在顫抖。他們站在一塊,俯瞰著鋼鐵廠閃動著的紅光。
“你知道那些事嗎?”尼克開腔了,打破了那段存在于他們間的沉思的靜默。“只要呆在這兒,我就覺得一切都自在。這是個鬼地方,但我就愛這鬼地方。我知道這聽來近乎有點瘋狂,不過我仍要說出來:萬一有什么事發生了,你千萬不要將我一個人留在那里——我是說,決不要扔下我,你應諾我吧,麥克。”
麥克用上裝把自己裹得更緊了點,他用半玩笑的口吻說:“尼克,你——”
“你要應諾我,”尼克急促地說:“你必須要先應諾我!”
“好吧,你可以得到這個承諾,我的兄弟!”
緊張的情緒一下就離開了尼克,他大聲地笑著。“我們去打獵吧!”他說:“現在就去,讓我們一直保持著不停地做事,直到我們搭上去迪克西的火車為止,讓我們不要再有片刻的空閑去思索!”
麥克正坐在駕駛盤后駕駛著車子。他倆伙同了約翰、艾克松和斯丹一起找回了麥克的那輛“凱迪”。現在他們已出鎮行駛了一小時的路程。他們都還穿著那泥漬斑斑的禮服,擠在背包、睡袋、長槍和啤酒箱盒中間。他們還在一罐接一罐地繼續喝著啤酒,把撕下的罐蓋前前后后地亂扔一通。
“來自于天上——”麥克唱著一首歌,
尼克跟了上來“——來了十一個,他們叫著‘基米諾!’”
“這到底是什么歌啊?”斯丹問。
“那是‘鷹隊傘兵營’的軍歌。”
“什么屁‘傘兵營’!”斯丹說。
艾克松說“丟他娘的!”他開始唱他自己的歌曲。“讓我自由又自在,讓我自由又自在!假如……你……你愿讓我自由……你將永遠快樂地與我在一起——在一起!”
約翰拱起了手掌套在他的嘴邊,他模仿出一種小的聲音:“嘩——嘩——嘩!嘩——!”
天空開始發亮了。麥克眨著眼睛,正不斷地垂頭瞌睡。他把車駛到了路邊,把駕駛盤交給了尼克,接著很快地就入睡了。
“凱迪”繼續前進,輪胎絲絲地飛駛在新鋪成的雪地上,羽毛狀的白色雪花在他們的車后噴濺開來。
約翰也在后坐位上睡著了。艾克松和斯丹向窗外張望著。
尼克繼續他的駕駛任務,他打著呵欠,不停地搖著他的頭,他的眼睛也已快睜不開了。
“你知道嗎,”斯丹向艾克松說,“我和安琪拉干過的啊。”
“什么,你和她造過愛?”艾克松問。
“是啊,就在皮里那次的舞會上,我們是在斯帝夫的車內干的。”
艾克松的臉色顯得嚴肅起來。“她可同我也干過啊。”
“丟他娘的!”
一段時間的沉默。
“斯帝夫可不知道她與我倆都干過。”
“是啊。”
“她肚中的孩子可能就是我們兩個中一個的骨肉,那些表子們,她們都是一個樣!”
艾克松緩緩地點著頭!好象他正在將這種說法慢慢地在腦子中消化著,“丟他娘的!”他終于說。
黑夜漸漸地退去,一個灰暗色的黎明來到了。雖然每個人都已醒來,但沒有人出聲,大家都感到思想遲鈍,情緒迷惘。
“啊喲,精彩節目!”尼克說著,他似乎已完全清醒了!抓住了他的駕駛盤。
他的腳踏上了剎車掣,車靠路邊駛去,把它的后保險桿抵撞在了一堆雪丘上,車轉了一個圈,停住了,車內的乘客被摜得七顛八倒。
一頭長著四個尖端角叉的野公鹿正立在路的中央,一動也不動地望著他們,仿佛一尊塑像。
“表子養的!”斯丹說,“把它獵取下來,看在基督的份上,誰能把它獵取到手?”
“有誰帶了彈藥沒有?”約翰邊說,邊緊張地擺弄著他那把來福槍的槍栓。
“彈藥,快拿彈藥來啊!”
斯丹在背包里亂掏了一陣,“我在拿啊,怎么不見了呢?”
麥克靜坐在那里,紋絲不動。他從前排座位上透過擋風玻璃凝視著那只野公鹿,其他人則在七手八腳地翻找彈丸。
“子彈在后車廂里!”約翰說。
“不,這不會在那里的。”
“是在后車廂里,艾克松!這是在后車廂里,我告訴你,肯定是在那里!”
斯丹,艾克松和約翰都從后車門中擠出來,艾克松用腳去踢后廂的蓋。
“快一點啊,真見鬼——快一點啊!我的槍也留在那兒呢。”斯丹叫嚷著。
“快給我點彈藥——快!”這是約翰的聲音。
尼克仍和麥克一起坐在前排座位上。他們的目光都從鹿的身上收回來,互相望著對方。麥克拿起了他的那支橫躺在他和尼克座位之間的來福槍,他打開了車門,走了出去。他回過頭來,看看后車廂周圍的一團混亂情景,他由于厭惡而皺起了眉頭。
那頭鹿仍絲毫不動地站立在路的中央,它被車頭燈雪亮的光芒迷惑了。
“快離開這兒!”麥克忿怒地大喊,“你這只鬼東西,快回家去啊……噓!……噓噓!”
野鹿眨眨眼睛,依舊不動。
他聽見后廂蓋“砰”地一聲被踢開了。
“快把子彈給我!”斯丹在說話。
“快——快走,噓!”麥克叫著。他把一粒子彈塞進了槍膛,用肩頂住了槍托,槍響了,子彈從鹿的頭頂飛噓而過。
野鹿如夢初醒,驚惶地閃逃而去。
“槍彈虛發了!”麥克然后說道。
斯丹、艾克松和約翰向他奔來,裝好了子彈的來福槍提在手中。他們困惑不解地看著野鹿飛奔而去。
“我的天哪,”斯丹說。“你一定是酒醉未醒,——我們的目的是獵鹿,哪有把它趕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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