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冬抄,大門胡明府議修縣志,因作此篇,以附商榷。其論筆削義例大意,與舊《答甄秀才》前后兩書相出入。而此議前五條,則先事之事直,有波書所不及者。若彼書所條,此議亦不盡入,則此乃就事論事,而余意推廣于纂修之外者,所未遑也。至論俗例拘牽之痛,此較前書為暢;而藝文一志,反覆論之特詳。是又歷考俗例受病之原,皆不出此,故欲為是拔本塞源之論,而斷行新定義例,初非好為更張耳。閱者取二書而互考焉,從事編纂之中,庶幾小有裨補云。自跋天門縣志藝文考序嗚呼!藝文一考,非第志文之盛,且以慨其衰也。有志之士,負其胸中之奇,至于牴牾掎撅,不得已而見之于文,傷已!乃其所謂文者,往往竭數十年螢燈雪案,苦雨凄風,所與刻肝腎,耗心血,而鄭重以出者。曾不數世,而一觚拓落,存沒人間,冷露飄風,同歸于盡,可勝慨哉!幸而輶軒載筆,得以傳示來茲。然漢史所錄,《隋志》闕亡者若干人;《隋志》所錄,《唐書》殘逸者若干家;《崇文總目》,《中興書目》,《文淵閣目》,上下千年,大率稱是。豈造物忌才,精華欲秘欽?抑所撰述精采不稱,不足傳久遠歟?而兩漢以下,百家叢陛,雅俗雜揉,猥鄙瑣屑之談,亦具有存者,則其中亦自有幸不幸焉?!毒傲昱f志》,藝文不載書目,故前人著作,未盡搜羅;而本傳附錄生平著書,今亦不少概見。然則斯考所采,更閱三數十年,其散逸遺亡,視今又何如那?此余之所以重為諸家惜也。今采摭諸家,勒為一考,厥類有四:曰經,曰史,曰子,曰集。其別有三:曰傳世,曰藏家,俱分隸四部;曰亡逸,別自為類,附篇末。
論曰:近志藝文,一變古法,類萃詩文,而不載書目,非無意也。文章匯次甲乙成編,其有裨于史事者,事以旁證而易詳,文以兼收而大備。故昭明以后,唐有《文苑》,宋有《文鑒》,元有《文類》,括代總選,雅俗互陳,凡以輔正史,廣見聞,昭文章也。第十五《國風》,十二《國語》,固宜各有成書,理無可雜。近世多仿《國語》而修邑志,不聞仿《國風》而匯輯一邑詩文,以為專集。此其所以愛不忍刪,牽率牴牾,一變藝文成法歟!
夫史體尚謹嚴,選事貴博采。以此詩文闌入志乘,已覺繁多,而以選例推之,則又方嫌其少。然則二者自宜各為成書,交相裨佐明矣。至著作部目,所關至巨,未宜輕議刊置。故今一用古法,以歸史載。其文之尤不忍刪者,暫隸附錄。茍踵事增華,更匯成書,以裨志之不逮,嗚呼!庶有聞風而嗣輯者歟?
天門縣志五行考序堯水湯旱,圣世不能無災。回星反火,外物豈能為異?然而石鹢必書,螟蝗謹志者,將以修人事,答天變也。自《援神》、《鉤命》,符讖荒唐,遂失謹嚴。而班、范所錄,一準劉向《洪范》之傳,連類比附,證合人事,雖存警戒,未始無附會矣。夫天人之際,圣人謹焉。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五行災洋,雜出不一。圣人第謹書之,而不與斤斤規合,若者應何事,若者應何人。非不能也,蓋征應常變之理,存其概,足以警人心;而牽合其事,必至一有不合,或反疑災變之不足畏,毋乃欲謹而反怠歟?草木變異,蟲獸禍孽,史家悉隸五類,列按五事。余以為祥異固有為而作,亦有不必盡然,難以附合者。故據事直書,不分門類,不注征應,一以年月為次:人事有相關者,雜見他篇,可自得焉。
天門縣志學??紡d闕里備家乘矣,成均輯故事矣。膠庫伴水,寰宇同風,曷事連編采摭,更為????抑自兩漢以下,政教各有所崇,而學校有興無廢。披水筑宮,拂讖拭履,有事則于中講明而施行之,無事則父老子弟,于以觀游自淑;而禮法刑政,民彝物則,胥出于是焉。則學校固與吏治相為表里者也。典型具在,墜緒茫然,撫鐘鼓而想音徽,可以蹶然興矣!
與石首王明府論志例志為史裁,全書自有體例。志中文字,俱關史法,則全書中之命辭措字,亦必有規矩準繩,不可忽也。體例本無一定,但取全書足以自覆,不致互歧,毋庸以意見異同,輕為改易。即原定八門大綱,中分數十子目,略施調劑,亦足自成一家,為目錄以就正矣。惟是記傳敘述之人,皆出史學。史學不講,而記傳敘述之文,全無法度。以至方志家言,習而不察,不惟文不雅馴,抑亦有害事理。曾子曰:“出辭氣,斯遠鄙倍矣?!北蓜t文不雅也,倍則害于事也。文士囿于習氣,各矜所尚,爭強于無形之平奇濃淡。此如人心不同,面目各異,何可爭,亦何必爭哉?推法度義例,不知斟酌,不惟辭不雅馴,難以行遠;抑且害于事理,失其所以為言。今既隨文改正,附商榷矣??治聪に员馗闹?,約舉數端,以為梗概。則不惟志例潔清,即推而及于記傳敘述之文,亦無不可以明白峻潔,切實有用,不致虛文害實事矣。
如《石首縣志》,舉文動稱石邑,害于事也。地名兩字,摘取一字,則同一字者,何所分別?即如石首言石,則古之縣名,漢有石成,齊有石秋,隋有石南,唐有石巖,今四川有石柱廳,云南有石屏州,山西有石樓縣,江南有石埭縣,江西、廣東又俱有石城縣,后之觀者,何由而知為今石首也?
至以縣稱邑,亦習而不察其實,不可訓也。邑者,城堡之通稱,大而都城、省城、府州之城,皆可稱邑?!对姟贩Q京邑,春秋諸國通好,自稱敝邑,豈專為今縣名乎?小而鄉村筑堡,十家之聚,皆可稱邑,亦豈為縣治邪?
至稱今知縣為知某縣事,亦非實也。宋以京朝官知外縣事,體視縣令為尊,結銜猶帶京秩,故曰某官知某縣事耳。今若襲用其稱,后人必以宋制疑今制矣。若邑侯、邑大夫,則治下尊之之辭;施于辭章則可,用以敘事,鄙且倍矣。邑宰則春秋之官,雖漢人施于碑刻,畢竟不可為訓。令尹亦古官名,不可濫用以疑后人也。官稱不用制度而多文語,大有害干事理。曾記有稱人先世為司馬公者,適欲考其先世,為之迷悶數日,不得其解。蓋流俗好用文語,以《周官》司馬,名今之兵部;然尚書、侍郎與其屬官,皆可通名司馬,已難分矣。又府同知,俗稱亦為司馬,州同亦有州司馬之稱。自兵部尚書以至州同,其官相懸絕矣。司馬公三字,今人已不能辨為何官,況后世乎?以古成均稱今之國子監生,以古庠序稱今之廩增附生。明經本與進士分科,而今為貢生通號,然恩、拔、副、歲、優、功、廩、增、附、例十等,分別則不可知矣。通顯貴官,則謚率恭文懿敏;文人學子,號多峰巖溪泉。謚則稱公,號則先生、處士,或如上壽祝辭,或似薦亡告牒,其體不知從何而來。
項籍曰:“書足以記姓名?!苯褡x其書,見其事,而不知其人何名,豈可為史家書事法歟?
又如雙名止稱一字,古人已久摘其非。如杜臺卿稱卿,則語不完,而荀卿、虞卿,皆可通用。安重榮稱榮,則語不完,而桓榮、寇榮,皆可通用。
至去疾稱疾,無忌稱忌,不害稱害,且與命名之意相反,豈尚得謂其人歟?
婦女有名者稱名,無名者稱姓,《左》、《史》以來,未有改者。今志家乃去姓而稱氏,甚至稱為該氏,則于義為不通,而于文亦鄙塞也。今世為節烈婦女撰文,往往不稱姓氏,而即以節婦烈女稱之,尤害理也。婦人守節,比于男子抒忠。使為逢、比諸公撰傳,不稱逢、比之名,而稱忠臣云云,有是理乎?經生之為時藝,首用二語破題。破題例不書名,先師則稱圣人,弟子則稱賢者,顏、曾、孟子則稱大賢;蓋仿律賦發端,先虛后實,試帖之制度然爾。今用其法以稱節孝,真所謂習焉不察者也。
柳子曰:“參之太史以著其潔?!蔽从胁粷嵍梢匝允肺恼?。文如何而為潔,選辭欲其純而不雜也。古人讀《易》如無《書》,不雜之謂也,同為經典,同為圣人之言,倘以龍血鬼車之象,而參粵若稽古之文;取熊蛇魚雎之夢,而系春王正月之次;則圣人之業荒,而六經之文且不潔矣。今為節婦著傳,不敘節婦行事,往往稱為矢志柏舟,文指不可得而解也。夫柏舟者,以柏木為舟耳。詩人托以起興,非柏舟遂為貞節之實事也。《關睢》可以興淑女,而睢鳩不可遂指為淑女;《鹿鳴》可以興嘉賓,而鳴鹿豈可遂指為嘉賓?理甚曉然,奈何紀事之文,雜入詩賦藻飾之綺語?夫子曰“必也正名乎?!蔽淖謩t名言之萃著也?!懊徽齽t言不順”,而事理于焉不可得而明。是以書有體裁,而文有法度,君子之不得已也。茍徇俗而無傷于理,不害于事,雖非古人所有,自可暖隨時變通之義,今亦不盡執矣。
記與戴東原論修志乾隆三十八年癸巳夏,與戴東原相遇于寧波道署,馮君弼方官寧紹臺兵備道也。戴君經木淹貫,名久著于公卿間,而不解史學,聞余言史事,輒盛氣凌之。見余《和州志例》,乃曰:“此于體例,則甚古雅,然修志不貴古雅。余撰《汾州》諸志,皆從世俗,絕不異人,亦無一定義例,惟所便爾。
大志以考地理,但悉心于地理沿革,則志事已竟。侈言文獻,豈所謂急務哉?“余曰:“余于體例,求其是爾,非有心于求古雅也。然得其是者,未有不合于古雅者也。如云但須從俗,則世俗之人皆可為之,又何須擇人而后與哉?
方志如古國史,本非地理專門。如云但重沿革,而文獻非其所急,則但作沿革考一篇足矣,何為集眾啟館,斂費以數于金,卑辭厚幣,邀君遠赴,曠日持久,成書且累函哉?且古今治革,非我臆測所能為也。考沿革者,取資載籍。載籍具在,人人得而考之。雖我今日有失,后人猶得而更正也。若夫一方文獻,及時不與搜羅,編次不得其法,去取或失其宜,則他日將有放失難稽,湮沒無聞者矣。夫圖事之要,莫若取后人所不得而救正者,加之意也。
然則如余所見,考古固宜詳慎:不得已而勢不兩全,無寧重文獻而輕沿革耳?!按魉櫠Z人曰:“沿革茍誤,是通部之書皆誤矣。名為此府若州之志,實非此府若州也,而可乎?”余曰:“所謂沿革誤,而通部之書皆誤者,亦止能誤入載宿可稽之古事爾。古事誤入,亦可憑古書而正之,事與沿革等耳。
至著三數百年之內,遺文逸獻之散見旁出,與夫口耳流傳,未能必后人之不湮沒者。以及興舉利弊,切于一方之實用者,則皆核實可稽,斷無誤于沿革之失考,而不切合于此府若州者也?!榜T君曰:“方志統合古今,乃為完書,豈僅為三數百年以內設邪?”余曰:“史部之書,詳近略遠,諸家類然,不獨在方志也?!短饭珪吩斢跐h制,其述虞、夏、商、周,顯與六藝背者,亦頗有之。然六藝具在,人可憑而正史遷之失。則遷書雖誤,猶無傷也。秦楚之際,下逮天漢,百余年間,人將一惟遷書是憑。遷于此而不詳,后世何由考其事邪?且今之修方志者,必欲統合今古,蓋為前人之修是志,率多猥陋,無所取裁,不得已而發凡起例,如創造爾。如前志無憾,則但當續其所有;前志有闕,但當補其所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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