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雷梯氏坐在廚房里,查閱著她一天的工作日程表。在她去學(xué)校把兩個孩子接回來之前,還有一大堆事務(wù)等她去處理的。其中有一個電話是要打給干洗鋪的,直到那時,她才驚奇地發(fā)覺她丈夫留下了多少要洗的衣衫,其中有他的那條灰西褲,她記得上次它從洗衣鋪出來到現(xiàn)在最多也不過被穿過一、兩次。對于他以往的性格來說,這是一反常態(tài)的。通常不在三催四促的前提下,法蘭克是從不會想到把衣服脫下來送入干洗店的。這只是那許多種使安妮感到迷惑的發(fā)生在她丈夫身上的變化的其中之一罷了。比如說,為什么他忽然停止駕車去紐約上班了呢?過去,他老投訴說火車是如何地?fù)頂D和不方便,現(xiàn)在他又居然對搭火車有了偏好。
安妮依照著她的工作表一件件地向前推進(jìn),她發(fā)覺在不止一件的事情上她有需與法蘭克交換意見的必要。她記下了所有的問題,就打電話給他的辦公室。
接電話的是里昂娜,她的聲音顯示出一種秘書應(yīng)有的斯文和禮貌。
“能不能讓我與我的丈夫說幾句話,里昂娜?”安妮問。
“我想我辦不到,雷梯氏太太,因為他不在辦公室。”
“那能否把電話接撥到工地上去呢?”
“他也不在那兒?!?/p>
“有業(yè)務(wù)約會嗎?”
“你或者可以這樣來理解,雷梯氏先生去了健身房?!?/p>
“健身房?現(xiàn)在只是上午十點多啊?!?/p>
“但他是去了那兒……”
安妮謝過了對方,把電話掛斷了。現(xiàn)在,只會更有理由來對這一切奇怪的變化產(chǎn)生憂慮。
依特用沉沉的重壓折磨著自己。當(dāng)他的手臂從彎曲變?yōu)橥χ睍r,他強迫那些疊在背上的鐵條抖抖顫顫地升了上去,然后他再全副精力地控制著那個向下的動作,如此地一上一下,沒有間斷也沒有休息。他的胳膊和肩膀都感到火辣辣地疼痛,他還強制自己堅持下去。汗水從他的面頰上瀑布似地淌下來,他的胃部也正“咕咕”地提出抗議。
“異性的被虐待狂!”
“哈唉,法蘭克。”
“你到底還要堅持多久啊?”
“我才不會象你呢,一上陣便即刻落場的無用之輩?!?/p>
“你說什么?”法蘭克爭辯道,“我剛經(jīng)歷了一場瘋狂的鏖戰(zhàn),你看,我有多精神!”
依特再撐了幾下,就將背上的重壓解除了下來,把它們“咣噹”一聲地扔到了它們應(yīng)該歸屬的位置上。他劇烈地喘著氣,在他重新開口說話前,他需要有幾秒鐘的休息。
“到這里來見面到底是誰的主意???”他申訴道。
“我的意思?!狈ㄌm克表示接受他的申訴。
“那為了什么呢?”
“我想做點體力活動,別無他意?!?/p>
“別無他意,你說的!把我當(dāng)成了昨天剛出生的嬰兒嗎,法蘭克?”他朝前靠去,握住了一條鐵桿,再直起身來用眼睛直視著他的朋友,“告訴我,她的名字叫什么?”
“她的名字?誰的名字啊?”
“我在玩這類游戲方面的經(jīng)驗要比你豐富高明得多,你要記住這一點,我能在信號出現(xiàn)的第一刻就抓住它。來吧,告訴我——她姓什么?叫什么?”
“你全搞錯了,依特?!?/p>
“她是誰,快說!”
一陣的沉默?!澳阏l也不曾認(rèn)識過……但據(jù)你的口氣聽來,你好象……你笑什么?”
“因為我還記得,就是她,是嗎?”
“誰?”
“那位在火車上的……”
“依特……”
“平安夜在里察爾斯書店的!”
“你,你聽我說……”
“你也終于有了足夠的勇氣去做那類事了!這是我在今天所獲得的最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干得好,法蘭克!”他揉了揉眼睛,“怎么,能否形容一下她在被窩里的姿態(tài)嗎?”
“去你媽的蛋!”法蘭克生氣地罵道。
“好了,好了,請你息怒,我的老伙計,”他的朋友勸告他說,“你也不需要那么認(rèn)真嘛,我表示抱歉,好了嗎?我表示抱歉。我不知道你會對此這般地認(rèn)真?!?/p>
“對什么認(rèn)真?”
“你們是真心相愛的,是嗎?”
“我必須要回辦公室去了?!?/p>
依特抓住了他的手臂,“振作起來,法蘭克。這是一個特別時期,這很好,這正象當(dāng)初的我和凱羅?!?/p>
法蘭克對這個比較產(chǎn)生了厭惡感,不過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雖然他可能對目前的情勢只是瞎子摸象,但依特還是用他的那套特殊的方式企圖來為他的朋友提供一些幫助。法蘭克則力求使自己保持冷靜。
“這就是說至今為止仍無任何特別的事情發(fā)生過,是嗎?”依特試探著。
“嗯……”
“我剛才并不是這么想的,你或者她?”
“你聽我說……”
“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些什么嗎?帶她去酒店!”
“我告訴你,事情并非你所想象的!”
“好吧,那么出去租屋。如你愿意的話,我可以把我的房子借給你用。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得趕緊帶她去某處,不需要再猶豫了,否則,法蘭克,否則,你就快要爆炸了。我的意思是說——我的天!你到底還在等什么?”
這是一種他的因為毫不知情,所以漫無目的的解釋。法蘭克真感到要炸開了,他急急地離開,走到蓮花龍頭下,久久地站在那里,讓冷水澆灌在自己發(fā)熱的身上。
在摩莉?蓋爾蒙的一生中,她還從未讓自己這樣奢侈地花費過:她又做面部蒸氣化妝,又修手指甲,又涂腳趾甲,完了,還吹了一個全新的發(fā)型。她甚至還采納了伊莎培爾的提議(“這會使你全身放射出一種不可抗拒的性的誘惑力,我親愛的摩莉。”——她這樣說),去接受了一次全身的香油的按摩。當(dāng)她從美容院的門口出來時,她覺得自己完全象換了一個人,輕飄飄地浮在這個世界的頂端之上。雖然這種外貌的改變會使法蘭克感到興奮,可它卻未必是能被任何其他人所接受的。
“你怎么會變成了這個模樣的?”
“我只是去做了做頭發(fā),柏連?!?/p>
“為了什么呢?”
“我想改變一下形象?!?/p>
“哦。”
“你不喜歡嗎?”
“我所喜歡的是以前的那個你?!?/p>
“你慢慢會適應(yīng)的。”
有一夜,他倆在家中晚餐。柏連喝多了幾盅,這使他有點異樣于他平時的那種沉著冷靜的性格。摩莉的預(yù)感是他好象會說出一些不尋常的語言或做出一些不尋常的舉動來,她不知道這將會是些什么。他們一直坐在那里默默地吃著晚餐,直到他將自己盤中的內(nèi)容全部都清除了的時候,他突然抬起頭,看著她,好象他曾聽見她說了些什么話似的。
“嗯,什么?”
“沒什么……”
“我想……”
一段更長時間的靜默。柏連重新以一口嘆氣聲打破了沉寂,摩莉也幾乎要吃完了她自己盤中的所有的食物了。他的兩眼呆呆地直視著前方,前方卻什么也沒有。
“夏費夫婦的孩子今天死了?!?/p>
“啊唷,不。”
“但這是事實?!?/p>
“我很難過?!?/p>
“唉,”柏連以一種無動于衷的冷漠開始了他的說話,“不是生便是死,從醫(yī)的這些年月之中見得太多了。別人是一生只能遇見一次的事,對于我們則成了司空見慣的公務(wù)。他們被拖了進(jìn)來,又被拖了出去,你在盡你的所能。只需要向那些痛心欲碎的父母說些表示惋惜的話,‘真是一個可怕的失去,但也是沒法子的事?!獩]有責(zé)任感,沒有犯罪感,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
“柏連……”
“事實是,摩莉,我沒有,沒有,沒有能感覺到任何東西!”他的目光隔著桌子注視著她,“你想去看一場電影嗎?”
摩莉搖搖頭,他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她靜坐在那兒,思索著他剛才所說的那段話,她感到驚奇與心寒。他是個醫(yī)生,而他卻把這樣一種理念和感情來注入了他的職業(yè)之中。她曾被他吸引,因為她贊美他的那種職責(zé)感,他的那種以行醫(yī)來服務(wù)于人類社會的熱情和精神。今天她卻聽到了他的這樣的一段自白,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變化?還是她自己呢?她自己發(fā)生變化了嗎?
她聽見他在另一間房中踱步過去的聲息,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的感覺在她的心中升起:她想擺脫他。以前,與她丈夫的共進(jìn)晚餐是一種愉快的經(jīng)歷,今后再也不可能是的了。
究竟有一種什么樣性質(zhì)的裂痕在他倆的關(guān)系之中產(chǎn)生了呢?
“METRONORTHCOMMUTERRAILROAD”的火車象一道銀藍(lán)相間的閃電從威徹斯特鎮(zhèn)區(qū)通過,向南飛駛而去。在兩節(jié)車廂銜接的過道上,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正沉浸于熱烈的傾談之中,他們談的都是些純粹關(guān)于私人的題目,他們之所以選擇那個地方,這是因為在那里他們很少會受到來于其他乘客的騷擾。
“照這么說,你也曾有過一個孩子啰?”法蘭克問。
“是的,就是那一個,這是個男孩?!蹦蛞粽{(diào)呆滯地說,“他只活了幾個禮拜。都不是誰的過錯……雖然柏連認(rèn)為這是他的不對,我的意思是指:他是一個醫(yī)生?!?/p>
“嗯,是……”
“我一直覺得,嗯,我們應(yīng)該有……”
“但你們沒有。”
“沒有。”
“沒有孩子?!?/p>
“是的?!?/p>
一個乘客從車廂里出來去洗手間,他倆立即安靜了下來。法蘭克俯視著她那張被困苦折磨著的臉。
“為什么你以前沒有告訴我這些事呢?”他問。
“我對你的了解還不夠?!?/p>
“所以不能信任我?”
“也可以這么說。”
“但你現(xiàn)在信任我了嗎?”
她點點頭?!斑€有……”
“你繼續(xù)說下去吧?!?/p>
“這是一些我企圖忘卻,力求擺脫的記憶。我偽裝給自己看,偽裝成好象這些事從未發(fā)生過一樣,”她嘆出一口氣來,“但它確確實實地發(fā)生過,這是不容你否認(rèn)的,而且這片陰影還會不斷地在我們之間關(guān)系的白布上出現(xiàn)。我們,這是指柏連和我?!?/p>
“你們或者可以再有孩子的?!彼f。
“我不能肯定?!?/p>
“你不能失去了希望地生活,摩莉。人不能沒有了希望,不管這是哪一類的希望。”
“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我……我也不知道?!?/p>
“不,”他加重了他的語氣,“你不能不抱有一個希望地生活下去?!?/p>
火車抵達(dá)目的地了,他們還是遵循著那條這些日子來已默契地在他倆心中建立起來的路線信步而行:他們從月臺走到主廊上,再從主廊的出口處走到了街上,在那里法蘭克為她召來了一輛的士,與他在一起時,摩莉體會到了一種安全感,一種被關(guān)心、被理解和被同情感。當(dāng)?shù)氖堪阉龔乃纳磉呡d走時,她感到高興,高興她終于將埋在心中的關(guān)于生兒育女的苦惱向他傾吐了出來,這是一個在目前連她與柏連在一起共商的可能性也不再存在的問題。
她的第一樁事就是去伊莎培爾的辦公室找她。
“我并不知道你們現(xiàn)在進(jìn)展的程度,但你神采飛舞,氣色極佳,”她的朋友說,邊用一種贊許的目光端詳著她,“好象已掌握了百萬黃金的寶藏!”
“是嗎?不過,我倒真是覺得精神奕奕。我近來常去健身房呢?!?/p>
“什么,健身房?”
“是啊,去那里消耗點能量,做些保持身材的運動?!?/p>
“這不會是我所認(rèn)為的合理的方式,摩莉!”
“什么……合理的方式?”
“那是一種保守過時的性學(xué)說!”
“伊莎培爾,你真是的!”
“你不用再罵我了,親愛的,當(dāng)你向我問起關(guān)于去美容院作香油按摩術(shù)時,我就知道有戲要上演了??谂F(xiàn)在,老老實實告訴我吧,他到底是誰?”
“誰是誰?”
“你要去見一個人,不是嗎?”
摩莉顯然惶恐起來,“對不起,我得走了。”
“但你只是剛剛來到啊?!?/p>
“去醫(yī)院,去探望我的父親?!?/p>
“我們還沒有欣賞過你的畫作呢?!币辽酄枲庌q道,她的手指著她隨身帶來的那只畫夾,“我看完了那些畫,你再走也來得及啊。”
“嗯,那好吧……”
摩莉解松綁帶又打開了畫夾,畫夾里面是五、六幅她的新的廣告構(gòu)思圖。伊莎培爾把它們?nèi)×顺鰜恚⑾蛩鼈儝吡艘黄硨I(yè)性的目光。
“你什么時候把它們搞出來的?”她表示驚奇。
“在業(yè)余的時間里?!?/p>
“你總是令我吃驚和困惑,一個在現(xiàn)實生活中如此羞怩和膽小的人卻作出這般大膽有進(jìn)取性的設(shè)計。它們是一些很好、很成功的設(shè)計作品,雖然色調(diào)還嫌濃了些,”她拿起了一張仔細(xì)地審視了一番,“我可能在某處的廣告板上見到過類似的圖案,你專業(yè)的鑒賞力毫無減退,摩莉!”
“多謝你的評價?!?/p>
“你打算何時重新工作?”
“暫時無此打算?!?/p>
“你不會是想讓自己的才華,就這樣白白地浪費了的吧?”
“但我還沒有回到工作崗位上的可能性。”
“為什么呢?”
摩莉把畫收入夾中,“我太忙了?!?/p>
“忙,忙于做什么?”伊莎培爾問,臉上布滿著神秘的笑容。
“實際上,我要管的事……”
“你至少應(yīng)該讓我知道他的名字。”
“對不起,不行?!?/p>
“摩莉,你究竟進(jìn)行得怎樣了?”
“我們只是朋友關(guān)系,其他就沒有什么了?!蹦蛲蝗患贝俣謫碌卣f了起來,“我們有時一起午餐,我喜歡他,我喜歡見到他,我喜歡想到他,他令我感到愉快。我們一起做事,我們一同笑——其他就沒有什么了,其實,我還沒有能真正地了解他,但只是喜歡與他在一起——其他就沒有什么了,我喜歡……我喜歡……哦,我的天,我也說不上來!”
強大的思潮與感情突然涌上來,以至使她的眼睛中都注浸著淚水。伊莎培爾立即想用手臂來挽住她的朋友,但她把它推脫了。
“我必須走了?!?/p>
“你聽我說……”
摩莉突然抱住了她,把她抱得那么緊,那么地實。
“不,不,伊莎培爾。對不起,我不想聽任何東西。我明天會有電話給你,就這樣了,好嗎?”
在伊莎培爾作出回答之前,摩莉已經(jīng)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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