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雷梯氏象往常一樣地用自己的車把孩子們接回家去。在學校中漫長的一天絲毫沒有消耗了他們的精力,他們殷望著的是進一步的活動內容。
“帶我們去公園吧,媽媽。”
“現在不行,麥克。”
“但我要去練球啊。”
“爸爸準備在這個周未來與我們比賽壘球。”他的弟弟補充說。“兄弟,你等著瞧我會有點什么顏色給他看吧!”
“帶我們去吧,媽媽。”
“在花園里玩一會兒。”
“這怎么是一回事呢?”麥克爭辯道。
朱葉迅速地提出理由來支持他哥哥的論點,“不行的,你‘啪’地把球打出圍墻飛到鄰家的窗玻璃上,你不就闖禍了嗎?”
“是啊,為什么我們不能去公園呢?”
“因為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爭辯又持續多了五分鐘,最后才以安妮要把他倆的球拍全部沒收的威脅而告終。作為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男孩們只得同意去花園里玩。安妮則在完成了一些家務之后,拿出了一張她要打的電話的記錄單,記錄單上的最后一個名字是她的丈夫。
“喂!”
“喂……”
“一切都好嗎?”她問。
“今天沒啥特別事。”
“我這里也是如此,你那輛車的情形怎樣了?”
“不太好,安妮。”
“噢……”
“我剛與車房那邊通過電話,這遠不是一個啟動器那樣簡單。蓋罩下的很多部件都出了毛病,他們勸我把車去替換輛新的算了。”
“我們有能力這樣做嗎,法蘭克?”
“看來我們不這樣做也不行了,我需要有一輛能使能用的車。”
“這倒是的。”
他的語調變得歡樂起來:“孩子們好嗎?”
“活象兩顆豆莢,嗗口錄口錄地滿花園滾。”
“這才象他們呀。”
“麥克很高興。他的那位叫吉萊的教師把他的畫在課室的墻上貼出來展覽了。”
“哦,我希望不要是畫我的那張才好!”法蘭克語氣驚訝地說,“你是知道的,他把我畫得象‘星球大戰’中的那個外星人!”
他倆在電話中笑開了,又多談了一陣關于他們兩個兒子的事。接著,法蘭克告訴她說他要回去工作了。
“你搭什么車回來?”她問。
“火車。”
“那最早的一班嗎?”
“不,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我大概會乘那班六點二十五分的車。”
“要不要我來車站接你。”
“不,謝謝,我會叫的士的。”
“早點回來。”
“當然。”
“我愛你。”她對著話筒輕聲地說。
“我也愛你。”他回答的語氣中帶著一種例行公事般的意味。
安妮放下話筒后又回到了她的家務堆中去了。
法蘭克則朝墻上的掛鐘看了一眼,時間是五點,他伸手取了些文件和圖表就過來打算繼續他的工作,但他的興趣很快就消失了。他努力著使自己的思想集中起來,可是他再一次地失敗了。在他眼前不斷飄動著的總是那一頭的秀發,在他耳畔營營回響著的一直是依特?拉斯奇的聲音:
“那么你打算如何來進行這件事呢?”
法蘭克把那些文件推到了一邊,他打開內線電話機,使它發出“嗡嗡”的響聲。正當他砌齊、整理他的文件的時候,里昂娜走了進來,她的身上散發的正是那種他在圣誕節作為禮品送給她的香水的氣味。
“有什么事嗎,雷梯氏先生?”
“我這就要走,我們還有什么事沒辦的嗎?”
“哈連—朗達公司。”
“我會在明天給他們電話的。”
“哈利?斯汀高、維克?羅林以及你的太太。”
“我剛與她通了電話,其余的人的事情等一等也無妨。”
“但……”
“我必須要走了。”
于是他就真的走了。里昂娜吃驚地揚起了眉毛:為什么她的上司今天一反常態,她做錯了什么事嗎?
法蘭克在五點半到達了中央車站,他站進了那列排在“詢問處”的柜臺前的長隊中等待著。終于,輪到他了。他已經推算好她必定是住在這條鐵路干線上的某個比多勃菲更遠的站區內的,他的推算是正確的。
“下一班在阿斯賴站停靠的車是在什么時間到站?”
“五點五十七分,二十四號閘口。”
“再下一班呢?”
“六點零三分,六點二十五分……”
“再往后呢?”
“先生,你到底要搭哪一次車呢?”那職員奇怪地問。
“對不起,事關重要。再多告訴我兩班車的時間吧。”
“六點四十七分,七點零三分。現在夠了嗎?”
“謝謝,謝謝……”
他擠進人群,直向著第二十四號閘口前進。
車站的主廊上是一條人的江河,成千上萬的持有月票的長期搭車者們正向著他們各自要搭乘的車次擁去。他們離開曼哈頓的心情要比他們來到這里的迫切得多。法蘭克在他們中間沉浮著,終于游近了第二十四號閘口,他盡可能地使自己不顯得比他人更惹人注目,以使他能有機會在此同時仔細地查看每一張在他身邊流過的面孔,他希望的是她的面孔也就在他們的中間。但他的努力是徒勞的。不管她搭的是哪一班,至少不應該會是那五點四十七分的第一班車。
他讓自己有幾分鐘的放松,然后又自言自語起來。
“哈唉,你好嗎?……喂,哈唉……喂,又見到你啦,真是意外。不,我只是……你聽我說,我只是覺得是不是……”
他突然覺得自己既荒唐又可笑,他連忙中斷了他那段節目的彩排。他,在這兒干些啥啊?在等一個可能永不會出現的人?一個即使出現了也可能不會愿意再與他多攀談一句話的人?再者,阻礙他能成功遇見她的因素太多了:她很可能一早已搭車回去或甚至是駕車往返的,也有可能今晚在曼哈頓住了下來。
他剛才在這里演著一場什么樣的戲呢?法蘭克自己也不能為這個問題提供一個滿意的答案,他仍做不到把自己從這里拖離。當乘客們狂潮蝶浪般地從閘口涌向月臺去搭下一班車時,他還堅持在他的那個崗位上,一張接一張面孔地審閱著每一個人。但,沒有運氣,沒有一頭飄逸的秀發,也沒有希望。
“你聽我說,我到今天早上為止還不曾知道你的名字……我的名字叫法蘭克?雷梯氏……你是否愿意……”
這次演習比較順利,他居然反復地排練了十多次也未中斷。
成群結隊的乘客從他的邊上涌過,他的眼睛連眨都不敢眨一眨,他不愿放松一秒鐘的警戒,但結果仍然是什么也沒有。看來她肯定不會來了,是啊,她哪會知道他正等著她呢?或者她知道了,就更不會來了。他抬頭看著鐘,猛然省悟到,他在閘口已當了足足四十分鐘的義務值班員,他自己打算要搭的那班車現在也正轟隆隆地奔駛而來。再等下去,耽誤了的只會是自己的計劃。
法蘭克只能下了放棄的決心。他迅速地通過閘口走上了月臺,一面為著自己居然會這樣傻地等待她的出現而自責,一面也因自己在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中搜索她的那張所可能下意識地表現出來的鬼祟的模樣而感到自愧。
他走進車廂,沿著過道向前走去。他感到愚蠢、失望,他看不起自己。他很高興總算能找到一個空位,他坐了下去。總算,他能有機會用報紙來把自己的臉掩蓋起來。到了這個階段,他已使自己完全冷靜了下來,他所經歷的是另一種感受:痛苦和受傷了的自尊心。
他幾乎感到自己象一個被拋棄了的單戀者一樣地悲慘。
就在這時候,摩莉正將她的大踏步走改成了小跑步,她奔跑過主廊,向著閘口跑去。墻上的掛鐘告訴她:只有兩分鐘了,火車就要離去。她擔心她很可能會錯過了這班車。她沖過閘口,踏上了月臺,她的小跑步變成了不顧一切的狂奔。她跳上了火車,幾秒鐘后,她感到火車已在移動中了。她在車門上靠了幾分鐘,讓自己緩過氣來,才走進了第一節車廂,所有的位子都坐滿了人。她走進了第二節車廂,所有的位子都坐滿了人。她進了第三節車廂,那兒也一樣地滿坐,但她并不立即離開。
她見到了他,一股熱血般的激情猛地在她胸中涌起。
他就和她隔著幾個座位,他正讀著報紙。她不能將幾乎是粘在了他身上的目光移走。一個票務人員從過道中向她走來。
“前邊有座位,太太。”
“哦,謝謝您,我知道了。”
她繼續向下一個車廂走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上前向他打招呼,她最盼望的是他能抬起頭見到她。現在一切已經晚了。他們在同一列車里,但互相間卻好似隔著幾哩路那么遙遠。她口撲通一聲地坐到了一個座位上。她感到后悔,她責備自己失去這樣一個與他能重新取得聯系的機會。
但她所不知道的是:她事實上發出了聯系的信號。當她與票務人員對話時,法蘭克立即認出了她的聲音,他忽地抬起頭來,但見到的已是她轉身離去的背影。他的第一個沖動便是隨她而去,他轉向了那個坐在外端的男人。
“對不起,讓一讓。”
“好……”
那人站起身來,讓法蘭克出去。他從他的身邊擠過,站到了走道上。就在此時,一連串的疑問開始向他襲來:你有什么權利隨她而去呢?就算你追上了她,你又怎樣向她開口?而且,不管怎么說,他倆怎么有可能在一列乘客滿座的列車上完成一次他所期望的私下的談話呢?他又轉向那個曾為他起立讓道的人。
“對不起,我……我……對不起。”
“你考慮清楚一點,好嗎,進或出?”
法蘭克表示愿意回到座位,那人再次起身讓他過去。火車吼叫著,在黃昏的大地上飛駛,奔向前方。它到達了它的第一站。躲在報紙后面的法蘭克處在一種具有諷刺性的矛盾之中:他苦苦地候了近一個小時,她并不出現,現在她就在下節車廂中,他卻怯步了。這似乎是可笑的,但它是一種正在維持著的現實。他轉臉向窗外望去,遠方的天邊正上演著一場落日的輝煌的啞劇。火車繼續著它的奔跑。
“多勃菲,下一站是多勃菲!”
票務員的聲音使他清醒過來。他折好報紙,拿起物品,再次向那位被他多次打擾的鄰座表示了歉意,起身進入過道中向著門口走去。一切都完了。那個他僅有的與她再會的可能性也急速地向著零數下降,法蘭克嘆了口氣,拖著腿通過了車廂的門口。
摩莉?蓋爾蒙就在他的前面。她站在兩節車廂銜接處的車窗前,窗戶是開啟著的,她正向著窗外凝望,清涼的空氣從窗框間涌進車內。落日用一圈金色光暈把她的輪廓勾劃出來。
“你可以坐到我的那個座位上去。”他說。
她轉過臉來與他面面相對。他倆都尷尬地笑著。
“哦,不,——哈唉,不,這兒不錯……我站在這里很好。”
“哦,我見到你了。”
“噢,是嗎?我站在這里想吹到點新鮮空氣。”
“是嗎?”
“是啊。”
“假如你不想去的話……”
“這很好,其實我在隔壁的那節車廂已找到一個座位。”
“哦……”
“是……”
“我明白了。”
“但我還得謝謝你。”
又是一段令人難熬的僵持。法蘭克把所有那些他所彩排的段落同時在腦中復審一遍,但他連想都不想去試一試其中某一條就將它們全部地否定了。他的腿在催他離去,他的手作出的又是一個相反的舉動——它向她伸了出來。
“法蘭克?雷梯氏。”
她與他握手,“你好——再次向你問好。”
“謝謝。”
他的腿又在不安地擺動——是下車的時間了。
“瑪加烈,”她突然脫口而出,“瑪加烈?蓋爾蒙。”
“就只有瑪加烈這個名字嗎?”
“不,你可以叫我摩莉。”
“你在紐約工作?”
“不,我已結了婚。”話雖說出了口,但她這樣說遠不是為了給自己筑一道防御的界線。她后悔了,為對方可能產生的誤解而后悔。
“喔。”
“我的意思并不指什么,我只是說,我沒有做工作,其實我也有職業,但我現在已經不干了,就是這些。”
“喔。”
“你工作嗎?”她問,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什么?工作?”
“在紐約?”
“噢,是的。”
“我的父親病了。我常去那里,去探望他。”
“哦,這使我很難過。”
“其實,我是每天到醫院去的。”
“那么,他病得很重嗎?”
她點點頭,“比他自己承認的要嚴重得多。我的父親是那一種從不愿承認自己是有病的人,你明白嗎?而且,他總對醫生和醫院疑心重重,經常搞得人家狼狽不堪。他實在是一個世界上最難服侍的病人。我相信,他們每分鐘都希望能擺脫了他,他是那么地麻煩。”摩莉收住了口,為什么她要象現在這樣地躊躇不決呢?為什么她不能把她真正想要告訴他的話講出來?“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著你。”她坦誠地說。
法蘭克露出了喜悅之色,“是嗎?”
“是的,我是指,你是知道的,我是指能再次地見到你——能在這么幾個月不見面之后再度見到你。”
“是啊!真是有意思!”
“是的。”
談話中斷了,他們互相審視著對方的臉部表情。法蘭克最為她面頰上的柔滑的曲線所動心。
“我也已經結了婚。”他說。
“是啊,很多人都是結了婚的。”
“是的,我想也是的。”
他們交換了一個笑意,彼此都感到自然多了。
“你太太是一個園丁嗎?”
“什么,園丁?噢,對了,你是指那本書。”
“《四季園藝》。”
“對,她……是啊,也差不遠。”
“哦,是這樣。”
“那么你的丈夫呢?他是……?”
“他只是對航海有興趣,如此罷了。他曾有那種打算,但,我恐怕他也不會有時間,但,……那本書,對了,那本書還是為他而買的。”
法蘭克呆呆地望著她,絲毫不曾留意到那正在減速之中的火車,多勃菲站到了,摩莉轉過頭從她的肩上方向車窗外望去。
“你要到站了。”她提出警告。
“噢,是。嗯……你,是否你,你會不會,明天再來?”
“不。”
“哦。”
“不。”她重復地再說出了這個字,不過,她的語調是異常的柔和。
“是,是,”他做著自己也不能控制的、笨拙的手勢,“我不是……這不是……我不想要……”
“不,我知道。”
“我想,我希望,我們或者可以……在某一天又會有同車的機會。”
“哦。”
“好吧,嗯……對不起,我并不是有意……”
票務員從他們的身邊經過,他大聲地叫喊著:
“多勃菲,停靠站是多勃菲,請從出口下車!”
法蘭克必須得走了。“嗯……”
“九點十五分。”她聽見自己在這樣地說。
“什么——你說什么?”
“我通常搭早上九點十五分的那班車。”
笑容回到了他臉上,“噢,很好,是的,很好,很好。”
“很好。”她也表示同意。
摩莉留在窗口,一直見到他走上了月臺又回頭向她揮手作別為止。然后她走進了那方兩節車廂間的小小的廁所里。她感到頭昏腦漲,呼吸急促,她不得不坐到抽水馬桶的蓋板上。她扭開了水龍頭,把冷水潑濺在自己的臉上和頸間。
見到并能與他對話是她的刻意而又巧妙的安排,摩莉既為自己的大膽舉動感到震驚也為自己的精彩的靈感覺得高興。但在她的內心,那種感情和思想的斗爭是如此的強烈,她感到一種嘔吐的難受。
火車加快了速度,多勃菲轉眼間就被拋在了后面。
法蘭克?雷梯氏鉆進了汽車里,坐上了他太太邊上的那個座位,她正坐在駕駛盤的后面。
“你并不需要來接我。”
“哈唉!爸爸。”
“一天過得很好嗎,爸爸?”
“哈唉,麥克……哈唉,朱葉!”他向著后排座位上的兩個孩子打招呼,“我很方便能叫到一輛的士的,安妮。”
“我也可來可不來,”她邊說邊將車駛動了。“車房來電話說你的車已修好,我們可以順路把它開回去。”
“把它留在那兒吧,”他這樣決定了,“待我到周末去取。”
“為什么?”
“車的毛病太多。我想搭一段時間的火車。”
安妮聳聳肩,“那好吧。”
法蘭克轉回身去,開始與他的兩個孩子攀談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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