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徹斯特鎮的每個家庭里,圣誕節的早晨來得特別早。所有的孩子都沒有去理會他們父母的嚴厲的威脅或懇切的請求,他們只是接受了他們體內的那座生理鐘的支配。在成千上百個家庭中,黎明來到前的幾個小時中已充滿了興奮的騷動。一年就期待這么一天,孩子們決不愿讓它有白白流過的一分一秒。
多勃菲也象其他的中產階級的郊外住宅區一樣:埋怨不迭的父母從沉睡中被吵醒,然后從熱烘烘的被窩中撐起身來。他們中的很多人都開始懷疑生育孩子是否是一種自討苦吃的行為,但多數的人還是不得不對這個不可回避的麻煩采取一種容忍的態度。然而,只要第三杯咖啡也灌下了肚時,他們也都情不自禁地同孩子們樂成一片,鬧作一團了。在這個上帝所規定的假日里,一切煩慮都會被一種普天共慶的歡樂氣氛所同化。
把朱葉?雷梯氏從夢眠中喚醒的是一種過于殷切的期望。他突然間地清醒過來,小拳頭敲打在臺燈上,被他掀開的被單覆蓋到了他哥哥的身上。麥克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一只手抵在他的肩上,他也一下子地消失了睡意。兩個孩子在床上嘻嘻地笑成一團,充滿了期待的興奮。喔,這該是把圣誕的早晨終于來臨的福音傳遍全屋的時候了!
他們跑過樓梯的轉彎處,奔向他們父母的房間。
“我醒了,我醒了!”
“我第一醒來!”朱葉爭辯著。
“圣誕快樂!圣誕快樂!”
“圣誕快樂!”
假如這種震耳的喊叫還不能將他們的父母喚醒的話,那么接連而來的身體上的類似打擊般的震蕩是使他們不得不清醒過來的。兩個男孩跳上床,他們把床褥當作鋼絲彈跳器,一個勁兒地跳起又落下,落下又彈起,直到他們的父親不得不伸出手來阻擋他們。
“不要再跳了,你們這些小鬼頭!不要再跳了!”
“今天是圣誕節!”朱葉這樣地宣布。
“噢,真要謝謝你提醒了我……”
“起身了,媽媽!”麥克催促著,“起身!——”
“立即停止這樣跳上跳下的!”她有些生氣地說。
“你們也應該給我們些時間伸伸懶腰,醒醒透啊?!边@是法蘭克的建議。
“我們可以下樓去嗎?”麥克問。
“然后打開禮物盒?”朱葉說。
“你們可以下去——不過必須要等一等才能拆禮盒?!彼嬖V他們。
“口歐!——”他們異口同聲地抱怨起來。
法蘭克用五條手指犁過他的頭發,“去吧,照這么辦?!?/p>
“可別讓我們呆久了!”
“我們等著的啊?!?/p>
“走吧,朱葉?!?/p>
“好,讓我們賽跑……”
他倆一陣旋風似地從房間中奔了出來。
安妮把被單拉上來,蓋住了自己的頭。法蘭克兩只手撐下去把她圍在中間,他在她的面頰上溫柔地吻著。她喃喃地說著些什么。
“圣誕快樂?!彼p聲地說。
“不,讓我……”
“你不想要打開我送給你的物品嗎?”
“不……”
“安妮!”
“生孩子到底是誰的主意?你的還是我的?”
“你的。”
“那么,當時我一定是神智不清了?!?/p>
“好了,你記住,這是你說的啊!”
他們一起暢快地笑了,然后從床上坐了起來。他伸出兩條手臂來摟住了她的腰肢,并開始吻她的頸的后部。安妮嘻嘻地笑著,把頭縮了進去。
“我們還是起身的好,法蘭克……”
“他們可以在樓下再等一會兒的?!?/p>
“不。”
“有什么事這樣急呢?”
“我還需要再復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么事遺漏了?!?/p>
她從床上下來,抓住了她的睡袍,從房門中走了出去,留下了坐在床上失望地嘆了一口氣的他。一會兒,他也記起了那兩個孩子,也就從被窩中爬了出來。
十分鐘后,他坐在客廳中的一大堆被拆棄了的包皮紙中間。麥克與朱葉都為他們所得到的禮品而高興萬分,他們互相向對方顯示著自己的禮品。
“一支壘球球棒!是屬于我自己的壘球棒!”
“我也有一支!”朱葉叫嚷著。
“你會和我們一起打球嗎,爸爸?”
“你會帶我們出去玩嗎?”
“遲點再說?!?/p>
“哦,我的兄弟!瞧我來給那咕口錄小球以狠狠的一吻!”
“喂,麥克,不要把球棒這樣來回地晃動,”他的母親警告說,“你差點打在圣誕樹上。”
麥克扔下球棒又抓起了另一樣禮物。他在撕開包皮紙的時候,安妮也正在揭發她的第一件禮品的秘密,她舉起了那件睡袍,忘乎所以地大笑著。
“哦,我的天!”
“什么?”法蘭克說著,抬起頭來。
“嗯……”
“你覺得不好嗎?”
“很好?!?/p>
“你不喜歡它?!?/p>
“我喜歡,”她遲疑地說道,“它……它很漂亮?!?/p>
“你可以去換的?!?/p>
“不,真的很好。只是它……不,它很漂亮。它只是使我感到有點意外的驚奇,如此而已,不過我仍喜愛它,真的,它是那么地‘浪漫蒂克’——謝謝你?!?/p>
她給了他一個象征性的接吻,這更使他感到他當時還是應該挑選那套浴衣的為好。他了解安妮,她會對任何一件她從不會去使用的禮品都表示出一種禮貌性的接受。
“嘩,看這是什么!”
麥克發現了他的拳擊手套,他高興極了。朱葉臉上的羨慕的神情繼續著,直到他也發現了他自己的那一套。他倆立刻戴上,并將他們的父親當作了搏擊的對象。
“別亂來!別亂來!”他邊抗議著,邊擋避。
“簡直太棒了!”朱葉高興地直笑。
“看拳!”麥克發出警告。
“你的拳頭真有拳大王洛奇一樣地厲害。”法蘭克埋怨著,把麥克推開,“現在不是打的時候,你同意嗎?以后有機會我會與你們每一個人都打上三十回合的,好嗎?”
“我與麥克互相對打,行嗎?”
“不行,朱葉!”傳來一聲堅決的回答。
“哦,媽媽!”
“快,脫下拳套,去打開其他的禮盒?!?/p>
“好!”麥克贊成這個主意。
法蘭克打開了那盒他的妻子送給他的禮物,他見到的是一件襯衫。這是一件實用的禮品,并不會令人感到驚奇。他用點頭向她道出了他的“謝謝”,然而她正全神貫注地從一本書中抽出一張紙來,沒有留意到他的頭部動作。
“這是什么呀?”她問。
“為了你的花園的護養?!?/p>
“怎么,你打算買一艘游艇擱在花園里?”
“不,當然不是啦!”
“那么,為什么會是這樣的一本書呢?”
“什么為什么?”
“我并沒有見到園藝的書啊。”
“安妮,但它也決不會是一本航行的書啊?!?/p>
她把書遞了給他,“你不是定下了一艘游船了吧?”
法蘭克低頭看著“航海大全”的字樣,封面是幾艘揚帆出海的游艇,卻沒有任何花卉和園地的意境在其中。
“這真是一冊航帆的書。”他詫異不已。
“我不會亂講吧?”
“但這并不是我買的呀!”
“這本書也很好啊。”
“但我并沒有買這本書,真的,安妮。”
“凡是書我都喜愛……”
“嗨……但我……真是的!……”
她又在他的臉上擺上了象征性的一吻,就離開客廳向著廚房走去。她一邊走一邊轉過臉來,從她的肩膀的上方向著仍留在廳里的人們發出了一道命令:
“各位,圣誕節分發禮品的節目已經完畢,現在是清理垃圾的時候了!”
男孩們沒有聽她的,法蘭克仍在對著那本“航海大全”發愣,他將全部買書過程的細節在腦子里重新審復一遍,他困惑地搖著頭。慢慢地,他開始記起來了。
“哦,不……”他的臉上出現了笑容。“哦,不……”他開始笑出聲來:“哦,不!不!……”
在阿斯賴的蓋爾蒙的家中,對于那只換錯了的書袋的發現卻是在幾個小時之后的事了。摩莉的手中握著那冊“四季園藝”,情不自禁地笑開了懷。
“哦,不!……不是這一本,不是這一本!”
“這也是一本好書啊。”這是柏連的評述。
“你聽我說,我感到抱歉?!?/p>
“但這是本好書,摩莉?!?/p>
“不,我是說,這是個誤會。在書店里遇到一個男人……我,嗯,嗯……算了,別說了??傊?,讓我拿去把它換回來?!?/p>
“那……”
“真的,我去換回來?!?/p>
她輕輕地吻在了他的頰上,并使勁地把那件正試穿在他睡衣外的羊毛套衫往下拉。她的努力是枉然的。她無論從哪個角度去拉它都不可能使它更適合于穿著它的人。摩莉只得承認了失敗。那件多種顏色相同的羊毛衫套在了柏連的身上,制造出來的只是一具滑稽的形象。他看上去荒唐而且不自然?,F在她明白:那件羊毛背心才更適宜于他,因為它會更適宜他的性格。柏連就是柏連,一個富有責任感的,沉靜的,在任何場合下都很少動真情的專業人士,沒有服裝能夠遮蓋去一個人的本質。
“我把這件毛衫也拿回去斢了?!彼@樣建議。
“不需要。我很喜歡它,真的,我很喜歡它。”
“但這是一個不適合你的選擇,柏連?!?/p>
“我會習慣穿它的?!?/p>
“事實上,你連穿都不會穿它?!?/p>
他聳了聳肩,表示同意?!安还茉趺凑f,一個人的內心世界決定了一個人的外表。”
“我也正是這個意思,所以還是讓我拿回去換了吧。”
柏連向桌子走去,他為她倒了一杯香檳。在阿斯賴的那間客廳要比在多勃菲的那間大很多,裝修也顯得華麗得多,就連對于圣誕樹和那些節日裝置的布局也流露出一種整潔的、有條不紊的和一絲不茍的格調,這使得客廳看上去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在多勃菲的那幢樓是一座典型的家庭式住宅,而這一間呢,似乎觀看比人住更適合些。這是柏連處理諸多事情的習性,他喜歡在一個寬敞的,更符合衛生規定的環境中生活。
“這是給你的,”他邊說邊把酒杯遞了給她。
“謝謝?!彼e起杯來,“圣誕快樂!”
“圣誕快樂!”
她啜了一口香檳酒,“哦,好酒!”
“確是好酒?!彼憫?,自己也嘗了一口。
“不要拿走酒瓶,我還想要?!?/p>
“我們最好還是快點穿衣服,摩莉。”
“為什么?”
“你忘了愛爾玲和菲力了嗎?”
“哦,不!”
“哦,要的……”
“什么時候?”
“共進早午餐啊?!?/p>
“我是說什么時候共進早午餐?”她的語調里帶著一種抱怨。
“你聽我說,”他柔聲地哄著她,象哄著小孩,“這會是一個有趣的聚會?!?/p>
“柏連,但這是圣誕節的上午啊?!?/p>
“口努,假如我們不想去,我們可以不去的。”他向沙發作了一個手勢,“我們可以一整天地坐在那里,唱完一支又一支的圣誕歌,如果這是你的愿望的話,一切由你決定。”
摩莉從房間中踱步過去,她走到客廳的前窗邊向外眺望。馬路上空無人跡,鄰家的窗戶里還亮著燈光,隱隱約約的笑聲從遠遠的,不知是那一家的花園里傳來,孩子們高聲地尖叫著。
柏連從她的身后走上來,他用兩條臂摟住了她的后腰。
“我只是希望我們能有共聚的一天,”她說。
“我們會一天在一起的?!?/p>
“再加上愛爾玲和菲力!”
“快去穿衣服吧,”他勸告說,他的手在她的臂膀上捏著?!拔乙ナ袇^一次,買點石油氣回來。”
柏連上樓去了,只留下她一人孤獨地飲著香檳。她仰視著那株高大的圣誕樹以及那掛滿枝丫的色彩繽紛的希望,她又低下頭去,地上是一大攤打開了的禮盒。愛爾玲和菲力,是的,等到與他們分手時,圣誕節也就過完了。
她拎起電話筒,撥了一個號碼。
“嗯?”電話線的那一端傳來了她父親的粗糙的、不近人情的聲音。
“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我還沒有起床呢。”
“您拆開了我給您的禮盒沒有?”
“什么禮盒?”
“就是我在昨天拿來的那個呀,我留在了愛倫處。您應該知道是什么禮物的,您,不要再胡鬧了。”
“這正是我做人的商標呢?!?/p>
她微笑了,“您今天感覺如何?”
“等我的眼睛完全睜開,頭腦清醒了,你再打電話來問我吧!”
“圣誕賀卡都釘在墻上了嗎?”
“噢,愛倫她正在另一間房中把它們剝脫下來?!?/p>
摩莉笑出聲來了,“那您到底打算怎樣來度圣誕節?。俊彼舱嬲械矫曰罅?。
“看電視?!?/p>
“您應該來我們這兒一同過節的。”
“不用啊,我這里也有電視機。”
“好了,好了,照您自己的方式去打發完這一天吧?!彼K于嘆氣了。
“我能繼續我的睡覺嗎?”
“圣誕快樂!哦,柏連讓我問候您。”
“哪里冒出來一個柏連?”
“他是我的丈夫,您不要再胡鬧了,好嗎?”
“哦,對了,我們的那位醫生啊,為什么我老忘記他的名字呢?”
他掛斷了電話,摩莉也怏怏地在她的那端把聽筒擺上了電話架座上。她的眼前又出現了她父親孤獨地坐在那間巨大豪華的公寓中的形象,她感到悲哀。他究竟愿不愿意來與他們共度一段更有生氣一些的時光呢?讓他與柏連生活在同一間屋子里?由她來充當調停人?這或者是一個更合常理的選擇——但她不能肯定。
她為自己再倒了一點香檳,電話響了起來。
“喂?”
“摩莉?”一個熟悉的干啞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是愛爾玲……”
“愛爾玲!”她使自己的聲音中顯示出最大的興奮。
“祝你圣誕快樂,親愛的!”
“祝你圣誕快樂?!?/p>
“柏連告訴了你沒有?”
“他說了,能與你們見面好極了?!?/p>
“是嗎?我們不想打亂了你們原先的安排……”
“我們很高興去你家?!蹦蛉鲋e道,卻能成功地在她的語氣中注射進一種確信的意味,“我們什么時候來?”
“十一點吧。我已等不及想讓你看菲力送給我的禮物了……”
“我們會來的?!?/p>
“好極了,和朋友們一起享受一個安靜的圣誕假日,”愛爾玲的諾言往下延續著,“只會有我們四個人……雖然遲點杰克和凡爾娜也會加入進來。”
“哦,是這樣?!?/p>
“還有杰萊?旦斯高,他說他也會順路進來探望我們的。”
“我明白?!?/p>
“不要遲到了啊,親愛的?!?/p>
“不會的。”
“再見……”
摩莉又將話筒放回了原處,她悔意地望了天花板一眼。柏連已為他們安排了一個令人倒胃的圣誕上午。這不是她想象之中的圣誕,但現在已一切不可改變了。她一口將留在杯中的酒液吞完,又再倒出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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