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特萊勒坐在他那幢座落在第五街上的豪華公寓的寬闊的窗臺前,他正向下凝視著那片中央公園,他深深地愛著那個地方。時間正值下午,耀眼的陽光給她涂上了一層輝煌的色彩和歡樂的氣氛,那片廣闊的叢林和草原被調出神奇的明暗對比,那些池塘和湖面碧透得象藍寶石似地閃爍,鴨群犁游過平靜的水面,鳥類成群結隊地從樹林之中出入。散步者,閑逛者,單車遨游者和正在游戲的兒童們,在這廣大的一片上星星斑斑地點綴著。溜冰的人們圍著溜冰場地劃出弧度,他們大聲地嘩笑著,揮著手。在漢斯?克利斯朵的塑像前,一位寂寞的游客正企圖為塑像拍一幅照。
中央公園有著它自己慶祝圣誕節的姿態和方式。
約翰?特萊勒的目光垂了下來。他是一位高大、強壯的人,六十開外年紀。他正穿著一條寬褲和一件短的羊毛背心。他的皮膚蒼白,臉上分布著皺紋。他顯示出一種老年人心不在焉的神情。他伸出一只手在他的上唇須上撫摸過,便再次地抬起了眼睛去審視那一片在他眼底下展開的景色。他永遠覺得它是新鮮的,他之所以選擇住入這座公寓,就因為這片景色。而中央公園從沒有使他看厭過。
他不愿離開那個觀察的方位,只要一離開那里,他的胃部就會感到一陣陣抽搐的難受。
公寓套房的大門口傳來一陣隱約的鈴聲,接著便是踏過厚地毯去應鈴的腳步聲。門被打開了,一些嚶嚶的談話聲能被聽到。幾分鐘之后,摩莉?蓋爾蒙走進了房間,她徑直朝著她的父親走去,她在他的前額上印上了一個吻。
“您好,我焦盼著想見的人?!?/p>
“你到底去了哪兒?”他問。
“購物,您好嗎?”
“假如你不是那樣漂亮的一個女人的話,我也不會一直等到你現在,”他這樣地告訴她,“請再吻我一次。”
摩莉順從了他的意愿?!艾F在請您回答我的問題,您好嗎?”
“很好,剛去公園散步回來?!?/p>
“請您認真點回答我的問題吧?!?/p>
“你是了解我的。當我感到肚餓時,我怎么也不可能認真起來。來吧,午飯已在那里等了我們近一個小時了?!?/p>
他努力地從椅子中支撐起身來。
“我來扶您,”她趨向前,握住了他的手臂。
“我自己來,”他堅持道,“我還不至于到殘癱的地步。”
“當然不是……”
他們向飯廳走去時,她注意到他那艱緩的步履,但她絲毫也沒有對此作出評論。他們在一張長方型的、光亮的桃木餐臺的一端坐了下來,他按響了一圓小小的銅鈴。一個瘦小、穿著整潔的中年婦人應聲走了進來。
“有什么吩咐嗎,特萊勒先生?”
“開飯?!?/p>
“好的,這就來……”
婦人的背影在廚房中消失了,隨即又從那兒出現,她手中端著第一道菜的托盤。摩莉津津有味地享受著她的湯,但他只是沾了沾唇便停下了。那位婦人又進來了,她收拾清了湯盤,推來了一輛食品小車,上面裝的是午餐的主食。雖然每一種食物都只有很少一點放入了他的食盤中,可他仍然沒有能吃完。她擔憂著他的健康。以往的他是最喜愛美味的食品的,他幾乎不愿放棄品嘗任何一種擺在他眼前的食品的機會。
整頓飯的工夫,她都在與他談著那些無關痛癢的主題,諸如天氣、圣誕節的交通和美元的走勢等等。只是在他們結束了午餐之后,她才開始接觸到了一些關于他們私人間的問題。她注意到他在見到了她的來到后才放下心來,她將此當作了一種令人鼓舞的跡象。
摩莉提起銀質的咖啡壺,她先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她用一種征詢的微笑望著坐在她對面的父親。當他開始搖頭的時候,她感到驚訝了。
“不要咖啡?”
“不要倒給我,”
“半杯吧?”
“不要咖啡,也不要茶,不要啤酒,不要烈酒,也不要 吳正 ,什么都不要,我的健康在衰弱下去,摩莉?!?/p>
“那么什么是您最感興趣的呢?”
“俯瞰中央公園?!?/p>
他從毛線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香煙,用手指熟練地彈出一支來,再將它插入了他的兩瓣嘴唇間,摩莉卻溫和地把它抽了出來。
“我要吸煙!”他抗議道。
“克制一下吧!”
“我不想克制?!?/p>
她把那段印刷在煙盒上的政府的廣告念給他聽:“醫學權威忠告吸煙者:吸煙危害你的健康……”
“見他的鬼去,那個醫學權威!”
她把煙支放回煙盒里,再把煙盒放到了他能伸手取到的范圍之外。她一邊呷著咖啡,一邊愛憐而又關懷地望著他。
“你到底感到怎樣?”
“老了?!?/p>
“我想這可能只是一種流行性感冒的癥狀吧?”
“所謂黑死病其實也是一種流感而已?!?/p>
“他們是怎么告訴你的?”
“還是那老一套的胡說?!?/p>
“怎么個說法呢?”她緊緊地追問。
“我的心臟衰竭,腎臟功能在減弱,肺部導管被堵塞,小便不暢,大腦愈來愈不管用……除了這些之外,我就象一個青年人一樣地健康。”
“您必須要有人來照顧,”她爭辯道。
“因此我雇用了愛倫啊。”
“外人總是不可能照顧得周全的?!?/p>
“那么誰能周全呢?”
“我希望您能隨我一同回去?!?/p>
“去阿斯賴?”他的語調中夸張著一種無可相信的成分。
“收拾一下,這就動身?!?/p>
“圣誕節——去度一個在郊外的圣誕節?”
“您別把它當成了北極那樣遙遠才對啊!”
“它更壞,比北極更壞!”
“作一次嘗試吧!”
“絕不可能!”
“為什么呢?”
“我寧愿在這里熬著?!?/p>
“不,您不能?!?/p>
“我知道怎么做才對自己更有利?!?/p>
摩莉嘆了一口氣,她將位子向他更挪近了一點。
“這一個家只剩下了我們倆,您應該和我一起去那兒的。”
“你應該留在這兒?!?/p>
“但我是有了丈夫的人啊?!?/p>
“哦,是的,我總是忘了這一條。”
她咽下了一句話,她等待著,直到她自己感到稍微平靜了一點。接著,她又呷了一口咖啡,重新開始向他說理。
“我們都渴望您能與我們在一起——我渴望,柏連也渴望?!?/p>
“但我沒有這種愿望。”
“您聽我說,您為什么老同柏連過不去呢?”她問。
“他是個醫生,凡是醫生我都恨?!?/p>
“但,柏連是您的女婿啊!”
“這是他的問題。我所知道的只是,我不會去阿斯賴度圣誕節,如果我去了,他將可以嘮嘮叨叨地談我的病癥。”
“一定不會的!”她這樣擔保。
一段尷尬的沉寂,直到愛倫進屋來時才被打破。她是來收拾餐桌的,她的動作快捷利落,一轉眼的工夫,又留下他倆無言相對了。摩莉決心再作最后的一次嘗試。
“再想想吧?!?/p>
“我已想過了?!?/p>
“假如您現在已改變了主意的話,我們這就離開?!?/p>
“別指望這一條?!?/p>
她只有承認失敗了,“好吧,按您的意思行事吧。”
“我會的,”他向她扮出了疲乏的一笑,“你不需為我擔心,我的一切都很好。這些日子我老坐在這里,我已習慣了,希望你們一切都順利,我就不去了?!?/p>
“我明天會有電話給您的。”
“我會在這兒的?!?/p>
“圣誕快樂……”
“但怎么個快樂法呢?”
摩莉離開了那幢公寓,她感到失望和沮喪。
作為一種對購物活動的調劑,法蘭克順路來辦公室查看一下,他發現那里遠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樣平靜。他的秘書已為他留下了一連串要作答復的來電的名單,而他的同事們已多次去找過他,為了要討論某件工作中遇到的某個細節的安排。這時,他才省悟到購物或者是一種較之更輕松些的抉擇。
“哦,還有羅林也打過電話來?!?/p>
“維克?他有什么事?”
“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工地上的工作可能遇上了一些小麻煩?!?/p>
法蘭克立即察覺到了事態并非象對方所形容的那樣輕松,“要知道,在我們的這一行之中,從來就沒有所謂‘小麻煩’這么回事!”他嘆了一口氣,“實際的情勢是在千變萬化中,誰叫我當上了一名建筑工程師呢?”
“我可以不告訴羅林先生說您曾回辦公室看過?!泵貢〗氵@樣提議。
“謝謝你,里昂娜,還是與他說清楚的好,請替我給羅林掛電話。”
他的秘書為他接電話的時候,他從腋下的那卷圖紙中抽了一份出來,攤展在他的工作臺上。他的直覺被證明是正確的。當維克?羅林來接聽電話時,那個所謂“小麻煩”就立即膨脹成了一個潛在的“大障礙”。這花了他們足足半個鐘頭的時間才把問題澄清了。法蘭克放下聽筒后,他把臉在兩只手掌中埋藏了幾秒鐘。
“那個就必須要那樣辦!”他這樣地宣布,面孔又從手掌間浮現了出來。
“不需要再與誰通話了嗎?”
“不行了,我一定得離開,里昂娜?!彼_始收拾他的東西,“假如有誰找我,讓他們過了節再來?!?/p>
“是,雷梯氏先生?!?/p>
“我建議你也可以早點下班,回家度節去?!?/p>
“多謝您!”
“哦,我真差點忘了呢!”法蘭克在他的那堆禮品中搜索起來,一會兒他拿了一小方包紙面上扎著一朵蝴蝶結的禮盒向她走去,“祝你圣誕快樂!”
“給我的嗎?”她驚喜地說。
“但必須等到明天才能打開,里昂娜?!彼嫠?,“我希望你會喜歡。這也真是……”
“再見,雷梯氏?!?/p>
“再見……”
“祝您圣誕快樂!”
里昂娜把方盒湊近鼻尖聞了聞:是香水。正是她所喜愛的禮物。她滿足地笑了,把方盒塞進了手提袋里。
而就在那個時候,那位香水的送禮者卻站在街口,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無數條汽車的尾管所噴射出來的嗆人的廢氣。交通更繁忙,車流移動的速度也更慢了。他站在那里等了好久才有一輛出租車慢慢地爬到了他的身邊。他提著、夾著那些袋盒鉆進了車的后座,司機的語調充滿了勉強。
“去哪里啊,先生?”
“第五街?!?/p>
“哪里?”
“在55街和56街的交匯處?!?/p>
“你是不是在說笑啊?”對方發出驚愕的感慨。
“不,我不是說笑,我是要去那家里察爾斯書店。”
“你不要想去那里。”
“但我是想去那里?!?/p>
“沒有可能,我的先生。”
“為什么呢?”
“高峰時間,你知道嗎——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交通的高峰時間嗎?”
“是的,我聽說過高峰時間?!?/p>
那位司機把他的計劃重新作了調整,“我把你送到鬧市區。在巴萊街、拿波街口你下車,這樣會更快些?!?/p>
“我想要的不是快捷,我想去里察爾斯書店??!”
“不要使我為難了?!彼緳C爭辯道,“我的車會被堵死在第五街上,我會在那里呆上整整的一天。”
法蘭克提出了一個折衷的計劃:“好了,好了,在56街的一個橫巷處讓我下車吧?!?/p>
“多謝您的照顧!”對方的答語中盡是些譏諷的怨憤。
一段漫長的行程在一種不愉快的氣氛中度過了。
摩莉?蓋爾蒙和她的那位出租車司機之間也產生了同樣的矛盾。雖然他最終還是將她載到了目的地,但他仍保留著那份告訴她他打算隨時繞路而行的權利。她知道他已后悔載上了這樣一位搭客,因此也就只得忍受他一路上的嘰咕埋怨,只在間中哼出一兩句贊同的意見。當他在人行道邊把她放出車來時,她給了他一份可觀的小費,以換得終于能擺脫了他的輕松。然后她步入了一座大樓里。
當摩莉從一扇門中進入里察爾斯書店時,法蘭克也正從另一方向推門而入。他倆都正在后悔錯搭了那輛倒霉的出租車,步行還可能比這更好。
他們都沿著書廊漫步而行,左右環顧著,希望能發現一本激起靈感的書冊。他們都在為自己的配偶尋找一件合適的禮物,他們又都感到這不是一件易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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