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克提起了浴衣。安妮決不會去選擇那么一件熱情火撩的睡袍的,她從來只是為她自己,而不是為她的丈夫去著裝的。但這一次,他應該去讓她冒一點小小的風險,法蘭克把浴衣推到了一邊。
“我要這件睡袍……”
“你的太太一定會驚喜不已的,”她這樣地向他擔保。
“但愿如此……”
他付了款,讓他提著的、夾著的包盒中又增多了一件負擔。他還須去繼續實施他的計劃表,還有那些孩子們的禮品呢——這是他的下一個目標。他離開了百貨公司,沿著五號街向前走。
就在幾分鐘之后,摩莉也從那里走了出來,她也沿著同一個方向走去。她的腳已開始產生力不從心的感覺,包盒的重量已變得很可觀了,但她覺得安慰的是:她的購物計劃終于接近尾聲,只要再多去一家百貨店,就差不多是與伊莎培爾約定見面的時候了,這,給了她繼續向前的沖動。
當她經過一家商店的櫥窗時,其中的某些內容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這是一些陳列著的兒童運動用品,她凝望著它們,心中充斥著一種空虛的感覺。在圣誕時節里,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渴望能有一個孩子,以能有一個為他或她購買這些東西的機會。她渴望能將她的歡樂與愛傾注到孩子的身上。她開始發現自己正在設想她會怎樣來做一個母親而柏連又會成為怎樣的一位父親,假如他們有了一個孩子的話——但,在目前,這只是一種空想。
她的冥想被一個正爬進櫥窗取一件陳列物的男人所打斷。他們的目光隔著玻璃只相觸了半秒鐘,她已感到了一種突然的難堪。她忙把目光收斂了回來,緊了緊手中的提袋和腋下的包盒,便又沿著人行道匆匆地向前走去了。
而那位男售貨員也從櫥窗里縮回身來,他把一柄壘球棒遞給了他的顧客。法蘭克接過了球棒,先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然后再在空中“嗖嗖”地試揮了幾下。
“不錯,”他說。
“你買下了嗎,先生?”
“不,我要一對。”
“一對?”
“我能兩手揮棒,左右開弓的。”
“哦,是嗎?”那人半信半疑地說。
“其實只是——我有兩個兒子,所以我需要一對球棒。”
“原來如此!”
那人至此才明白過來,露出一種被捉弄者的不悅的笑容。
當售貨員在把他的禮品包裝起來的時候,法蘭克正再一次地核對著他的購物表。他還有一段長路要走呢!在他積起勇氣和能量來作最后一個沖刺之前,他須讓自己先享受一次放松的休整。這將是面對一位摯友的、把重量與負擔都從腿部卸脫下來的小憩。
依特?拉斯奇正坐在一家餐廳的卡式位子里等待他。
“法蘭克,在這兒!”
“喂,你好,依特!”
“怎么這么遲?”
“購物,”法蘭克邊說邊如釋重負地一屁股坐到那張沙發上,“幾乎跑遍了第五街的每一家百貨公司。”
“真是何苦呢,這樣折磨自己!”
“今夕是平安夜,依特,平安夜啊!”
“我的基督!”
“是啊,正是為了他的生日!”
依特?拉斯奇是一位體格強健的男人,中等身材,一張性格開放的圓臉,一丘令人印象深刻的大鼻子,稀薄的柔發貼著他高聳的前額向右梳去,他的一對眼睛中總眨巴著一種嘲諷的光輝。雖然他的年齡與他的同桌伙伴相仿,但他看上去顯得更老和疲憊。法蘭克熱情地拍著他的肩膀:
“你好嗎?”
“潦倒不堪——你呢,你好嗎?”
“很好,生活充滿了瘋狂的內容!”
“怎么,瘋狂的生活?”
“不,我人并不瘋狂,依特。我只是生活快活,——快活極了!今夕是平安夜啊,但我的車卻在今晨拋了錨,我趕到曼哈頓的時間遲了,我甚至錯過了兩個約會,我一直在購圣誕禮品,不過卻為每個人買了一大堆他們都不會想要的東西。”他展露出一種豁達的笑容,“但我仍然感到快活極了!蘇姍怎么樣了?”
“我們正在辦理離婚手續。”
依特說這話時,只是聳了聳肩——這是他的習慣動作,而法蘭克卻感到了震驚。他一時間不知說什么才好,就在這時,一位女招待向他們走來,把一份菜譜交給了他。
“想喝點什么嗎?”她的語調是一種平板的單調。
“不,——什么?——噢,當然。”他的思想仍在依特和蘇姍的離婚事件上擺晃,“哦,要一杯,一杯什么?啤酒吧,我要一杯啤酒。”
但那位女招待仍然不肯放過他。
“有喜力、米奇洛、過而遜、柏克、柏特、高爾、多寶、米勒、米勒淡啤、蓄力磁、波打酒、嘉士伯和虛云堡——你要哪一種牌子的啤酒啊?”
“噢——隨便吧!”
“最好請你指明,”她請求道。
“哪就來一杯米勒吧,——不,還是改成米勒淡啤的好。”
“好吧。”
當她轉身離去時,他又在她的身后叫嚷著:“請換成蓄力磁!”
“一會兒就送來……”
那女郎向著酒吧走去,依特用眼睛對她進行著估價。
“不看面孔,這是一曲很好的身裁呢,只是太漠不動情了。但在這年月,那些女侍應們總是漠不動情的,就是為了這么一丁點兒的薪金,她們也不得不如此。”在他的朋友的臉上顯示出來的是一絲關懷的神色,但他把它當作了一種責備:“對不起,一個男人是注定要對性感的女人發生興趣的。”
“依特,是蘇姍。”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
“是的,是這么回事。”
“這不是一樁大事,”他再一次習慣地聳聳肩,“這是不可避免的。我遇到嘉露已有一年,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只是考慮孩子們的問題,你是可以理解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于是我們便互相攤牌,——這樣更好,至少,雙方都可以更坦誠地相見。”他制造出一個笑容,“祝你圣誕快樂!”
“我知道這個消息很難過,”法蘭克喃喃地說。
“是嗎?你很難過?”
“是的,我想是的。”
“但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其實,法蘭克是知道的。離婚,這是一種痛苦的隔斷,一種不可忍受但也要忍受的了結。依特和蘇姍已經結合了那么久,他們的痛苦會多強烈,他們的忍受會有多艱難,這是可以想知的。這就象聽到一位你所愛的朋友的死訊一樣地難過,一段婚姻已經成了過去,但,對于法蘭克這個第三者來說,他只是感到一種沮喪,他能感覺到依特也正處在同樣的一種沮喪之中,盡管他正努力地偽裝出一種無所謂的外表。
法蘭克伸出一只手去,無限同情地握住了對方的手臂。
“圣誕快樂!”依特用一種強烈的譏諷的語調說。
女侍應回來了,手中端著一杯啤酒。
在整個用餐的時間里,依特?拉斯奇并沒有顯得比平時更沉默不悅,他們不時說笑著,歡歡樂樂地渡完了那段時光。但當法蘭克從餐桌旁站起來時,他仍沒有拋開那種沮喪感:依特和蘇姍,他曾參加了他們的婚禮,他們的洗禮儀式,他們的舞會以及那種種他們在場他也在場的記憶。依特和蘇姍,他們終于成了這么多人之中的分離的一對,而他們又是他的密切的朋友,密切得使他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來安慰他們才好。
他們離開了餐廳,走上了街。
“安妮?她好嗎?”
“哦,她很好啊。”
“你在計劃送點什么精美的圣誕禮品給她吧?”
“是這樣,依特。”
“蘇姍從不滿意我的圣誕禮物。假如大小符合她要求的話,那么一定是顏色錯了,假如我選對了顏色,式樣就肯定不會合她的意。女人——女人就是那個樣!”他的手大幅度地從空中揮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再不需要去承擔這種顧慮了,從此之后,我再不會去為蘇姍買一樣物品!”
“依特,難道就沒有機會再……”
“我們已徹底分手了,讓我們忘了這件事,好嗎?”
“好吧。”
“請代我親吻安妮。”
“我會的……”
他們互相握了握手就分開了。法蘭克朝著洛克菲勒商業中心的方向走去。沒走多遠,他就聽到了一縷圣誕頌歌從交通的嘈雜之聲上升起,他們正唱著的那首歌是:“來吧,你們這些忠誠的人們!”喲,多美的歌聲啊!
他離開了人流,站到路邊,仔細地辨聽了幾分鐘。兩名女子手挽著手地從他的眼前經過,很顯然,她們是一對摯友。法蘭克至多也只是向她們投去了當時好奇、過后旋即忘卻的一眼,她們也沒有注意到有這樣一名男子的存在。其實,摩莉?蓋爾蒙和她的最好的女友也正深深地沉浸在她們的談話之中,她們根本沒有去注意任何人。她們象女學生一樣地癡笑著,她們正互相交換著自己愛的經驗。
“那么,你要準備去哪里呢,伊莎培爾?”
“阿卡波爾,星期一早晨動身。”
“和誰同去?”
“大衛。”
“哪一個是大衛?”
“那年輕的一個。”
“他們不都是年紀很輕嗎?”摩莉嘻嘻地笑著。
伊莎培爾是一位比摩莉矮小,皮膚也更黝黑一些的女人,約三十多歲,有著一對調皮的眼睛,臉上常掛著笑容。她老喜歡來捉弄她這位談話的對手。
“那青年之中的最青年的一個,”她解釋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關于他的情況了嗎?”
“我不記得了。”
“是的,但你應該記得。”
“我不記得了,伊莎培爾,除非你是指那位從蒙特克利萊來的大衛。”
“噢,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我親愛的摩莉!”對方糾正道,“這一次的大衛要比第一次的那個完美得多哩——而且年紀更輕!他英俊誘人:黑頭發,大眼睛,是體育學校的學生,我告訴過你,摩莉,就是他,就是那頭傻驢。”
一切都明白了。“噢,原來是那個大衛!”
“別瞧不起那頭傻驢,他可能贏得金獎!好了,我們談些其他事吧!”
她們的笑聲哄然而起,足足能傳到十多碼之外。
“你要離開多久呢?”摩莉疑惑地問。
“直到新年。因為那該是巴連一家回來的時候了。”
“巴連?”
“是的,正是巴連。”
“就是這位巴連嗎?”
“正是,我們每年除夕都在一起晚餐的。不管怎么說,他總是我的丈夫,至少在名義上。這對他來說仍很重要,因此……”
“你也實在太不像話了!”摩莉邊笑邊說。
“你聽我說,”對方回答說:“我對他忠誠了十年,現在,我要彌補的是那些年來所有曾失去的東西。我們決不能一世做一對美滿的夫妻。”
“你認為,你們曾經是過嗎?”
“是過什么?”
“美滿的夫妻。”
“哦,是的,我們曾經是啊……”
她們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伊莎培爾似乎有所感觸。但她很快排棄了她的那種感情,她向她的朋友轉過了身去。
“柏連怎么樣?”
“他很好。”
“你一直沒有提到過他。”
“我都沒有機會來提他。”
“還是一個完美的丈夫嗎?”
“我無可抱怨,”摩莉平靜地回答。
“你只是自我滿足吧?”
“是嗎?我是嗎?”
“不談別的,世界上從不會有一個完美的丈夫。矛盾才是永久的。”她們在一座辦公大樓前停住了腳步,“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
“去辦公室?”
“不,去阿卡波爾。”
“大衛不會愿意的。”
“你懂得我的意思,摩莉,你嫉妒我嗎?哪怕只有一點點?”
沉默。“我必須走了,伊莎培爾。”
“我也要走了,一回來,我就會有電話給你的。”
“那時,你將有一種漂亮的曬黑了的膚色。”
“但我并不是為了那個目的去那兒的,我親愛的摩莉,再見!”
伊莎培爾跑上石階直向大廈的進口處奔去。
“圣誕快樂!”摩莉叫嚷著。
“什么?”她回轉頭來。
“沒什么!”
摩莉立即在人潮之中消失了。過了好幾分鐘,她才鼓起勇氣向自己回答了她朋友向她提出的那個問題。是的,她正有些嫉妒她,不過只有一點點罷了。
丈夫,世界上從不會有一個完美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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