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白天，我定會看見周甫官家小洋樓里的樹林、鳥雀、紅磚清水墻和有屋檐的紅瓦坡，我甚至可以想像，當馬路對面的小洋樓裝修一新時，周甫官家的洋房門敞開著，樹林掩蔭之下，徐莎麗和自己的丈夫倆款款地出來，眺望馬路對面的小洋樓，臉上充滿寫意的微笑。

　　但那天夜里，我看見的是一幢沉寂而破舊的小洋樓，我力圖想像的情景沒有出現。因為第一天的夜里我對徐莎麗和周甫官的吃驚還在印象之中。不過，我立刻把我的視線轉移到了這幢花園房子的馬路對面。

　　我們是來看馬路對面的金樓花園的。

　　就象我剛才在玻璃宮殿里看見的模型一樣，現在我們看到一幢真正的洋樓了。我驚奇地發現，它是模型的復制。雖然它輪廓掩沒在夜色里，雖然它的外墻、瓦頂和花園里的石徑、假山、池塘等，都圍著彩條布，但我知道，這是一幢獨立的、花木幽深的而且工程浩大的建筑。這個花園洋房一定和金大仲的個人有著神秘的緣由。剛才車上金大仲駕駛時，徐莎麗坐在他旁邊，他倆輕輕地在交談什么，大概忘記我坐在后座上，而且我始終沒能插上他倆的談話。我坐在車里盡量朝車窗外張望以顯得我并未被冷落和尷尬。但我還是在一點點地越來越不自在。在我幾次驚訝的眼光里看見，他倆的談話已經變得相互親密地傾訴，有時候他倆在傾訴中會眼睛對視著彼此一下。

　　車子在黑夜里慢慢地來到了前幾天我們來過的這條街上，街兩邊梧桐樹在街的上空枝葉交匯在一起了，形成了一條蜿蜒深沉的穹形道。就像剛才我看見的金樓模型一樣，現在我們忽然看見一幢真正的金樓輪廓了，它掩沒在茂密的樹林里。金大仲這時候慢慢地把車子靠邊停著。這時候我才看清楚原來金樓的里邊很多地方都在裝修。我們下車來就聞到樹林的芳香和油漆的氣味。徐莎麗像一個激動的女中學生一樣東張西望。我開始以為她會站停一下朝馬路對面的那幢房子望去，但她似乎忘了，或者她根本沒想起來過。對面是自己的家誰都會不由自主望一眼。倒是我朝她的家的那幢屋子眺望了一眼。我忽然明白，徐莎麗是在乎金大仲的感受，在乎我想起前天夜里的情景。因為這時她家的窗戶里都暗暗的，顯得空無一人。她是不會回過頭去瞧瞧，她的丈夫周甫官這幾天仍在“串會”的路上。

　　我們在黑夜里走進金樓會所的大門。金大仲好像一直攙扶著徐莎麗的手，而徐莎麗好像一直在攙扶著她飄逸的裙子，有好幾次我想彎下身去撿拾她的裙裾差點被路邊的建筑材料鉤住。后來，我老是注意徐莎麗的裙子。我又聞到了裝修的油漆味。我們沿著花崗巖的臺階往洋房的主樓走去。我看見了一個明亮的大廳，幾個工人們正在調試一盞盞吊頂宮燈。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豪華的裝修了。整個一層的大廳里，頂上吊著十六個嶄新的吊頂宮燈，明亮如白晝。金大仲帶著徐莎麗直往里走，好像前面大廳無邊無際的長，有無數的燦爛的宮燈一個個被吊上頂去，害得安裝宮燈的工人們一個個停下手來，奇怪地看著我們。

　　大廳的地面是新鋪的白色花崗巖，光滑如鏡。我擔心走得快一定會滑倒的。而且，我發現吊著的一盞盞宮燈顯得很重，會有掉落的危險。此刻，一個負責施工的包工頭急匆匆地走來，他好像聽到有人來看施工工程情況了，而且他很快辨別出我們三人中的一個。包工頭老遠地就和金大仲招呼了。金大仲臉上露出非常滿意而且贊嘆的微笑，和包工頭臟臟的手握了一下。后來我和徐莎麗都站到一邊，邊觀賞工人們的示燈邊聽到他倆斷斷續續的交談。包工頭叫他金董，包工頭告訴金大仲，后天可以工程驗收了。金大仲拍拍包工頭肩膀，滿意地對他說，很好、很好！我準備后天就搬進來了！包工頭說：金董，沒問題、沒問題！你后天就搬來吧。我們今天晚上正在試燈……我說，太……漂亮啦！

　　正說著時，大廳里所有的宮燈以及墻壁上的壁燈齊亮了，彩色的，閃爍的，一下子把大廳照得亮如白晝。這個亮燈的時候好像是安排好的，是特意給金大仲看的，或者說，是特意給金大仲帶來的女人看的。我看到一個巨大的宮燈下的徐莎麗，她的臉頰被四邊的燈光照得有點慘白。但她臉上充滿了驚訝不已的笑意。金大仲這時看了我和徐莎麗一眼。他示意我倆跟他上樓去看看。當他看到徐莎麗正陶醉在迷人的燈火和裝飾的大廳時，他非常優雅地獨自一步一步地朝弧型階梯走去。是我輕輕地催促了一聲，徐莎麗才從驚訝的觀賞中緩過神來。她多年來一定沒有見到過如此華麗而寬敞的大廳哩。

　　金大仲大聲地叫了一下：走，上三樓去看，我想選擇買怎樣的辦公家具，麗麗。

　　我想和徐莎麗一起朝金先生站著的弧型樓梯走去，但見她沒有在意我的存在，她拖著她飄逸的白紗裙裾邊絲像在舞臺上跨臺步似地走去。她在數著有多少宮燈在頂上。我像傻瓜一樣尾隨著她。她正好數到弧形樓梯口，她好像已經忘記了我在她的身后，竟然忘情地一步步地朝階梯上站著的人走去。徐莎麗的動作有一次造成我尷尬地尾隨。我只好慢悠悠地踩著徐莎麗的裙裾拖逸后留出來的臺階，跟上去。

　　從大廳一角弧形樓梯上去，可以通往整個洋樓的四個樓層?；⌒坞A梯的扶手是木質，有些年頭了，現在已經從新刷了一層清漆。在弧形階梯的上，現在還鋪著一層塑料薄膜，以防止損壞新鋪的實木臺階面。我非常驚嘆這樓梯臺階面上的實木拼花的木紋，天哪，這要浪費多少實木?。∵@樣講究地裝飾這弧形樓梯，讓我看了感到震驚，我在南方看見過無比豪華、奢侈的裝飾了，但是金大仲的別墅里的用材和氣派，是刷新我的視野的。我每踩著一個臺階就欣賞拼木木紋的完美。后來，我就注意在階梯上走著更加完美的兩個人。

　　我看見金大仲雪亮的皮鞋一步步踏上階梯，他的步伐看上去很輕、很自在，就像走到了自己家的臥室里一樣的輕盈、輕柔。跟隨金大仲腳步后面的是徐莎麗婀娜多姿，徐莎麗的碎花長裙飄舞。我覺得這是一幅美景，這兩個人是如此的般配的一對，與這大廳如此的般配，與這華麗的燈光如此的般配。這或許是到了他的家，一切都是嶄新的，地面花崗巖，墻面大理石，雕花紋的平頂以及華麗明亮的燈飾等，不僅他自己看得舒服、體面，而且是在向一個人的展示，是在向徐莎麗充分的展示。我隱隱約約覺得，徐莎麗和我，都是被安排好的來此驚訝一番的，是金大仲通過精心策劃而安排好的。金大仲滿意他獲得的效果。他款款地帶領我和徐莎麗倆來到弧線樓梯的三層樓。

　　沒有想到這個包工頭拿著施工圖，已經在三樓樓梯口迎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