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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半生  文/吳正

第二十八章    有一幅照片站立在梳妝矮柜上,正面對著大床

  母女倆差不多要走完半條復興路了。自從離開麥當勞餐廳的那扇自動玻璃門后,就誰也沒同誰正式地說過點什么——除了秀秀的那個突兀的提問之外。

  母親偷睨過了女兒一眼之后,現在輪到女兒偷睨母親一眼了。她見母親正在湍急的行人的人流之中尋找什么。她問自己:媽在找誰呢?

  她在找他,也在找他。其實連她自己也鬧不清,她更希望在人流之中突然發現的是他呢,還是他?——這不一下子,我又不自覺地轉換到了我小說中的某一個人物的立場上來敘述我的故事了?

  還是讓我再一次地轉回去吧。

  當然不可能是我。只要湛玉想深一層的話,她就應該知道,我是決不會在此一刻出現在上海的街道上的。因為我現在正在香港。而且再說,秀秀也在她的邊上。上次有一回,她與秀秀一同在路上與我相遇,當時,我正在她家的附近盲目溜達,而她與秀秀又恰好在那時出門來買東西。突然見到我時,她情不自禁地站住了(我也同時站住)。她想,她的臉一定也是漲得通紅通紅的了,舉止也會相當異常(因為當時的我也這樣)。但秀秀就從未對此事說過、問過或暗示過點什么。現在,她實在不愿當著秀秀的面,與我在街上共同再表演多一回了。

  所以應該說,她要在人群中尋找的人還是兆正。兩個小時前,街燈剛放亮的一刻,她是親眼在露臺上望著他向淮海路方向一路走去的,但她仍在希望,他后來還是繞了回來。他會不會此刻正在家的附近這一帶徘徊,打算回家來呢?她希望他那樣。

  這一段時期以來,湛玉就這樣的生活著,生活在我與他之間。滿足交織著失落,興奮混合著內疚。她有時懷疑有時肯定,有時猶豫有時又堅定不移;她半真半戲,她似夢似醒;她不知道這種日子何時了,她也不知道這種日子的終端會是個什么樣的結局?

  起初,她只是一種淺嘗,但想不到后來竟演變成了一種餮饕大食;起初,她只感覺自己是生活在一個矛盾對立面的拉扯之間,后來,漸漸發覺這是一個旋渦的中心,她已有點身不由己了,她正被一寸寸地拉陷進一個深淵中去。她感到一種命運的正在迫近的挑戰,感到一種莫名的英勇感和悲壯感,就如風暴來臨前的一只穿行疾飛于低壓云層下的海鷗,它“啾啾”的叫聲中含著一種瘋狂了的歡樂。她對自己說:難道,這就叫不枉過此生嗎?

  人們常有這樣的對夢的體念:上半夜是一場夢,夢里有些人物有些場景也有些情節,紛紛揚揚、斷斷續續、朦朦朧朧。然后醒了,周圍一片漆黑,人聲寂然。你從窗簾的縫隙間望見了半瓣白月,你懶懶地翻了個身,想,噢,原來是在作夢呢。隨即便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覺了。你努力想保持清醒,想弄明白,究竟此一刻的自己是醒著的呢,還是又入夢鄉了?但你很快便發覺,這種狀態的保持并不容易,意識以及肉體的極度疲軟很快便會令你放棄一切努力,隨波逐流,夢河東去。而所謂清醒的另一個實際效應反倒變成了:原來又已經進入了夢鄉的思路還自以為是清醒著的,于是,便有了夢與醒在邏輯判斷上的犬牙交錯。

  其實,所謂夢,只是一種氛圍,一種自始至終都籠罩著的氛圍,正因為了這種氛圍的存在,夢才存在。夢可以沒有連貫性,情節可以荒唐,人物可以張冠李戴,顛三倒四,但這種氛圍的存在卻必須是貫一而且強烈的。然后,你便進入下半夜的那場夢里去了。在這場夢里,又會有些新場景,新人物和新情節的介入;場景更紛揚,人物更朦朧,情節更斷續,這是因為上半夜那場夢境的余波其實并沒完全消失,它的氛圍的殘余會很輕易地從夢境本身之編織就十分稀疏的縫隙之間滲透進來,注入到下半夜的那場夢境里來,從而使你一生的上下篇似乎更顯得連貫,更合情合理,更像終一了某種內涵的一生。夢,是一部最好的意識流小說。

  湛玉覺得,她就是有點像是生活在那樣的一場夢里。

  比如說,她與我的第一次,一切就有點像是一片有月光的夢境。夢里有溪流有天籟有松林有嘆息。然后一切才開始輪廓鮮明起來,而我們卻已干完了那事。

  我說,這是一場遲到了三十年的緣份呢。而她說,當我將她擁入懷中時,她幻覺,我便是三十年前的他,三十年前的兆正。

  她只記得——而于我,卻已經有點記憶模糊了——那是我倆重新見面后的第三還是第四次的事了。那晚,我們先是去一家什么館子吃的晚飯——不過,肯定不是“皇朝”海鮮館,“皇朝”是她第一次請我去的地方。那時,我倆還正而八經的,似乎還有點紳士淑女的拘謹,壓藏著一種熱中之冷,冷中之熱。而那一次,我帶她去的是一家專吃海派傳菜的菜館。她發覺,我好像是那里的常客了,一進門,就這邊那邊地點頭笑容一通。漂亮的女招待和領班們都一個個地上前來打招呼,殷勤地替我們倆取衣,掛衣,遞毛巾;她們都喊我作“大老板”。

  (很可能,就是那一次記憶的暗示令到她后來在波特曼酒店三十八樓的說笑中脫口而出地喚出了個“大老板”的稱呼來。但她至今還是有點弄不太明白:為什么我能容忍那些女招待一個個地上來這樣稱呼我,偏偏對她就無法容忍——哪怕僅得一回?)

  這是一家布置很有風情的飯館,不大,但檔次相當高;菜價貴,但菜肴的口味很別致。幽暗的雙人座上方掛著一幅幅老上海的歷史照片。吃完飯,我們走出店來。我提議說先走一程散散步,一方面可以欣賞欣賞今日的上海夜景,另一方面也有助消化。她立即表示附和,說,這也正是她所想的。我倆走經人民廣場的綠化帶,天色黝黑黝黑的,路燈在樹叢中放射出光亮來。廣場上正播放著錄音機,一對對中老年男女摟在一塊,跳舞。她記得(我好像也有依稀印象),我當時說笑了一句。我說,前二十多,要近三十年了吧,這里是我們常常高舉著反美的標語,呼喊著誓將革命進行到底的口號,列隊通過主席臺的地方;如今,這里成了這副模樣,這里是我們這代人的失樂和復樂園呢。后來,我們又去了茂名路,找了一家咖啡館消夜。偏偏又是燈光幽暗,裝飾深色調的那一類。這一切都令她產生一種強烈的幻覺:十四五年前,她與兆正不也經常在那種棕色護墻板的咖啡館里渡過一個又一個的周末之夜的?再之前,寶大西餐廳的那一回,光陰已將記憶的斑點沖洗得影影綽綽的了,好像也是那同一種色調,同一種光線,同一種氣息;這是一片時光的背景,在這背景上隱隱約約地移動著一些人影和物體:有莉莉,有白老師,有她,有他,還有……還有一件湖綠色的泡泡紗長裙,它的裙邊在半明半暗中飄動。這是她藏在心底的一塊恒久的痛疤,幾十年了,她從來就不敢去點觸它一回。但這一次,她思路的端點怎么又觸及到了,這,又意味著什么?

  但她已完全記不起那晚我倆是如何回到她家去的一切細節經過了,以及,在我們開始往回走的時候,我向她或她向我都說了些什么或暗示了些什么。她只是靠事后粗略的理智推理才得以判斷出來:那晚,兆正肯定不在家住,肯定又是找了個什么藉口去哪里開筆會或寫東西去了;而那晚,我倆肯定是在外面呆到了很晚才回家的,晚到保姆和女兒都已睡死沉到對一切聲響都不可能起反應了之后,我們才躡手躡腳地開門,關門;躡手躡腳地穿過客廳,穿過走道,去到他和她的那間主臥室里,然后再輕輕地關上了房門。但有一條細節她記得特別清晰:當我剛與她在床上開始纏綿時,她突然發現了那幅照片,照片里的世界一片陽光,兆正和她正站在一只石舫的跟前開放著一臉燦爛的笑。照片鑲在一方金屬質的鏡框里,鏡框站立在大床對面的梳妝矮臺上,直面地望著我們兩人。她輕輕地推開我,起身,找來了一條手絹,將照片給遮上了。而她發現,她所干的一切,我都躺在床上一點不漏地觀看著。我面帶理解的微笑,很有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她一言不發地再回到大床上來,和我繼續下去。

  其實,就在那一刻之間,湛玉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又有些渙散,所有的注意力忽然都找不到一個聚焦點了。這是因為上半夜那場夢里的兆正的記憶又滲透了進來,替代了下半夜那場夢里的我的緣故。關于這種現象,她記得,我有一次也曾求證于過她。但她告訴我說,這沒什么奇怪和可怕的,在夢中,她不也經常會將我與兆正的表情與形象互相顛倒錯位嗎?就像在這一個晚上的這一刻,當她與秀秀一同回家去的那一路上,她的夢境感突然又變得十分強烈而又逼真;她在人流中焦急搜尋的目標又像是他,也像是我——或者說,現在更令她害怕的倒是反而變成了:千萬不要在這里遇到我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她雖然得到了我,但她又無法讓自己面對一個萬一會失去他的現實;無法失去他就如同無法突然放棄一場已經做了幾十年悠遠而溫馨的夢一樣,讓她無所適從。她經常會轉轉繞回到那一場夢的源頭去,在那里,她與兆正都是個帶紅領巾的少年。后來,他倆都長大了,長大成了一對戀人,一對誰的一天之中都不能缺少誰的戀人。雖然,兆正下鄉去了崇明農場,而她仍留在上海的工礦企業里,但他照例每天都會從農村給她寫來一封長信。一天的勞動強度再大,干活再辛苦,或拔秧插秧或三秋搶收或筑堤圍田,他都一定會在全寢室的燈都熄滅了人都睡熟了之后,一個人趴在他的上層鋪位的那疊被子上,就著一盞手電筒的微光,給她寫完這封長信。信,因此每天都不間斷,一封接連一封,雪片似地飄落下來,鋪展在她書桌的臺面上,飄成了一片小小的白色的雪原。信中,他用他奇特奇妙的語言和想象力表達著他奇特奇妙的內心世界,逼真得就像每天都在與她作一次眼神對峙著眼神的促膝對話。當時,她并不太理解為什么讀他信的感受會如此強烈如此神奇?多少年之后,她才意識到:原來,這正是一個天賦型的作家的一生之中最華彩的歲月呢,而占據這段華彩歲月的他的全部心靈的就只有她一個人!每天,兆正都將從他心井里不停頓地汩汩涌出來的最新鮮的感情化作文字,文字橫豎撇捺在信紙上,信紙摺疊著地藏進信封里去;之后,她又將信封拆開來,將信紙取出來,展開;每天,她讀著由那些她最熟悉的字型所組合成的句子,那些由句子和句子結構出來的畫面和圖象,她覺得一個活龍活現的他又站到她面前來了!

  那些年,她感覺她愛他都快愛得不行了!每月都有一次,他從崇明島回上海來休假。在這珍貴的三、四天的時間里,他倆幾乎天天在一塊。一般,都是兆正來她家,但有時,她也會上兆正家去。這是一條位于虹口舊鎮區的老街,林林種種的舊式里弄房子鱗次櫛比。打開了窗頁的斜頂的老虎天窗從烏黑烏黑的屋頂上探出頭來,街兩邊的水泥燈柱高高的頂端上,路燈有氣無力地吊下來,光線昏暗。夏天的黃昏,兩邊的人行道上坐滿躺滿了密密匝匝的納涼人,有些人更索性將晚飯都端到街上來吃。每次,當膚質嬌白,穿著花點短裙的她打街中心經過時(人行道上已擁擠得無法讓人能順利通過了),她感覺到兩旁赤膊打扇的納涼人都向她射來唰唰的目光。

  湛玉來到了一扇低矮木門的門框跟前,里面很黑很暗。她走進去,經過一只濕漉漉的水斗,半截陰溝渠道和一間類似灶披間的地方。地上很滑,她小心翼翼地用腳探索著,摸到了一條很陡很窄的扶梯把手。她開始高聲地叫喚兆正的名字,只見樓梯上方的某處有一盞電燈拉亮了,他也大聲地回應著,跑下樓來,再在那條嘰咔作響的窄扶梯上一路把她引上樓去。

  這一切的場景在幾十年后回想起來虛幻飄渺得完全成了一種夢的殘片了,失散在記憶龐大而廣浩的背景上,無從打撈。唯那個氛圍仍然存在,而且十分強烈,貫通全篇,向她證實說,這,便是那個時代。她走進一間舊屋的前樓,這是他家的主室:天花板低矮,被石灰水刷成了慘白色的墻上掛著他父親的遺像,遺像前供著一束塑料花。但整間房間還是打理得十分整潔而且井井有條的。有一張大床靠墻而放,床上硬邦邦的,墊鋪著草席,碎花點圖案的布單被子疊放在床的一端,拉扯得一絲不茍。她與兆正就坐在床沿上——事實上,這里也是全屋最能坐得舒坦和寬暢一點的地方。正面對著他倆的是一排木窗,木窗打開著,街上的車鈴聲和人嘈聲不斷地傳進屋里來。臨窗而放的是一張方桌,被抹得一塵不沾的桌面都開始有點發白了,上面用綠紗網罩罩著幾碟中午吃剩下來的小菜。屋里亮著一盞二十五支光的電燈,就是戴著半頂皺邊奶白燈罩的那一種,一根扭紋的花線從天花板上掛下來,吊著一只燈頭連燈泡。夏夜的微風吹進屋里來,電線悠顫悠顫的,把他倆并肩坐在床沿上的身影投射在白墻上,也晃蕩了起來。

  兆正的母親是個矮矮胖胖的能干的老婦人,每回見了湛玉似乎都顯得很高興,應該說,每回見了她兒子見了會高興的人她也都顯得很高興。家中地方局促,因此,每一次當湛玉上樓來了之后,老婦人都會借故離開,以便讓他倆盡量能有單獨相處的時空。而她自己則去到樓下的灶披間里忙出又忙進,不一會兒,就黃黃綠綠白白地備出了一桌菜來,招呼他倆坐到桌前來吃飯。

  有時,他家還會有一位與他倆年齡相若的少女,湛玉對她的印象已經有點模糊了,只記得她胖乎乎的白臉蛋上有兩粒唇角渦。事實上,她也沒見過她幾回。首先是因為湛玉并不經常去他家,再說,在她去的時候,唇角渦的少女也未必就一定在。兆正告訴她說,這是他的表妹,名叫雨萍,小他三歲。她家是開南貨店的,就開在他家后弄堂對出的那條街上。就這些了,他說起她的時候,神態平靜得甚至都有些淡漠了,似乎像是偶爾談及一位不常見的遠親那般。但湛玉觀察到的情形是:雨萍與兆正母親的關系似乎格外親熱;她隨老婦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一塊兒忙,開飯前,更是由她一次又一次地從窄扶梯上往房間里端湯送菜。最后,當一切都準備停當了,連充當大廚的老婦人也在圍裙上搓著擦著手,笑瞇瞇地上樓來時,雨萍才怯生生地在方桌的一角坐下身來。她從不直接招呼湛玉,好像根本就不存在有湛玉這么個人似的;她只是用眼光望著兆正,輕聲輕氣地說道,可以吃飯了吧,表哥。

  但湛玉卻似乎總能從她偷偷瞥她一眼的目光中讀出點什么來。這是兩個女人之間,尤其是兩個有著特殊立場和身份的女人間的溝通方式,微妙但很確定。其實,第一眼見到雨萍時,湛玉就驚覺到一種異常感了,就好像從前一世開始她們之間就有著某些隱隱約約的瓜葛了。她當然有點瞧不起她:哼,一個開雜貨鋪小業主的女兒,她想。但第一次,一向以絕對的自信來直面人生的湛玉罕見地感到了一種虛怯:她拿不準,對方到底會用一種什么樣的眼光來評斷她?還有,對于她,一個以這么一種身份突然出現在兆正家的同齡女性,這個叫雨萍的女孩子的始終沒說出口來的潛臺詞會是什么?——因為湛玉確信:雨萍是不可能沒有她自己的感覺與想法,以及埋藏得很深的潛臺詞的。

  湛玉突然都很想知道這一切。而直覺更告訴她:雖然在眼下,雨萍遠成不了她的對手,但將來?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

  再聽說雨萍,那是在二十多年后的事了,她已變成了我的老婆。這事其實也是莉莉首先說起的,那一天,莉莉和她的香港丈夫一同到出版社來洽談印刷設備和印刷業務的合作事項。在此事之前,鑒于湛玉也曾作出過類似的提議,社長于是也請她一同來出席該項目的洽商會。她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就見到有一位衣著華麗富泰的肥胖的中年婦人“忽”地從靠墻而放的一張沙發上站起身來,她們互相望了對方一眼,便呆住了。一刻之間,她倆都有過沖上前去互相擁抱對方的沖動,但又都不約而同地改為了長時間的熱烈握手。那些年,有誰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場合突然發現一位已散失了多年的海外親友也算是一件不太常見之事中的常見事。在場的社長總編雖都有些驚愕,但同時也與她倆一起真誠地分享了那種重逢的欣喜。大家都覺得,以湛玉的出身和家境而言,這類生活情節發生在她的身上是一件頗合邏輯的事。

  是的,也就是在這一次,湛玉聽說我了。后來說說,當然就說到了她。開始時,莉莉并也說不清楚點什么,莉莉只知道,她的這位童年時代的朋友的丈夫現在已經是一位很出名的作家了,而作家有一位表妹,就是她。莉莉說,就是那位,那位……但湛玉一聽,便立即明白是指誰了。她淺然一笑,當即打岔地提了些其他的什么。這些事都提得恰如其時也恰如其分,必會引起多少年后重逢的她倆的共同興趣,于是,她倆便立即遵循另一條談話邏輯而去了。等到再回過頭來,莉莉已忘了剛才她都在說什么和說誰了。湛玉當然還記得,并且還記得當時自己的那種感覺:那是思想的一片漂白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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