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書庫 > 小說 > 社會小說 > 長夜半生(書號:1362)
長夜半生  文/吳正

第二十四章    機場遇故(二)

  但我見到馬尾導演的那對從來就不像是在望著誰和望著什么的眼睛在此一刻間突然放出了光彩來。它們開始聚焦(可見它們并不缺乏睡眠),它們望著我。他說,他記起來了,好像是跟東北哪家林場的合作項目?

  不,這是一種高壓合成的纖維地板,莉莉糾正他。

  合成地板?哪一定是采用日本最新技術的那一家了……

  不,是德國設備和技術,羅先生又說。

  對,對,對。是德國技術,是德國設備,是合成地板。現在在浦東投資的外企也太多了,一天報道就有好幾篇,都張冠李戴了。馬尾巴自嘲自解,他的手指再次伸到襯衣的上口袋中,掏呀掏的。此次,他掏出來的不是“中華”,而是一疊名片。

  他取了一張交給我,說,敝人小姓于,側勾于。大家以后交給朋友——本來么,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他又說,說不定,咱們以后還可以搞些合作呢。電視臺的節目現在搞承包,廣告全靠制片和導演自己去拉。但我們電視臺的廣告效應大著呢,幾乎復蓋半個中國,云云。

  我說,是的,是的。下次有機會,下次有機會。但我又說,對不起,這次我倒真沒備名片。

  于導很大度他揮了揮手,說,免了,免了。認識了就是朋友,面孔就是名片。他又向人群遠端的那位攝影師揮了揮手,說,先給我們照一張像片留念吧。我發覺他的菜黃臉色都有些泛紅光的意思了。他用一條手臂緊緊地挽住了莉莉,另一條挽住了我;莉莉的邊上站著羅先生。“咔嚓!咔嚓!”便立此存照了。只是至今為止,至少,在結束這部小說之前,我還沒有見到這幅照片,我無法想像照片上的我會是個啥模樣?表情木然?僵硬?還是一臉尷尬?

  照拍好了,莉莉緩緩地又開腔了。她指了指我,然后說道,其實啊,我與他還有一層別人所不曉的特殊關系呢……她吞吞吐吐的,故作玄虛,弄得周圍人都一齊望準了我倆,還有人偷偷看了羅先生一眼。神秘夠了,她才繼續往下說。她說,她有一位童年時代一起學芭蕾舞的好友,后來變成了我的中學同學。“而且還是同屆同班坐同一張課桌椅的同學;而且至今還來往

  密切,”她將臉朝我望來,笑得很古怪,“——究竟你倆是一種什么樣性質的朋友啊?”

  湛玉都向她說了和暗示了些什么,我不便問,更不便表態;但又不能過份裝蒜,總之,我不便做任何事。我裝著沒聽見,將目光望入遠處,望入虛無。遠處,還有最后的兩茬出境者正推著行李車向大門口走去。

  見有些僵場,她便自砌下臺階。她說,你可沒見過我的這位女友了,于導,做姑娘的時候是個美少女,大了成了美婦人,就是到了現在這一把年紀,還韻味十足啊。決不比你導演的那部叫什么,什么《巫山云雨》中的女主角差多少——真的。

  于導說,那好,那下次就請她來當女主角吧,只要你的朋友肯投資拍戲,其他的事都好說,都包在我身上!

  哈哈哈。周圍立即升起了一片附和的笑聲。

  接下去便又有點冷場了。于導說,走吧,吃飯去。我已經在“美林閣”預定了一間包房。又同我說,一塊去。一共開來兩部車,我坐前一部,帶路;你與郝小姐和羅先生坐后面那一部。我說,謝謝。謝謝。高個子的于導便沖在前里先走了,扎起了的短短的馬尾辮在腦后一跳一跳的。

  我問莉莉,你們也來上海投資項目嗎?

  莉莉說,投什么資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情形。不就利用爹爹留下的那點影響和人事關系做些務虛性質的生意?如今的世道變啦,全變啦。變成了:老公要靠老婆,活人要靠死人哪,嘻嘻!——

  我,不竟瞠目。

  大家邊說,邊走出機場大堂的自動玻璃門,站到了街上。“別克”車前一輛已經開走了,后邊的那一輛眨巴眨巴著黃邊燈正靠上來。我突然向莉莉說道,羅太太,很抱歉,今天我還是不去了,其實我一早已約了人了。

  哪?

  沒關系,麻煩你向于導他們解釋一下就是了。

  就在別克車將車門打開的那個剎那間,我逃離了,如釋重負。我知道,我的舉止有點過份,也有點不太禮貌,甚至還有點上不了臺面,但我只能如此。

  兩天之后,我才給湛玉去電話。她在電話線的那頭一聽是我的聲音,便笑了。她說,早在盼你來電話了,但我知道,這次你來電話的時間一定會推遲多兩天的。她沒說原因,我也沒問原因。她的過人的聰明和敏感從來就是毋庸置疑的。

  我說,這一回,還是你來我這里吧。我住在波特曼酒店三十六樓行政套間的那一層。

  她在電話里再一次地笑了,那好哇,她說,難得你這次會邀請我。我聽到電話筒里有一種“咝咝”的呼吸聲。她說,你,不想我么?……

  我說,想。當然想。我感覺到有一股強烈的生理反應由下而向上,直沖腦門;連心臟也開始劇烈地跳動了起來。我轉了一個話題,我說,兆正,他在家嗎?我想借機狠狠地給自己淋一瓢涼水下去。

  對方的口吻馬上平靜了。她說,他去作協了,下午近晚的時候才會回來。于是,我便又有了那種手掌與手背在互相翻復時的感覺了。

  一小時之后,我與她已經坐在波特曼酒店三十八樓的行政層住客的俱樂部里了。是一張臨窗的雙人座,有人在屋角的一架三角鋼琴上彈奏肖邦,輕柔的樂曲籠罩了整個廳房。廳房不大,分內外兩間,地上都鋪著很厚的彩織地毯。內室里散散落落地坐著幾桌人,兩對老外,一對衣著華麗講究的華裔男女,還有就是我和她了。一個金發女郎站起身來,她毫無聲息地從地毯上踩過,去到外間。她從自選的糕點水果盤里取了幾樣東西,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一個白衣金扣的侍者不知在何時已站在了我們的桌邊,他身桿畢挺,一只手擺在身背后,另一只手中握著一枝用白餐巾團圍著的冰鎮過的香檳酒。“Please?(需要酒嗎?)”他說,他征詢的目光望著我倆。在我微微的頷首后,他便將金黃色的酒液注入到我們的杯中來。接著,一個利索的收酒動作,他向我們微笑著,退后,離去;無聲無息的就像他來到我們的身邊沒被我們察覺到一樣。

  飄然的樂曲仍在繼續,若有若無,時隱時現。我們面對面地坐在一張云石臺面的方桌的兩邊,一旁,寬銀幕式的大玻璃窗落地,正面對著上海展覽館的整片綠化帶,俄式宮廷氣派的建筑群落散布其間;每一座金色的屋頂都反射著中午時分的陽光,光耀得有點讓人睜不開眼來。再過去,便是蟠龍逶迤的延安路高架以及玉帶環腰的內環線在某個灰意朦朦的城市的遠處相交。整個大上海此刻就在我倆的眼底下毫無遮掩地鋪展開來,高低錯落,新老割據;就像是一片在陽光下的波濤起伏的海面,東西南北,一望無際。

  這是一幅壯觀的場面,那天中午,從波特曼酒店三十八層樓的窗口望出去,這是一幅攝人心魂的都市壯觀圖。

  湛玉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她說,她太喜歡這樣的環境和氣氛了。我笑笑,沒說什么。我當然知道她喜歡這樣的環境和氣氛,但喜歡又怎么呢?

  我舉起香檳杯,說,來,我們干一杯吧。她望了我一眼,也將杯舉了起來。我們輕輕地碰了一下,在玻璃杯發出的一聲悅耳的“當”響中,我們各自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杯放下。直到這一刻為止,我倆誰也沒向誰提及過莉莉與我在機場相遇的那件事。現在,她從桌的對面笑瞇瞇地望著我,她的眼神中調皮著一種淺淺的酒的醉意。她說,怎么樣,不肯給人面子啊,大老板?

  我望著她,不知為何,沉默了。我突然語塞,竟然想不出一個言詞來答她,哪怕只是個敷衍性的答詞也好。也許,我的想法帶偏見,甚至還有點兒極端,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情緒的流向。對于那些存著心要將什么都往錢字上扯的人來說,所有這些似乎都是有所圖謀的;這更多的是一種手法,一種暗示,一種試探,一種隱喻,還不單是習慣與性格使然那么簡單——這是生活在當代中國社會的文人和類文人們常會擁有的幾個層次的內心世界,而最核心的那一層,有時,連他們自己也看不透;他們只是任憑著一種直覺和沖動來對事件作出言語和行為上的反應。

  反感就從這兒產生了。

  后來,我倆回房間去。我靠在床頭上看電視,看一個新聞播報員播報新聞。播報員說,上海今年的外資流入總量又創新高;浦東新區建設如何日新月異如何人間奇跡。我聽著盥洗間里嘩嘩的水聲,湛玉進去洗澡已經洗很久了,但她還沒從浴室里出來。在床的左側是一間布置得十分精致的,擺放著一張桃木寫字臺的小小坐起間;坐起間與臥室之間的分隔是用一圈虛設的闊條柚木板作裝飾框的。從我坐著的位置望過去,能望見她進浴室之前除脫下來,掛在沙發把

  手上的外套、內衣和胸圍,一雙半高跟的露趾女鞋整齊地排放在沙發底下的地毯上。

  這就構成了一個虛擬的她,正靜靜地坐在那兒觀望著我。我再次將注意力轉移到電視光屏上去,播音員正在播出一條酷暑天市委和市政府領導親自前往大橋建設工地,為奮戰在第一線的工人們送上消暑解渴飲料的新聞。有幾張臉在歡笑,有幾張扭曲,好像在哭——大約是太激動了的緣故吧?

  浴室的門終于打開,湛玉穿著一件雪白的、胸袋上標有酒店LOGO的毛巾浴衣走出來,長發散披在她的肩上。房間里的空調打得很強勁,但她的臉仍然通紅通紅的,像一只透熟了的蘋果。

  她先在床沿上背著我小坐了一會兒,無言。然后便伸直雙腿,也躺靠到大床上來。我們一起面對電視機,看著一條又一條的新聞繼續播放:郊縣今年的收成勢頭一派大好之后便是全國計劃生育工作會議在京召開,全國婦聯主席以及有關中央領導出席了會議并作了重要講話。

  她怎么啦?我怎么啦?我們怎么啦?在這六尺半的特大雙人床上,如此柔軟的床褥,如此雪白的床單,如此香氣四溢的枕套,在這片最適合作愛的場地,我們怎么啦?

  不錯,我已經說過,我們遲早會有那一天;但難道游戲剛開始就已經宣告結束?我不甘心,我想,她也不會甘心的。

  我走下床去,先去關了電視,再走到窗前,將房間寬闊的落地窗簾給拉上了。窗簾是雙層的,遮光型的,房間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中。我只是憑藉著浴室門縫里還透出來的一縷光線,摸索著地走到她的床邊,打開了床頭燈。我盡量將床頭燈的光線校得柔和,然后再去酒吧臺上,倒了一小杯巧克力味的雪利酒,鉗了兩粒冰塊放進去。

  她一直無聲地望著我干完這一切。我一邊搖晃著杯中的冰塊,一邊來到她的床邊上,在柔和的燈光里,她的眸子明亮如晨星。我將酒杯輕輕地放在了她的床頭柜上,我說,這酒好喝,甜。她點點頭,但并沒去拿來喝。她的目光漸漸變得朦朧,變得散漫;她平睡了下去,一顆頭顱將厚厚的一對枕頭睡出了一個凹型來。她的長發散亂在四周。

  我也回到了自己的睡位上,然后再側撐過去,將她虛空地籠罩在自己的環抱之中。當我將自己的嘴唇向著她的緩緩地俯按下去的時候,我聽得她在我的耳邊說道:我知道,你是因為什么而不高興。我說,是嗎?

  我不停地吻著她的嘴唇,她的臉頰,她的下頷;再一路吻下去,她的脖子,她的肩膀,她的手臂,她的腋溝。還是那股醉人的體香,現在更混合了一種茉莉花型的皂香。白巾的浴袍已經徹底松開,我將自己微微地撐高了幾寸,以便可以俯瞰眼底下的這一片雪白的丘原和河谷;此刻,在臺燈的光亮里,更涂上了一層秋熟季節的麥穗的金黃。丘原劇烈地起伏,兩粒粉紅色的乳頭堅挺著,像兩顆熟透了的紅莓果,隨著起伏的節奏顫顫悠悠地抖動。我再次俯下身去,開始用舌尖來舔它們:一下,二下,三下……終于,她忍不住了,她伸出兩枝手臂來,緊緊地箍實了我的脖子。她猛地一把將我拽倒在了她的身上,讓我再一次地埋葬進她的氣息里,淹沒到了她的情欲中去。

  是的,總會有一天;但,不是今天。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  

互聯網出版許可證 新出網證(滬)字59號  滬ICP備14002215號

滬公網安備 31010602000012號

国产精品久久亚洲不卡动漫| 精品国产婷婷久久久| 亚洲精品乱码久久久久久自慰| 免费精品国产日韩热久久| 久久综合久久自在自线精品自| 国产免费久久久久久无码| 一本久道久久综合狠狠爱| 久久国产一区二区| 亚洲色大成网站WWW久久九九| 亚洲综合婷婷久久| 国产成人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日日狠狠久久偷偷色综合0| 日本免费久久久久久久网站| 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夜2020一| 青青草国产精品久久| 久久久久成人精品无码中文字幕 | 热综合一本伊人久久精品| 欧美大香线蕉线伊人久久| 思思久久99热免费精品6| 国产精品热久久毛片| 国产精品99久久99久久久| 久久亚洲精品国产精品| 久久精品综合网| 久久精品视频一| 午夜精品久久久内射近拍高清 | 欧美黑人激情性久久| 久久青青草视频| 久久影院亚洲一区| 久久香蕉国产线看观看猫咪?v| 精品久久久久久无码免费| 品成人欧美大片久久国产欧美... 品成人欧美大片久久国产欧美 | 久久精品中文字幕大胸| 伊人久久精品影院| 国产精品久久新婚兰兰|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蜜臀色欲| 2021最新久久久视精品爱 | 久久香蕉综合色一综合色88| 色综合久久久久| 欧美久久一级内射wwwwww.| 亚洲天堂久久久| 亚洲va久久久噜噜噜久久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