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時光再一次地倒流回三十五年前。1968年,1968年的一個清澄的夏夜。
亮晶晶的星斗在墨藍色的天幕上靜靜眨著眼的時候,整座城市都輾轉(zhuǎn)反側(cè)在一個巨大夢魘的壓迫中。街上,已空無一人了,打粗紅桿的,姓名倒貼了的大字標語沿著灰褐色的工廠圍墻一路張貼過去;也有直接蘸著黑色或鮮紅的涂料揮寫在墻上的,“緊跟”還是“打擊”一類的標語,即使在這靜夜里也有一種吶喊的知覺。
我不敢行走在空曠的大街上,盡量拐弄抹巷。假裝成一個忙碌了一整天的“革命小將”正急急趕回家去睡一宿的模樣。但我卻從未在任何一個門牌號碼前駐足過,事實上,我是有家歸不得。我是在黃昏時分離家出走的,那時,家剛被抄,抄家隊伍還沒有離開,我就從后門溜了出來,在街頭一直躑躅到現(xiàn)在。不,我絕不能回去,我知道,一定會有人在家中等著我的。他們要抓我去隔離——隔離審查是那個時代的那個國家常見的群眾專政的手段之一。
這是我一生之中最長的一夜。清澄的盛夏之夜,有流星曳著長尾巴從天空上飛過,掉到弄堂磚墻的那一邊去了。從弄堂窄窄的甬道望出去,不時能見到頭戴藤條帽手持長矛的文攻武衛(wèi)隊員走過的身影,二更天的月光在他們的金屬矛尖上閃著冷輝。那時代,上海人早已被禁養(yǎng)狗只了,但貓,尤其是游蕩的野貓的只數(shù)仍然眾多,它們在深夜的墻角或屋脊上發(fā)出凄厲的叫春聲,互相拱背趴爪地誘惑對方,或“呼!”地一聲從你胯下冷不防穿過,嚇出你一身冷汗來。
那時,我十九歲。
后來,我去了香港。在往后的幾十年的惡夢中,仍會有那幅場景的變了形的反復而又反復的再現(xiàn)。六十年代的上海東區(qū)那一帶的弄堂,一條銜接一條,一彎尾隨一彎,垃圾箱、小便池、老虎灶、供水站,我就怎么走總也走不出它們迷宮般的版圖。一切都逼真得很:有月光有流星有野貓有冷輝閃動在矛尖上;我想,我是在尋找出路要去到某處,某處類似于出境關卡的地方,那里有我的護照,我的行裝,我的正焦急地等待著我的親人們。但我是怎么搞的呀?我不是早已脫離了那片土地了嗎?我不是下了決心永不回頭的嗎?我怎么又會重投羅網(wǎng),我是怎么搞——怎么搞的呀!在沉重如跋涉在外星球的夢境里,我始終悔恨不迭。
我踢開了被子醒來,有時發(fā)覺自己仍在香港,有時是在上海。夢的一部份是現(xiàn)實。而人,一只腳已踏進了清醒里,一只腳還留在夢境里。是啊,為什么我還要回來?我問自己,而且還如此熱切地時時刻刻地盼著能回來?或因她,或因他,或因我自己?或因那無數(shù)個你你我我他他(她她)所組成了的,而后又遺失了的記憶細節(jié)?或者就是因為了那塊土地的本身?總有那么一條半條生命的基因在我靈魂的深處呼喚,叫我無法抗拒也無法躲避,不論是對了還是錯了?
但結(jié)果,我還是被隔離了。不是我回家去自投的羅網(wǎng),而是我在街上經(jīng)過了兩夜一天漫無目標的遛達后,終于讓人給發(fā)現(xiàn)了蹤跡。
我被關了起來,關在“東虹中學”教學大樓的頂層。教室那時已不作上課之用了,課桌合并起來,讓我們這些被關押的師生當床睡,課椅則堆壘在教室門口,阻止有人逃跑。教室里空蕩蕩的,黑壁板上方的一大幅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向紅衛(wèi)兵揮帽的像片,為的是讓我們這批罪犯或準罪犯在每日早晚一次請罪時能有一個作三鞠躬的方向。
我們這些罪犯的嫌疑源頭是:約莫一星期前,在大樓扶梯轉(zhuǎn)彎處的男廁所發(fā)生了一起“反標”事件。反標是手寫體,極其潦草的字跡匆匆地寫著:打倒白面奸臣××!幾個粉筆字。標語寫早了三年,三年之后就是這同一個××,盜機出逃,最后墜死在異國的荒原上。但在當時,反標的出現(xiàn)是一件足以將整座東虹中學師生的情緒都煮沸騰起來的大事件。霎時間,操場的檢閱臺,籃球架和擴音喇叭的支架上都吊掛滿了墨跡未干的大標語和大字報:“敬祝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他老人家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我們的×副統(tǒng)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誰炮打毛主席司令部就砸爛誰的狗頭!”等等等等。人們爭先恐后地表達一種忠誠,并開始全力清查那個躲在暗角落里放射反革命毒箭的階級敵人。
反標不是我寫的,當然不是。我之所以會被莫明其妙卷入其中的直接原故是有一天入晚時分,我恰好完畢工序從男廁所里走出來,就有一道手電筒光向我照射過來,問:誰?是胡伯,這位一直保持高度革命警惕的老校工。每晚,他都有握著一枝電筒巡視校園和大樓好幾遍的習慣。始終就沒發(fā)現(xiàn)過有什么異常的敵情,但后來,便出現(xiàn)了反標。于是,一切便都與我掛上了號:家庭出身,海外關系,只專不紅,思想復雜等等,還有,為什么一貫逍遙在家的他偏偏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回校來?
我意識到事件的嚴重,就盡力提出理據(jù)來解答造反派們的疑點。我說,那天我是與某某約好幾點幾分去學校的,我向他借一本書,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去問!
但解釋似乎不起作用,成見是一早已經(jīng)確定了的:這小子,即使反標事件與他無關,也決不會是咱們革命派的同路人!清查他,非但正確,而且很有必要!抄家隊伍氣勢洶洶來到我家時,帶頭的便是那位臉膛醬紅色的“長腳”體育老師。他穿一套軍服一頂軍帽一雙軍鞋,入屋前,還帶領著一隊人馬站在我家門口,舉著語錄呼了一頓口號。
兆正也來了,拖在隊伍的最后,當所有的人都從載送他們前來的黃魚車上跳下來集中到我家門口去的時候,他仍坐在車的舷桿上,不動。那時的兆正,已是一個在全校甚至全學區(qū)范圍都很出名了的造反隊的筆桿子了,所有那些操場飯廳禮堂中的句辭精美語法嚴謹推理有信服力的大批判文章一概都出自于他的手筆。他愈寫愈喜歡寫,得心應手,思如泉涌,作家的理念,從那時開始,其實已在地平線的那端向他作出遙遠的呼喚了。
他一直沒動,甚至當他見到我從后門慌慌張張溜出去的時候。他假裝什么也沒有看見地將目光全情地投入到對街心的那片火灼灼的陽光的凝視中去。我輕輕地自他身邊經(jīng)過,他毫無動作也毫無反應,但我很有把握:他絕對明白正在他身邊發(fā)生的一切。
一個十九歲的他與一個十九歲的我,在1968那個瘋狂的年頭。
后來,反標事件終于偵破。作案者是一個比我高一班的學生,姓謝。當時,他和我關同一間教室,就兩個人。每晚,我都眼睜睜地望著窗外有流星飛過的黯沉的天空,無法入眠。我的心情頹喪得幾近絕望,想,這下可完了!我倒并不是害怕反標事件會硬栽贓到我的頭上來,我擔心的只是我那一大批被造反派們抄走的東西,其中有我多年的日記本,詩歌習作簿和自學外語的心得與筆記手冊。內(nèi)容雖然隱晦些,但假如一旦被上綱上線,其嚴重程度也并不亞于打倒××的反標。那年頭,在街角處張貼的,讓紅筆給勾去了姓名的人的名單中,就有不少個是因?qū)憽胺磩尤沼洝倍ㄗ锏摹?/p>
我愈想愈緊張,愈想愈害怕,在硬棚棚的課桌之上來來回回煎餅似地翻身,汗?jié)窳艘黄笤贀Q一片涼爽些的。謝似乎也睡不著,我經(jīng)常聽到他身子底下的課桌在“嘰咔”作響。他坐起身來,同我聊天,他說,你這些問題算些啥問題啊,嗨——他仰天長嘆一口之后又再次躺下。半夜里,他驚跳起來,用含糊不清的嗓音呼喊著:“不!不!不是,不是……”讓那個還在望著星空無法入睡的我緊張的走下“課桌床”去,走到他的邊上。見到他已氣喘吁吁地稍復了清醒,渾身上下大汗淋漓。
但沒過幾天,一大清早,就有幾個穿軍服戴袖章的人來到了我們隔離室外面的走廊里來來回回地走動。再不一會兒,學校的操場上便開始人聲鼎沸起來,我與謝一同被人前呼后擁著地押送去到了學校的飯?zhí)美铩_€有幾個嫌疑對象也從別處匯集來這里,全飯?zhí)玫母锩鼛熒积R站起身來,呼口號,并將目光射向那幾只反膽包天的落水狗的身上。
我們被安排就坐于正對主席臺的第二排的中間座位上。假如今日里觀看春節(jié)聯(lián)歡表演,這是安排給首長們坐的位子;可見當時,我們這些人的主角地位了。我們的前后左右都坐滿了軍服和紅袖章,從飯?zhí)玫膫?cè)門望出去,能見到一輛草綠色車殼的吉普車停在操場的樹蔭里,幾個穿藍制服的公檢法人員正摘下圓頂帽扇著涼風。
一切肯定會有大事發(fā)生。我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在當時的情緒狀態(tài)了,我只記得謝就坐在我的邊上,因為是長排連椅,所以我感覺到不斷有椅背和椅座“格格”顫抖的震動波傳來,我望了他一眼,只見他的臉色與嘴唇都灰白得可怕。
臺上在說些什么都千篇一律地在我的耳膜上震動為了一種“嗡嗡”之聲,我只有一些那位醬紅臉膛的革委會主任在領呼口號時的青筋突暴的模糊印象。突然之間,就有幾只戴紅袖章的胳膊一齊伸過來,在同一刻采取行動,將我身邊坐著的謝從椅子之上一把提拎了起來。一條胳膊按頭,兩三條胳膊拗手,他,便像一只大蛤蟆一樣地從我面前,從排與排的隙縫之間擠了過去。
我忘不了那最后的一瞥。這是當我與他,這兩個僅同室了幾天的難友的目光交錯而過的剎那間。我望他的最后一眼也是他朝我望了的最后一眼——這是一種不聚焦的目光,恐懼已渙散了他的全部眼神。
謝的故事的后文,我倒是幾十年之后再從湛玉那里聽到的。后文的場景變成了刑場。
那年頭,每逢節(jié)日必都有大規(guī)模的鎮(zhèn)肅運動,以確保革命人民能有歡渡佳節(jié)的權(quán)利。而那時候的文件與指示的傳達又特別多,最高指示之外,還有副統(tǒng)帥的,旗手的,中央文革小組成員的,市革委頭頭們的。這一年,就有某位通天的顯赫人物在某次市革委內(nèi)部動員會上講了話。他說,現(xiàn)在國內(nèi)外形勢一片大好,而且從沒有像現(xiàn)在那么好過!但反革命勢力還很猖獗,他們?nèi)诉€在,心不死,還想作最后的反撲!所以,我們這一次的打擊反革命份子,尤其是“現(xiàn)反”的力度一定不能小,決不能心慈手軟了!為了慶祝象征屬于全世界革命人民的偉大的七十年代的來臨,我看,這次的人數(shù)就湊他個七十的總數(shù)吧……而謝,就被包括在了這一批人的名單中。
湛玉說,應該就是在第二年的冬天,元旦前夕吧。那時,我們這幾屆學生的畢配工作都已完成。湛玉去工廠干了半年后,就被上調(diào)到一家報社當見習通訊員。她后來的出版社的職務便是從那里轉(zhuǎn)調(diào)過去的——不錯,在那個年頭,這種職務本不適合她那類出身的人去擔任的;但無論在哪種年代,她都能證明自己是個例外的幸運者。
又是某回床笫之好后背靠著床頭板半躺半坐的休息期。湛玉聽我說完了我的那一次的驚險經(jīng)歷后,一臉的驚奇,“原來是他啊,”她說。
因為要寫報道的緣故,所以他們這些傳媒機構(gòu)的工作人員站得距離行刑線最近。她是親眼看著經(jīng)過游街之后的犯人們?nèi)绾我粋€個地被推下卡車來的,謝首當其沖。她馬上認出了他來——之前一早,她已經(jīng)得知有個東虹中學的學生。眼神?她說,她有點記不清楚了,或者正像我所說的那樣,是渙散得無法聚焦的那一種。她只記得他穿一件土黃色的人造棉棉襖,有機玻璃的紐扣偶而在冬日的陽光之中一閃。他似乎已無法再朝前邁一步了,一推下車便雙膝軟軟地跪倒在了地上。在刑警出手將他架空而去前,他死魚般的目光迅速地掃過所有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臉,像是在作最后的一次懇求。最后,竟滯留在了她的臉上。可能曾經(jīng)是同學,她對他有點兒臉熟的緣故?湛玉說,她只覺得在這剎那之間有一股寒氣從她的脊梁骨的底部冒升起來……
我說,這人差一點就是我,而這目光,也差點是我的!我倆差點在那劊子手滿布的刑場上相面對,而不是在這張溫軟的床上相擁!但幸好,不是。
她說,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人遭槍決。她永遠無法想通的是:那束目光怎么頃刻間便消失了?隨著“砰!”的一聲脆響以及一縷淡淡的藍煙,那束在幾分鐘之前還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便永久在這世間消失了,難道?人們開始散去,該回報社去寫報道的回報社去寫報道,該回工廠去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回工廠去抓革命促生產(chǎn),該回家去煮飯喝酒打牌聊天的回家去煮飯喝酒打牌聊天,但那顆靈魂呢?那顆可憐的,年青的,被恐怖吞噬著的活生生的靈魂呢?現(xiàn)在去了何處?她想不通這一切,她當然想不通的,這令她好幾個星期都寢食不安。
再說回我自己。我的問題并不因反標事件有了個水落石出而告一段落。既已入了網(wǎng)的魚,造反派們是不會甘心把它再次放歸水鄉(xiāng)的。批斗會交代會一個接連一個,對象們多半是老師,唯我一個是學生。
那一次批斗會,兆正也來了。
口號聲此起彼伏:“革命無罪,造文有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誰不老實交代,就叫他滅亡!”別人都一個接一個地發(fā)了言,唯他保持沉默。站在我一邊的是教地理科的樂老師,掛著牌子,低著頭。他被眾人從反右年代的反黨罪行一直數(shù)落到資反路線對青少年學生的毒害。批斗慣了,他竟能熟練地彎腰出一種姿勢來,一站數(shù)小時,就像在練習站樁功。這令我大開眼界。我用眼角的余光望過去,見他兩眼半開半閉,花白稀薄的發(fā)縷之下竟然還隱隱地浮動著一絲笑容!這更叫我大吃一驚。再望過去便是一長排的課桌椅了,課桌的后面坐著革命師生們。我留意到兆正從他坐著的座位上站起身來,提著大包的什么去到在課桌長排的中央坐著的那位長腳主任的身邊。我的心猛烈地跳動了起來:盡管隔有一段距離,但我能辨認出自己的那本草綠硬封皮的日記本。
我見到那張醬紅臉膛抬起來遲疑地望著他。我眼角的余光望不見他的表情,只有他臉的側(cè)面和他的動作和他的手勢。總共也不過三個:指指物件,擺了擺手,又搖了搖頭。我清晰地記
憶了它們?nèi)辏拖駝偘l(fā)生在昨天一樣。
而它們竟成了我與他之間在視覺交往上的絕響。
這次之后的沒幾天,我便被釋放了。再以后,勉強內(nèi)定了個“反動學生嫌疑,不予分配”的含糊結(jié)論,退回街道了事。
我后來才聽說,是兆正向校革會寫了一份情況說明和作了擔保。他說,從我家抄去的那些東西他都很認真地看了,沒什么,小資情調(diào)而已。這賬就是要算也要算在萬惡的資反路線的身上!他說得言之鑿鑿又義憤填膺的樣子,讓人聽了半信半疑但又不得不信。那時候,對于這一類問題的看法與評斷,他有一種發(fā)言上的權(quán)威性。
我逃脫了。沒有公檢法,沒有吉普車,沒有壯漢的胳膊和手銬。當那張險惡的大網(wǎng)正企圖收攏時,我及時滑脫了。這是一只自己向自己不知重復講了多少回的驚險故事,每次,只要當我的記憶的觸須觸及到其中的任何一條細節(jié)時,故事便會一絲不漏地再重新放映一遍。人生之途險哪,每一個人都在漆黑之中用腳探摸著前進,差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懸崖邊緣,但因為你跨出的是另一個方向上的另一步而令你因此擁有了可以再活多幾十年的生存權(quán)。
他、她、她以及我。于是,便徐徐地織網(wǎng)出一只可以互相連貫的人生故事來,而當一個局外人的謝姓的他突然失足,跌進深淵,他絕望了的驚呼從三十年之前的谷底傳上來,至今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天色已經(jīng)黑透了。三十多年之后的那個傍晚,我步抵上司徒拔道與山頂?shù)赖霓D(zhuǎn)接口上。山勢已經(jīng)相當?shù)囟父吡耍h遠望去,被燈火燃燒著的香港全島與九龍半島隔著黝黑黝黑的海面互相對峙著。我轉(zhuǎn)了個大彎,決心頂著迎面吹來的強勁的山風繼續(xù)向山頂?shù)淖罡呶恢门实恰N液粑倪@股帶潮腥和葉綠素味的空氣就是三十年之后流動在香港半山區(qū)的空氣嗎?我突然感到連自己的存在都有些不真實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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