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另一次。
那一次,我們又狠狠地、很過癮地干了一回。之后,湛玉白玉一般豐滿的胴體就那么疲乏地,絲毫不作掩蓋地躺在我的邊上。我伸出一只手去將它們再一遍地撫摸,那種潤澤光滑的感覺讓你的手掌不忍心按得太緊又不舍得離得太開。我說,我在她的身體上就從來也沒享受到過如此豐盛的感覺……
誰?你說誰的身體?
但下一刻,不用我解釋,湛玉便自己明白了。她說,是啊。你可知道,一個擁有了如此身體的女人是多么地渴望能被人愛撫啊?!袝r夜深了,失眠,她說,她想她還沒老呢,她的欲望還很強烈。但就絕對不是與他。她與他之間的那種生活曾經(jīng)也很熱烈,然而就莫明其因地消失在了好多年之前。
還有一次。
我們大汗淋漓地靠在床頭板上休息了一會兒之后,她便披著一襲絲質(zhì)的睡袍下床去了。我望著她的一雙白嫩的腳背與腳板合拍著一雙輕質(zhì)泡沫拖鞋的銀色內(nèi)里一閉一張地走向房門口,之后再一路朝廚房走去。
待她端著一杯熱茶回房來,在我的床頭柜上放下后,她發(fā)現(xiàn)了房內(nèi)某個細節(jié)的變動。我將一塊她罩遮在一幅照片上的手帕取走了。照片上,兆正與她站在桂林公園的一只石舫前,金秋的陽光透過一棵金桂樹影照射下來,兆正笑得很燦爛,她笑得更燦爛——這可能是十五年之前的他倆了吧?照片豎立在梳妝臺上,梳妝臺正面對著大床。我說,還是讓他瞧著我們干這一切吧,隱瞞,沒有詩意。她也笑了。她說,假如我倆能永遠生活在一塊就好了,緣份真是與我們開了個大玩笑啊。她又說,男人對女人的最大吸引力是安全感;有時,一個當作家和藝術(shù)家的丈夫并不能為你提供這么一種感覺,這有點兒像夢,一場曾是五彩絢麗的夢,紛紛揚揚地飄落下;醒了,你會失落地發(fā)現(xiàn),一切還不都是睡之前的原樣?
我的目光突然變得有點銳利起來,我說,那假如是一個商人的丈夫呢?一個能賺錢,最好是能賺大錢的商人丈夫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終于轉(zhuǎn)向了其他話題。
后來,在相隔了一段長日子之后的某個機會,我又隱隱約約地點及到這個主題。我說,假如我真是他,他也真是我,而你仍然是你的話,即使緣份錯了位,即使錯了位之后再顛倒過來,又有什么意義?有位劇作家寫過一出很現(xiàn)代的戲。有一天,某人在車站上等某人,下雨了,她沒帶傘,結(jié)果有一個人走過來為她提供了一次共傘的機會。同是那一天,某人在車站上等某人,沒下雨,她等到了她想等的人。兩回最常見的生活偶然衍生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故事,然而,作者在其中藏進的命運的必然性卻是驚人的一致。
湛玉很平靜地聽完了我所說的一切,她的回答卻是完全遵循另一條思考邏輯的。她說,我們這代人的經(jīng)歷太多太厚太沉太重反差也太大,而所有這些,你不會比我更不清楚。當年的政治狂熱與今日的物質(zhì)窒息(狂熱也是一種窒息)同樣地沖擊著我們的心魂,讓我們失去心理平衡。在我們青春發(fā)育期的信仰模式的強行灌鑄對應(yīng)著在我們更年期的對價值觀劇變的殘酷適應(yīng)。我們一直是落伍者,但正當我們下了決心要迎頭趕上時,時代的閘門每次都恰好在我們這一代人的面前無情地卡下!
這都是誰的責任?而又有誰會愿意就這些來向我們整整一代人負責?我們都是受害者——我是受害者,你是受害者,兆正他,也是受害者。只是我們這代人的苦無人可訴,即使訴了,如今,也無人有這份閑性來聽。于是,他便寫小說,你便寫詩,而我,又何嘗不想坐下來寫點兒什么?這是我們這代人訴求的另一種方式。等到我們老了,我們至少可以在自己留下的文字之中找到一個可靠的自己。嗨——她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說,生活在你前面,夢在你后面,生活讓你經(jīng)歷了之后便成了夢。
我一言不發(fā)地聽她說完了,心想,她是個既能寫好小說也能寫好詩歌之人呢,但她什么也沒曾寫過,她只是為他人作了一世的嫁衣裳。我明白了為什么她的目光有時會黯淡下去,之后又會突然燃燒起來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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