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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半生  文/吳正

第六章    復興別墅:二十世紀五十年代

  吃麥當勞毫無疑問是最能令秀秀雀躍的一件事了。但她知道母親其實并不歡喜那些漢堡包和奶昔一類的食品,而且她也不贊成女兒去吃太多那一類的食物。今晚上,母親之所以會主動提出去那兒的原因首先是為逃避點什么,其次是那家新近才開設到離她家兩條橫街之外,整日整晚都亮著大圓頭“M”字母的麥當勞快餐店是母親最近經常喜歡提到的一個地方。她說,那兒的前身是一家“牛奶棚”——當然,那是幾十年之前的事了。

  所謂“牛奶棚”,這是父母親那一代或更上一代的上海人對一些專賣奶制品店鋪的稱呼。不要看今日的上海已是一大整塊的市區了,而且連黃浦江的對岸也都現代建筑林立,算作了浦東新區。在父母親的童年時代,或更早一些的外公外婆的年青時代,上海的浦西是分割成一塊一塊的租界區的,租界全由外國人來治理,這是上海歲月里的黃金期。那時候的浦東還完全是個鄉下地方,是菜農和雞農們的天下。每天,天還朦朦的沒完全放亮,戴草帽擔扁擔的農人們便挑著成筐成簍新鮮的菜蔬和黃嘴黃腳的浦東雞渡江過來“上海”賣。他們將浦西才稱作為上海。而他們則必須趕在日頭爬上屋頂前又回到他們的浦東鄉下去忙碌田間的農活。那時候,他們通常是不讓給進入傳統上的租界區去的,屬于他們售賣的區域因此便多集中在了虹口、閘北一帶。母親說,她的小時候還有這樣的記憶片斷:初夏時節的清晨,彎彎窄窄的人行道的兩側都停歇滿了筐筐簍簍,筐簍的后面站立著高捋起泥褲腿的浦東鄉民。他們摘帽充扇,說一口松脆硬朗的浦東鄉音。他們自編的篾竹筐里頭鋪擺著剛摘下來的蔬菜、蓮藕、菱角和黃澄澄的誘人的玉米棒子。

  然而,牛奶棚里是從來不售賣這些東西的。牛奶棚的老板一般都是外國人,而顧客也多為住在租界里的外國僑民和生活洋派的高等華人一族。有的牛奶棚前鋪后場,當堂在后場里擠了奶,制成了新鮮的奶酪制品就提到前鋪來賣;有的則將農場辦在了虹橋那一帶,每天清晨都有專車將牛奶及其制品運送到市區的店里來。那年代牛奶棚有大也有小,有俄式的,意式的,英式的;但有一點都是確定的:只有在租界區里的那些所謂牛奶棚里,人們才能吃到最純正和最新鮮的各式歐陸風味的奶制品。

  這些都是母親后來講給秀秀聽的。近些年來,母親老喜歡回憶過去的事,她給秀秀講秀秀外公和外婆的故事,講她自己童年和少年時代的生活片斷,而這家牛奶棚就是她的很多故事和回憶片段里經常出現的場景。秀秀想,今晚,她要帶我去的地方準是那兒。

  女兒很聰明——一般當人女兒的常會有某種聰明的,她們的直感往往都很對。不一會兒,她們母女倆便已面對面地坐在了麥當勞快餐店臨街轉角位環型落地大玻璃窗前的一張小方桌的兩邊了。女兒面前是一份大份的麥香雞套餐,母親面前卻只放著一杯孤零零的熱牛奶——她說,她沒什么胃口,她也不想吃那些油膩膩的食品;再說,到這里來喝一杯牛奶,多少也帶點回味的意思。

  秀秀將雙麥管一齊塞進了一大杯的冰可樂中,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股清涼刺激的感覺令她一下子醒神了許多。她抬起頭來望著她的母親,她覺得她母親的目光有點稠迷有點曖昧,總之,有點兒缺乏聚焦感,它們像是在回望著她,又像是在望著窗外的某處。她想,她應該與母親談點什么。其實,她最想問的是有關爸爸的事,嚴格地說,是有關爸與媽的,爸與這個家庭之間的一些事。但每次都是這樣的:她愈想問,她便愈不敢問。

  母親終于開口說話了。她說,不就那兒嗎?……她所說的“那兒”是指斜對街的一片加油站。

  加油站就在對面街的另一個轉角位上。這是一個十字路口,而加油站與麥當勞的臨街的落地窗恰好互為對角線位。從環圍著的大玻璃望出去,落入她們母女倆視野的恰好是那座加油站的寬闊的停車坪。有彩色的汽球從加油表座的上方串掛下來,它們在晚風里飄動著,幾條廣告橫幅——包括一家家俱公司的,說什么,家俱大超市,盡在“菱方圓”之類——拉扯在加油站的上空。有一個工人正在洗刷一輛桑塔那2000型轎車,時而再用水管沖洗一番。

  下班時分,十字路口顯得格外繁忙,而天空漸漸深藍黝黑下去,兩邊的街燈便顯得愈發明亮了起來。躲在梧桐葉叢后面的交通燈紅黃綠地變化著,馬路四個端口上的車流便一會兒被截斷,一會兒又奔騰而出了。加油站處于市中心的一個黃金位置上——在復興路與它的一條橫街的交界口上,它的一邊與一大片庭園式公寓群落相連接,這是市區的一條著名的高尚的住宅弄堂。從麥當勞圓環型的玻璃大窗望出去,她能清晰地望見在車流的一來一往的間隙里被遮蓋去了又露出了,露出了復又被遮蓋去的弄堂的入口處,這是兩扇被油成了烏黑光亮的鑄鐵大門,一盞碘鎢強光燈照射下來,“復興別墅”幾個金字閃閃耀眼。她又見到一對銀發蒼蒼的老夫妻——看來一定是這條弄堂里的所謂“老克拉”住戶了——在這街燈剛開始光亮起來的傍晚時分提著兩只塑質食品袋自淮海路的方向走過來,進弄回家去,老太太挽著老頭兒的手臂,步履悠緩得來都有點蹣跚了。

  湛玉記得它從前的模樣。

  那時候的弄堂口也有一塊牌招,但不是鍍金機壓的那一種,而是古樸的鑄鐵型的,深褐的基色中帶著些銹斑。再說,牌招也不是豎掛的,而是橫匾在弄堂進口的拱梁上方,沒有眩耀的射燈光來作陪襯。無論刮風下雨烈日寒暑也就那么平庸無奇地橫在那兒。弄堂口的那兩棵大榆樹還在,左邊一株右邊一株,它們茂密的枝葉幾乎將整片弄堂的進口都覆蓋了起來。那時在弄堂里,不要說在弄堂里,就是在街上,人也非常稀少。弄堂口有沒有鑄鐵大門,她已經沒有什么印象了,反正她只記得有一座給看弄人住的用木板搭蓋成的小屋,從弄口望進去,有很好的景深度,家家戶戶的前后庭院里都是一副花盛葉茂的樣子;這情形倒有點像此一刻她從對街麥當勞餐廳望出來的景象:她也一樣能從弄口一眼望到弄底的那一戶的花園。

  那時,她大概七、八歲。

  當年的她當然還不明白自己在大人們眼中那副可愛樣。其實,豈止可愛,簡直是一個迷你型的小小美人兒!每星期有兩次,星期三與六的下午,她都會著著一套粉紅色的芭蕾舞服,就是裙子張揚起皺摺裙邊的那一種,再披一件淺色的毛線套衫,拎一只裝有一對小小芭蕾舞鞋的小草包去到“復興別墅”的一家私人舞校去學芭蕾舞。這是她母親替她安排的,母親與那家舞校的一位老師是熟人;再說,母親的一位閨中好友琴阿姨的女兒也已一早在那兒學舞了。

  盡管她還年幼,但每次,她都一個人單獨前往——母親只是在帶她報名時去過一回——她從小做事便獨立,有主見。從虹口去那里要轉好幾趟車,坐5路有軌電車從淮海路上一路過去,然后又在某個路口下車來,轉乘主車后還拖帶一節拖斗車的,塌鼻梁的42號公共汽車。車就在那十字路口上停有一站,恰好是在那家牛奶棚的門口。那時候,牛奶棚原來的外國老板已經回國去了,老板換成了一個大紅鼻子的可藹的老頭,每次見到湛玉走進店來,便會大聲地嚷嚷道:“哈!小阿妹,儂又來啦?——”夏日的晌午,外面的街上驕陽如火,一片囂鬧的蟬叫聲,但牛奶棚里卻很涼爽,店堂里沒什么人,幾把柚木吊扇在高高的頂棚之上悠轉悠轉。老頭從立式大冰柜的冰水里撈出一瓶“光明牌”酸奶來,他邊拉開蠟封線,掐著紙瓶蓋,邊笑瞇瞇地朝柜臺的那一邊走過來。她剛有柜面那么高,便踮起腳來,將小草拎包擺在柜面上。她從芭蕾舞鞋的鞋肚里掏呀掏地掏出二毛二分錢的紙幣來,這是她母親一早已經疊放在了那里的。這是由兩張一毛錢外加一張小一號尺碼的二分錢的紙鈔所組成——當時的中國社會還沒流通使用硬幣。

  小女孩從牛奶棚里走出來,便這么樣地一邊用麥管吮吸著酸奶一邊渡過馬路去。如今的她只要稍加想象便能在眼前出現當年的一個活生生的自己來。她望著她自己如何從空無一人的,陽光斑瀾的復興路上渡街過去:裙擺是嫩粉色的,頭發往上梳成了一只髻,盤得老高,露出了一截頸脖和兩枝細白的小腿,一擺一擺的,怎么不會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小可人兒呢?

  有一個戴著兩片紅領章的警察站在四岔路口的街心,用警棍指揮交通,他的雪白的制服在猛烈的陽光里顯得十分耀眼。當她從街中央那么一路走過時,他朝她和藹地微笑著。

  街對面便是那家加油站,加油站的邊上是“復興別墅”。她已來到了別墅的弄口,正打算進去——但慢著,她向秀秀說,她還沒來得及向她形容一下油站當年的模樣呢。油站一般沒有事可干,一則因為當時的轎車數量極少,再說又是在夏日的午后。有幾個穿工裝背帶褲的工人坐在建筑的陰影里,他們也都認得她。見到她來,便全都沖著她笑,一齊高聲喊道:“小小舞蹈家,跳只芭蕾舞給阿拉看看,好嗎?”但他們絕無邪意,他們都是善意的。他們只是太喜歡她了,喜歡她的裝束喜歡她的神態喜歡她的那股說不出來的稚氣十足的優雅風度。這點她分辨得很清楚,別看她那時年紀小,但她對大齡男人們的這些方面始終是十分敏感且特別留意的。

  有時候,油站里也會停泊有一輛黑色的蘇制大轎車,是尖鼻子圓屁股的那一種,窗口還下著紗簾。或者就是那類像小甲殼蟲樣的“奧斯汀”——這車她最認得了,公私合營前她父親就擁有一架——遇有這種情形,大男人們通常都不會有那份閑興來與她開玩笑打招呼了,他們都涌去干活了。

  就這樣,我們的小小舞蹈家便經過油站,走進了那條弄堂里。

  夏日的晌午,弄堂里安靜得不見半個人影。別墅是公寓式的花園洋房,有赭紅色的尖頂和矮矮的赭紅色的圍墻,這一排的前花園對著那一排的后花園。午睡時間,家家戶戶都打開了門窗,下著綠色的防蚊紗簾,隔著朦朦朧朧的簾層,能見到悠悠然打著蒲扇的人影。她就這么一路走過去,呼吸著兩邊的綠色植物們在當空烈日之下散發出來的那種熱騰騰的氣息。她來到最弄底的那一幢房子跟前,步上幾級臺階,按響了門鈴。

  這便是那家私人舞蹈學校。有一個保姆打扮的女人來應的門,隨即將她引進一間寬暢的大廳里。所謂大廳,其實是公寓的客飯廳打通后連接而成的,四壁都裝鑲著落地的大鏡子,有一條周身都給摸得通亮的柚木圓棍扶手繞墻一周。那時代,還沒什么空調,大廳里轉動著幾把吊扇,大廳四周的窗戶也都打開著,窗外全是綠盈盈的葉影,讓人有一種像是給網在綠紗罩里的感覺,自然也就清涼不少。大廳的一只角落里擺著一張長桌,上面放著一排冰鎮過的檸檬水;另一只角落里則站立著一架鋼琴。一溜排細窄的柚木地板剛用打蠟鋼刷拖過,干凈光亮得能照出人影來。來學舞的都是與湛玉年齡相若的小女孩,早她來到的已蹲在地上換鞋的換鞋,站著換舞服的換舞服,一片嘰嘰喳喳的吵鬧聲。湛玉在人堆里找到了琴阿姨的女兒莉莉,另一個與她同齡的小女孩,一樣的漂亮、可愛和體面,只是可能還不如她那么地更俊俏和惹人注目罷了(至少,這是湛玉自己在心中的悄悄認為的)。她與她是好朋友。

  她與她是那么樣的一種好朋友:她父親是她父親的朋友,她母親是她母親的朋友,而她是她的。但她倆的交往也僅限于每周那兩個學舞的下午以及一同搭乘“回家去的那段路途”上的時間。莉莉在常熟路淮海路口上就下車了,而她還要一路過去,轉車,去到虹口。有時,父母也會帶她上莉莉家玩去,不過,那一般都是在過年過節或假期里。每逢有這種機會,她都會高興得蹦跳了起來。她最喜歡去莉莉家了,一套寬暢而有氣派的大公寓;朝南,臨淮海路的那一邊有一長排淺灰色的細格鋼窗,其中有兩扇落地,通往一座環形的大露臺上去。站在露臺上,你能從高處俯瞰著遮遮掩掩在梧桐樹葉影下的淮海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與車輛。“那可要比咱們現在住的那套氣派多啦。”湛玉望著女兒這樣說道,“首先,這是一幢沿淮海路而建筑的大樓,不像我們的那幢,座落在橫街上;而那一套公寓才算是一套真正的豪華級的大公寓,少說也有六七間,這間套那間的,讓我們這些小孩子鉆來鉆去,過癮得像是在捉迷藏!客廳更是寬闊得像個大球場,一排長條形的柚木地板朝著落地長窗的方向一直展伸過去。冬日里的晴朗天,耀眼的陽光從落地窗的玻璃間照射進來,幾乎鋪滿了大半個客廳。暖水汀打開著,整間屋里都暖融融的,各人只穿一件羊毛衫,恍如春天……”

  女兒靜靜地聽著,望著母親的那種投入的神情,沒有言語。倒是湛玉自己,說著說著又漸漸讓自己沉浸到了另一幅回憶的場景之中去了。此刻,她能活龍活現地回想出郝伯伯——就是莉莉的父親——的那副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模樣來。他就在大客廳中央的一張圓把手的英國式的皮沙發中坐著,整個人都舒坦地陷了進去。沙發是高背的,綴滿了本色皮的泡釘,有三人座兩人座和單人座各一張,三面環圍而放,中間鋪著一幅巨大的騰龍祥云的羊毛織毯,而一張橢圓型的彎腳矮幾和幾把直腳的轉角茶幾分別擺放在了地毯的中央和沙發的兩側。面對沙發和茶幾圍座而放的是一只桃木質地的圓肚大酒柜。酒柜深棕色,鑲有雅致的暗色花紋的裝飾,它的光亮無比的柜面上陳列有一溜長排的盛滿了酒的長頸酒樽和闊口圓口的玻璃酒杯。酒柜的大圓肚皮中裝著雪茄煙,這一點她最記得清楚不過了。有時,郝伯伯走過去,滾圓的人的肚皮對著滾圓的柜的肚皮,他拉開了柜肚,取出了一只木盒裝的雪茄煙來,然后放到柜面上,順便也取出了幾顆錦紙包裝的糖果來,晃一晃,逗一下她說:來,小湛玉,郝伯伯請你吃酒心巧克力!

  聽父親說,郝伯伯是一位很出名的大資本家,在市工商聯擔任職務,平時工作又忙,交際應酬也多。但郝伯伯就喜愛她,老喜歡在她粉嘟嘟的小臉蛋上輕輕捏一把,或索性蹲下身來,將他那油亮光禿的大腦袋“嗬嗬嗬”地直往她的小臉上鉆,又說道:這小姑娘,長大后還怕不成了個大美人?她父親也知道這一點,因此每回去郝家總帶著她。過年過節的時候不用說,即使在平時,他們大人們見面要有正經事談,母親提醒說,這合適嗎?父親也都堅持要帶她同往,他說,你不見老郝見了這小丫頭時的那副高興勁嘛?他的心情會好不少的……

  于她,這當然是件求之不得的事啦。每次,他們兩家見面,她的父親和莉莉的父親總喜歡揀一張轉角幾的位置打斜對坐;一個肥胖,陷在單人沙發里銜一截雪茄,吞云吐霧神態悠然,而另一個精瘦,半個屁股坐在三人沙發最靠邊的那只座位上,湊過身去,不停地說話又不停地往茶幾上的煙灰盅里按煙頭。兩個人老兄長老兄短地經常聊得哈哈大笑。每逢這樣的場合,她的母親便會拉著琴阿姨去了房間。她們有她們的話題,無外乎是服式鞋式或是給誰的誰介紹女朋友或是給誰的誰介紹保姆之類。而她的玩伴自然是莉莉了。她們乘電梯上到公寓的頂層,然后再爬幾級水磨石的扶梯來到大廈的天臺上。在還沒有多少高層建筑的五十年前的上海,這里可算是一處風光無限的制高點了。兩截小小的人兒,佇立于一片廣闊的天地間,凜洌之風將她們發辮都吹散吹亂了。她們遮額望去,東西南北,一大片灰紅色的上海弄堂房屋就在她們的眼底之下經緯縱橫地展開,不是一直通往遙遠遙遠的江水的邊上,就是止境于呈朦朧青綠色的郊田的邊緣。而假如這是個晴朗的夏夜,她們還會搬兩張竹榻上去,雙雙仰面躺在竹榻上數星星,或望著曳著長尾巴的流星自墨藍的夜空里劃過,許愿。

  但最多的時候,她倆更喜歡一塊擠到莉莉房里的她的那張小銅床上去的。那里很溫暖也很隱私,很合乎七、八歲小女孩的年紀以及趣味。她們用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都窩起來,在一片漆黑之中嘁嘁私語地講講女孩子的悄悄話。有一次,她聽得莉莉在黑暗之中對她說:“我們是好朋友,是嗎?”她說:“是的。”“我們是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好朋友,是嗎?”她再說:“是的。”“那我們互相講一講自己最最心里的心里話,好嗎?”“最最心里的心里話?那你先講。”——她從小便擁有一種從來都不先透露自己的機警。“……你有愛上過什么人嗎?”“愛上人?……”“我是說,你有偷偷地愛上過誰,而誰又不知道你在愛他嗎?”“你有嗎?”黑暗中,她能聽到莉莉急促而沉重的呼吸聲,熱乎乎的鼻息幾乎全都噴到她的臉頰上來。“白老師,”莉莉飛快而短促地說著,“我覺得他的影子白天黑夜吃飯睡覺老跟著我……”湛玉一下子就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劇了,全身血液突然澎湃了起來,臉蛋滾燙滾燙的,怎么也會是他?她在心中暗暗地呼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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