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從地獄到天堂

　　第二天，我本來打算到縣民眾教育館去借閱一點鄉土資料作為寫作的參考材料，這一想就決定不去了。早晨起床后我就對媽媽說：“媽媽，你不是很想到南門外去看望一下生病的大姑婆嗎，今天天氣很好，如果你想去，我可以留著看家，趁難得有空做做大掃除，把屋里屋外好好打掃收拾一下。”

　　媽媽聽了很高興，但也好像感到很意外，笑著說：“今天你怎么變得這樣體貼你媽媽了？好吧，那就聽你的。不過叫你自己做午飯，能行嗎？”

　　“沒問題。”

　　等媽媽走了以后，我先匆匆打掃好了房間，接著便去打掃和陳家合用的大院子。

　　我這樣做當然是有道理的。因為我記得昨天晚上苑春曾經隨口說過，自蕓芳走后大院子還從來沒有打掃過，她很想去打掃一下，可她外婆卻總是不許她去受累，所以她打算趁著明天外婆到半山寺去燒香的機會，好好打掃一下。

　　果然，事情完全合乎我的愿望。我剛開始打掃大院子，苑春就急忙從房間里奔了出來。

　　“天杰哥，你怎么在打掃院子？”她問，顯得意外的高興。

　　“你不是說很想好好打掃一下院子嗎？今天我媽媽去走親戚，我又正好有空。要是你不怕我把你家的花草樹木弄壞，我還準備把所有的花草樹木都修剪整理一下，肯定能讓你看了滿意！”

　　“這太好了！不過，可不能讓你一個人受累啊，我現在就和你一起打掃吧！謝謝你，要不是你趕在我前頭動手，我還下不了這個決心呢！”

　　這一天，我們不僅齊心協力地把整個院子收拾得干干凈凈，中午飯也在一起吃。苑春說她外婆臨走前已給她準備好了飯菜，只要熱一熱就成，不肯讓我自己去動手做飯。我們像一家人一般親親熱熱地吃了飯，搶著洗好了碗筷，然后坐在她家堂前的走廊里說話休息。

　　談過了一些閑話以后，我就有意把話題引到了她的婚姻問題，把媽媽對我說過的話對她說了一下。我說，聽說她外婆已忙著在給她尋找女婿，使我十分吃驚，她還那么年輕，讓自己的一生命運過早地交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去安排，這可太不慎重了。我問她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苑春猛地漲紅著臉低下了頭，什么話也不肯回答我。過了片刻，她突然站起身來說：“我去拿些東西來給你看好不好？你看了一定會覺得很滑稽！”

　　她很快奔進房間去拿來了不少照片，攤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

　　我一看，全都是一張張男人的照片，有的年紀大一點，有的年紀輕一點，幾乎個個都是油頭粉面的家伙。把那么多同樣類型的照片放在一起，很像照相館里的廣告，看上去的確十分可笑。

　　“這么多男人的照片，大概都是你外婆去拿來的吧？”

　　“不是外婆還能是誰？這里有五張照片，再加上沒送照片的，外婆已經給我找過七個對象！但沒有一個是在外面好好工作的，都是靠家里有錢天天閑著混日子的！”

　　“怎么，你不喜歡這樣的人？”

　　苑春又不愿回答了。她收起了照片說：“這件事別再談了好不好？我還想讓你看一樣東西呢，是一本電影畫報，筱阿姨丟著忘了拿走的，里面有不少電影劇照。你在杭州大概看過這些電影吧，趁現在有空給我好好講一講好嗎？”

　　“好啊，只要是我看過的，我一定好好講給你聽。”

　　電影畫報拿來了。里面登的大都是美國電影，其中只有一部《魂斷藍橋》我曾經看過。于是我就給她講了這部片子的劇情。她邊聽邊欣賞著畫報上的劇照，彎著腰，靠在我近旁的桌面上。

　　這一天已近端午節，天氣晴朗，一下子熱了很多，苑春已換上了一件薄薄的短袖旗袍。她和我幾乎是頭并著頭靠在一起的，那兩條渾圓而又白皙的臂膀，以及她身上那一股特有的氣息時時都撩撥著我的心弦，使我全身涌動著沒法克制的強烈欲望。剛才她說的“沒有一個是在外面好好工作的”那句話，不正暗示著她的擇偶標準嗎？

　　我已經有點躍躍欲試了，但一時之間卻不知道應該怎么辦，是用語言還是用行動向她表示我對她的歡心愛意？

　　《魂斷藍橋》的劇情已經講完，苑春開始翻看著畫報上所有的電影劇照。我發覺她翻開一幅劇照，想看卻又沒看，有意把它匆匆翻了過去。但我已注意到那是一幅特別大的劇照。

　　“那上面不是還有一幅很大的劇照嗎？”

　　“我不看這張劇照，你要看你自己看。”苑春說著笑了，整張臉霎時羞成了一朵桃花似的。

　　我當然更加不肯放過這張劇照，搶過來翻開一看，沒想到那竟是一張男女影星摟抱著準備接吻的近鏡頭照片。盡管他們的嘴唇還沒吻合在一起，但他們的神情態度已夠讓人看了心頭怦怦亂跳。

　　我的頭腦頓時糊涂了。再加上這時候苑春還是緊靠在我的身旁，還是在那里不出聲地笑，于是我不再猶豫，斷然伸過手去一把摟住了她的腰，沒費多少力氣就讓她坐上了我的膝頭，然后臉對著臉向她湊上了嘴去……

　　苑春開頭還不住地躲避著，推拒著，但沒過多久便猛地掙脫了我的摟抱，站起身沒命逃進了房間，“碰”一聲關上房門，把門閂閂上了。

　　我立即意識到我已經闖了禍。我的頭腦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這時候我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還能有什么挽救的辦法嗎？

　　“苑春！苑春！你別生氣，我并沒有勉強你的意思！是我一時頭腦糊涂，因為我太喜歡你了！你還能原諒我嗎？”

　　苑春什么也沒有回答我。我相信她真的生氣了。我在她的眼里肯定已成為一個和流氓差不多的下流家伙。要是她把我的丑行告訴了她外婆，我還能在這個大宅邸里生活下去嗎？

　　我還是連聲叫了她幾遍，但她始終沒有任何反應。這使我完全絕望了，只好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

　　等我喪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媽媽回來了。我一直躺在床上發呆，心灰意冷，甚至懶得和媽媽多說一句話。媽媽以為我忙碌了一整天，累了，倒也見怪不怪。又過了不久，苑春的外婆也已經回來，我聽見媽媽和她在院子里說話。這時候我好像聽見苑春也和她們在一起說話，可不知道她說了些什么？

　　我太惴惴不安了，又是羞愧，又是懊悔，又是害怕，唯一的辦法就是趕快離家。于是我立即打定主意當天晚上便趕乘末班車回杭州。

　　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正當我拿起提包在和媽媽話別的時候，苑春卻來到了我家。她說，是她外婆叫她來向我道謝的；還說，外婆看見院子收拾得這么整齊干凈，非常高興，只是辛苦了我，很不好意思。我注意到她的臉上沒有一點笑容，剛說完這幾句話就急急離開了我家。

　　我該走了。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盡，我進了那條長長的黑弄堂，只能根據習慣摸索著往前走。我剛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聽到離我不太遠的地方傳來了一句輕輕的說話聲：

　　“別怕，我在這里。”

　　我猛然停下了腳步，趕快屏住呼吸不再動彈一下。我的心差點要蹦出喉嚨口來了——這不是苑春在和我說話嗎？

　　“苑春，是你？”

　　“我在這里等著送送你。”苑春說得很平靜。聽得出，那里面沒有一點生氣的口氣。

　　我先是驚駭，繼而發呆，接下去就像一個陷入在地獄里的冤鬼頓時登上了春意盎然的天堂。我已經領悟到了這該是怎么一回事，一下子就心花怒放。我太感動了，淚花不由噙滿了雙眼。

　　不過我還是小心翼翼地走近苑春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的一只手，放下提包，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用雙手輕輕抱住了她的兩只肩膀。

　　苑春既沒動彈一下身子，也沒出聲。

　　“苑春，我……”我說的只是這么三個字，再沒下文。我不知道還能對她說些什么。

　　這時候她雖然等著和我在這條黑弄堂里會面，而且和我身貼身站到了一起，但我對她卻絕對沒有任何情欲的意念，有的只是發自內心的愛，以及無法用筆墨形容的親密感情。

　　我小心翼翼地湊上嘴去，用我的雙唇輕輕貼了貼她的雙唇。

　　苑春還是沒有動彈一下身子，聽任著我接連不斷地親吻了她三次以后，才用她的雙臂摟住了我的脖子。

　　“我聽太師母說，剛才你一直躺在床上發呆，是吧？”她摟著我小聲問。

　　“是的。”

　　“你為什么要發呆？”

　　“那時候我很懊悔，又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生氣了。”

　　“現在怎么不害怕我生氣了？”

　　我不再回答，情不自禁地把她使勁摟入了我的懷抱，忘乎所以地讓我們的雙唇緊緊地吻合在一起……

　　我們的初吻很快發展成了情投意合的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