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書庫 > 創意小說 > 創意短篇小說 > 喲呵,埋起來(書號:1335)

  這是他離開家鄉的第十六年,跟了他七年的摩托車又壞了,推去給修車的林新看的時候,林新說完全報廢了,只能當廢品賣了。但他還是把車推了回來,然后挖坑把車給埋了,點了三柱香煙,擺上幾個水果,像是埋他自己親人一樣。

  他在他所在的城市里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他不知道怎么來到的這個城市。這十六年來像是在做夢一樣,他喜歡做夢,喜歡在在床頭上放在一個筆記本一只筆,每每做夢時都會將其記下。

  他想回家了,這是他十六年來第一次有這種想法。他一直受不了一到天黑就關掉電閘的日子,按照正常的邏輯只有黑夜才會需要燈火,但是這所城市不同,他曾經多次問過鄰居為什么會這樣,但沒有一個人理會他。

  他所在的小城里的人從不與他交流,因此當地的語言他來了十六年都沒有學會。陪伴他的只有那輛摩托車,只是他學會了享受孤獨。

  在他下定決心要離開小城的時候,他開始回憶自己的家鄉在哪里,是否和現在所在小城一樣天一黑全城就漆黑一片,是否鄰居之間也從不交流,但他怎么也想不起來。家鄉在哪已經回憶不起來。

  他又開始總結在小城的生活,這里的人都很奇怪,從來都不吃肉類,菜市場里也沒得賣。天明的時候家家戶戶都關著門,一到春節和中秋,天一黑就有一批批人像軍隊一樣有序地排著隊向鐵軌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他們為什么去那里,去做什么。

  有一次他偷偷跟著他們,到一段山路時便跟丟了。這時不遠處的鐵路上,呼嘯而過長長的火車,每節車廂上都有大大的K403,這是它的編號。

  他想,不如就坐這趟車離開吧。

  不過這晚K403列車到站時又不見了一節車廂,這是近十六年來的第32次了。根據列車員的統計,失蹤的車廂都有共同的特點:一,失蹤的都是最后一節;二,日期都是在每年的春節和中秋。

  站長從不對外公布失蹤事件,只是暗中請了警察去調查過,最后這些在最后一節車廂的便衣臥底們也和車廂一起不翼而飛了。

  站長是一個迷信的人,所以請了法師來問為什么會這樣。法師在擺了三天的法會后,掐指一算說那條路是經過天堂的路,而在于中秋節和春節那天是天上神仙要補空仙位的日子,而那輛列車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開始的時候大家都不信,后來春節到了,那位高明的法師自己坐上了K403那輛車,當然是最后一節,然后果真隨著火車消失了時,那輛K403的座位就從不落空了,尤其在中秋還有春節那天,最后那節車廂的位置開始在黑市賣到了天價,但買時還得排著隊,也就因為這樣,站長發了一筆橫財。

  他離開的那天晚上,小城還是像往常一樣一片漆黑,即使是中秋節也沒有燈火通明。在踏上火車的時候,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受,就好像迷宮里的不會翻墻的螞蟻,搭上了也在找路的蜈蚣。

  不過他可不是正兒八經買票上車的,他是不會有錢買票的,究竟以往十六年是怎么過的,除了逝去的摩托車,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什么來了。

  所以得爬上去,翻過圍欄,再吃力地爬到火車頂上去。而且只能選擇最后一節車廂,安全,可靠,維持秩序的列車員都在列車中段集中著呢。

  他正想趁火車未開時溜進車廂里,一陣嗚咽鳴笛嚇得他一動也不動。火車開了,哐哧哐哧哐哧。他緊緊地抓住了火車頂的鐵桿,伏在上頭。心想那就下一站再鉆進車廂去吧。

  哐哧哐哧哐哧哐哧。這夜風是很大的,他的心迷迷糊糊的,在黑暗里沉了下去,實實地感覺到自己還睡在小城的床上,不過是忘了關窗。他那床,跟這鐵板差不多的。

  后來不知怎么的,半睡半醒中,火車驟然停了。不難聽得到,底下那節車廂里狂歡的聲音,但似乎不是慶祝中秋佳節。因為有個粗狂的男高音喊道:“神仙要來了!”

  神仙兩個字哐當擊在每個聽眾的腦袋上。他也不例外,發昏的頭一下子清醒了大半。

  這時候,重重踏步的聲音由遠及近,和歡呼聲交雜在一起,分不清誰強誰弱。盡管是夜晚視線不太好,車皮上的他還是看到了。他們來了,好多的人,好熟悉的人——

  他們就是踏著整齊的步子,像軍隊壓城一樣的小城居民。

  難以置信。按理說,火車已開過百里距離,他們,竟然從那里步行到了這兒。

  他一個激靈,險些從火車頂上跌下去。趁“軍隊”沒有到來之前,他跳向地面,緊接著學魚的樣子從火車的窗子探身進去。

  他爬進車廂里的時候,人們還在歡呼,他們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很快可以立地成仙,沒人動一毫興奮的精力去注意到他,他驚呆在原地,仿佛他在他們眼中是個從來沒有存在過的東西。

  他們還在神仙來神仙去的喊,又扭又跳,只有他的耳畔不停想起踏步的聲音,整齊有致,近得好像就在耳邊。他跌跌撞撞地朝前一個車廂闖去,他推開了那扇門,迎接他的居然是漫無邊界的黑夜。

  “神仙!神仙!”那些人吼道。

  他的眼前只有遼闊的野外和伸向地平線的鐵軌。前面的火車不見了。更準確的說,是他們這一車廂從正常的路程中消失了。

  火車如同神助,輕松得就像脫衣服一般,把最后一節車廂脫掉了。

  “軍隊”他們中的幾個魁梧的人先行登陸了歡慶的火車大陸。里面的人歡呼得更厲害了,這個晚上對于他們來說根本不是旅程,而是變成神仙的慶功舞會。

  車廂門外像是湊熱鬧一般,涌來一片嘈雜的嬉笑聲。地平線那邊趕來各種各樣的人,他們的歡欣散發在了奔跑的雙腿間。他們是發現最后一節車廂掉隊的人,其中的勇敢者不甘示弱跳窗而下,向從眼前消失的最后一節車廂跑去。火車司機大概對這種事習以為常,完全沒有理會,吹著口哨繼續駕馭火車揚塵而去。

  “軍隊”的人哈哈地笑,車上的人也一起哈哈地笑。

  人都到齊了。

  “關門咯!”外面的“軍隊”齊喊。

  還沒擠進車廂的勇敢者們拼命地往里鉆,他被當做屎尿推搡進了廁所。

  “關門咯!”這次門真的關死了。

  “成仙!成仙!成仙!”乘客們揮舞著手臂,整齊劃一地高歌他們的口號。即使在廁所,他的耳朵也震得嗡嗡叫了。

  嘭。

  嘭嘭。

  嘭嘭嘭嘭嘭嘭嘭……

  “喔,喔喔!”很多人歡呼。

  可是在廁所里面的他什么也喊不出來,因為,車上的尸體已經堆到了廁所門邊,把門抵開了一個縫兒。血從四面八方灌進來,什么也阻擋不了血的波濤,它們隨著歡呼的旋律又晃又抖。

  歡呼的,是“軍隊”的人。

  **從大開的窗口伸進來,“小城來的軍隊”十分快樂地**了車上所有的人,不少人帶著笑容而死,看得出來大家都很滿足。

  門的縫隙被堆積成山的尸體擠得越來越開,他不得不細細觀看。

  “小城的軍隊”把血泊中的人們推到車廂后部,然后所有的軍隊成員都現身了。廁所的門由慣性自動關上,他因此得益,隱蔽起來。他們以一定的次序走上來,按標識的座位號碼落座,充滿秩序,閉上眼睛,像是在傾聽死亡的聲音,那是最美妙的樂章。

  “吃肉!”他們像鬼片里的僵尸那樣突然睜開眼睛。這次換他們喊口號了。

  “吃肉!吃肉!”

  他們把血肉模糊的乘客拖了出去。

  “節日!吃肉!”車廂外的他們還在喊。

  他在廁所里呆滯了,偶爾踩踩地上的血。不知是慶幸逃過一劫,還是因為終于知道了車廂失蹤的可怕的謎底,他的嘴角冒出了一絲笑容。然而血腥味讓他昏昏欲睡,笑容就這樣僵在了淺睡的臉上。

  “喲呵!埋起來!”過了好幾個小時,外面終于又傳來了口號聲。

  “軍隊”的成員們要把吃剩下的骨頭埋起來,火車也要埋起來。他在廁所里,他什么都不知道。

  “喲呵!喲呵!”火車向右劇烈地晃了晃,然后哐當掉進了巨坑。

  “喲呵!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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