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等客人們一走,蕓芳又匆匆趕來幫著我和媽媽一起清掃房間。等蕓芳走了以后,媽媽笑著拉住了我問:“你覺得蕓芳怎么樣?她很懂事,手腳又特別勤快,這么多日子來對我親熱得就像是自家人一樣,見了我總是開開心心的。人也長得最漂亮,沒有誰能及得上她。我倒是真有點動心呢。我們清貧人家高攀不上大戶人家的小姐,能找上這么一個兒媳婦我也心滿意足了啊?!?/p>
“媽媽別開玩笑!蕓芳還從沒和我好好說過一句話呢!媽媽多半是在一廂情愿亂點鴛鴦譜,讓人知道了會惹人笑話!再說,蕓芳究竟是怎么一個人,你看到的也只是她的表面!”
媽媽見我態度認真,說話在理,就不再往下說什么。
我早就弄清楚了蕓芳的東家有些什么樣的人。房東老爺大約有五十左右年紀,人人都叫他大老爺。他討過兩個老婆。原配夫人沒有留下子女就去世;如夫人生下女兒苑春以后也已去世,所以苑春的外婆一直同住在一起帶領苑春。現在這位大老爺只有一個半公開的相好,聽說原先是杭州游樂場里的越劇演員,藝名筱愛芳,人人都叫她一聲筱小姐。這位筱小姐我們也曾見到過幾次,三十來往年紀,對人的態度倒是相當客氣,見了我媽媽總是親親熱熱地叫一聲“太師母”,把我叫作“天杰弟”。他們老少兩個通常都在杭州開旅館生活,但有時候也回家來居住。遇上他們回家來居住,蕓芳就比較忙碌。
這期間大老爺和筱小姐一直在杭州開旅館,所以每到外婆太太上床入睡以后,蕓芳常常會帶了苑春一起到我家來坐坐。見面的機會多了,她們主仆兩個和我說的話也漸漸多了。聽蕓芳說,她是本縣西門外人,父親過世后被她母親賣到這里來做了丫頭,當時還不滿十歲。現在她母親已另外嫁人,從此再沒一點音信,使她成了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不過在這里生活也不壞,東家待她都很好,特別是苑春小姐,對她就像是親姐妹一樣。事實也正如此,我早就注意到滿身稚氣的苑春很聽蕓芳的話,什么都是依著她的。
然而,使我大感意外的是,蕓芳和苑春來得多了,卻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這就是月華。
一天晚上,等蕓芳和苑春走了以后,我剛回臥室,突然聽到有人在小天井里輕輕敲我臥室的門。我的臥室既有通向媽媽房間的過道門,還有一扇通向小天井的門,小天井對面就是前院趙家。
“誰?”
沒人回答,再一次響了兩下輕輕的敲門聲。
我拉開遮擋門玻璃的布簾,只見緊湊在門玻璃上的是月華的臉。她忙著在對我做手勢。
我只好把門輕輕打開了一條縫。
“月華?什么事?”
“讓我進去了再和你說話,好嗎?”她一邊說,一邊已經刷地溜進了我的房門,一進門就把通向我媽媽臥室的門掩上了。
“太師母已經睡覺了吧?這陣子來,我天天晚上見不到這個房間里有你看書的燈光,你好像天天晚上都在和蕓芳她們說話,有那么多的話可說嗎?蕓芳和你說了沒有,她馬上就要嫁人了!”
“誰說的?蕓芳從來沒有和我們說起過嫁人不嫁人的事。”
“大概她不好意思對你們說這件事。她是被她主人家的那個女戲子賣給人家去做小的。我聽我家二小姐說,那男的是杭州警備司令部的一個情報,又開了一家運輸行,有錢又有勢,身價銀子也快要付了。你不相信可以去問我家二小姐?!?/p>
聽月華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簡直使我無法不相信。我忙問:“蕓芳怎么樣?她自己同意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就算她自己不愿意,也沒辦法不同意。我們做丫頭的早就把身子賣給了人家,人家要你怎么樣你還能怎么樣?誰肯來聽你自己的主意?縣城里做丫頭的十有九個走的都是這條路。不過……我可是抵死也不會去做小的,不管看中我的是什么樣有錢有勢的鬼男人。我已經抱定了主意,嫁人就嫁我自己喜歡的男人。我可不會像蕓芳那樣聽話。我這人別的本領沒有,膽量還是有一點的,發起脾氣來什么人也奈何不了我!我……”
她突然一下子打住了話,迅速朝我瞅了一眼,把臉轉到了別處。
我絕對沒有想到,這個比蕓芳還小了兩歲年紀的月華,竟會偷偷跑來和我說這樣的話。她和我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讓別人知道了該怎么想?這不行!我可不能更深半夜留她在臥室里久久說話!
我正想勸她早點離開,小天井里卻響起了她家二小姐的聲音,連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月華變得十分發慌了,呼的吹滅了煤油燈,房間里頓時變成了漆黑一片。她很快靠近了我一步,捉住了我的一只手,似乎在尋求著我的保護。
我得說,在這以前,我從來沒有對月華產生過任何非分的念頭。盡管我內心早就有了和異性親熱親熱的要求,但我決不是一個不擇手段想玩弄女性的下流家伙。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準則。我想找的是一個正正經經的戀愛對象,然后正正經經地和對方結婚,然后恩恩愛愛一輩子。對蕓芳,在媽媽的勸說下我也不能說已經有這個念頭,何況比蕓芳還小了兩歲年紀的月華?月華還只有十六歲,長得并不使我怎么中意,雖說她看上去發育得特別早,身段顯得很有曲線美,飽滿的胸部比蕓芳性感得多,但我怎么能為了這個就和她胡作非為呢?
因為靠得太近,我漸漸感覺到了她那熱熱的體溫,還有少女身上特有的迷人氣味,尤其是,她那富有彈性的胸部已經靠到了我的手臂上。這不免使我很是心慌意亂。
然而我還是沒有忘記我的生活準則,趕快避開了身子,站到了桌子的另一頭,離開她至少有一步路。
月華不再移動她的身子,不聲不響地在黑暗中待了很久。后來我們聽見二小姐已經進了屋子,她就像來時那樣默默地溜出門走了。
我從十七歲開始就學習寫作。但那時候生活在淪陷區,我看不到一本雜志,根本不知道可以到哪里去投稿。抗戰勝利后,在縣立簡易師范學校里工作,可以看到不少上海出版的文藝刊物,我就開始到處投稿,而且開始發表作品。這件事讓我一個在省教育廳當科員的堂哥知道了,他認為我有一定的寫作水平,一直在小縣城里工作不會有什么前途,就主動介紹我到杭州的省立圖書館去當上了管理員。
堂哥他對我的熱心提攜讓我感激不盡。進了杭州的省立圖書館以后,不僅在閱讀和投稿兩方面都使我大大地開闊了眼界,待遇也比在縣城里好得多。那時候省級公教人員的待遇是有相當保證的,縣里的人聽說誰在杭州當上了省級公教人員,都會對他流露出羨慕的目光。
我家鄉和杭州只隔了一條錢塘江,來去很方便,每遇星期天我就回家度周末。每次回家去,大宅邸里的年輕伙伴們對我也更加熱情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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