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郭奉孝,豪杰冠群英。且說當年水鏡先生再三告誡諸葛亮、徐庶、龐統(tǒng)三人不可出山,就是因為他郭嘉鋒芒太盛,難以相爭。相傳郭嘉是上古神器昆侖鏡所化,照人心,知天命,算無遺策,無所不能。曹操能夠統(tǒng)一北方奠定江山,居功至偉便是昆侖鏡郭奉孝。
千百年后,京城城南有一易姓大戶,夫人懷胎三年而不分娩。一夜,天雷滾滾,風雨凄凄,易夫人躺在榻上,挺起的肚皮已然像是一座渾圓的山,呻吟號喊兩三個時辰了,易府上下手忙腳亂,可這孩子遲遲就是不下來。突然又是一聲擎天巨雷,光電劃破長空徑劈向易夫人所在的廂房。一陣劇烈的震顫后,易夫人的肚皮越漲越大,眼看就要彈指可破,只聽一聲“丕——”,肚皮迅速變小,卻從屁股里生出一團氣霧,煙消氣散竟現(xiàn)出一本書。易老爺大駭,惴惴不安啟卷而讀。這書奇怪,只寫了四個大字,“無字天書”。易老爺正合上書冊,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怪書竟倏地一躍而起到了榻上,從書中竟緩緩爬出一個娃娃,待這娃娃從書里完全爬出突然站起,易老爺已經(jīng)是嚇的愕然倒地,娃娃手指著易老爺竟開頭說話:“爹爹呀,兒剛出生,您就嚇死啦。”語畢,易老爺果然不出所料一命嗚呼。全府上下視為不祥,不久后有一白眉道長途經(jīng)易府,說這娃娃是昆侖鏡轉(zhuǎn)世,有通天之智。易夫人大喜,請道長賜名。道長說:“貧道道行尚淺,不敢與昆侖鏡賜名,但窺得天意,這娃娃名叫易根碩。”語畢,駕云而去。
我坐在路邊的小凳子上,單手撐著下巴聽的津津有味。算命人倚樹而坐,娓娓道來。從校門口到超市這一段三四百米的人行道,卻均勻分布著十來個算命攤位,擺個小凳背靠大樹,跟前鋪開一張布,畫著太極八卦寫著算命測字看相取痣。獨有眼前此人別具一格,白布黑字寫著“標準套餐,看+算;優(yōu)惠套餐,看+算+逃;至尊套餐,看+算+包逃過”。現(xiàn)在,我更好奇算命人的福利故事。
算命人說:“易根碩是昆侖鏡轉(zhuǎn)世,能看破命運,剛出世就給他爸算了一命,準,后來就做起算命先生。但昆侖鏡畢竟是器,器的靈氣有限,每看破一次命就會傷一次元氣。故而易氏無長壽。幸虧蒼天眷顧,尚有我一個后人承繼衣缽。”
我愣了兩秒,覺得扯,但還是禮貌地回了一句:“哇哦!”
“祖宗傳下規(guī)矩,只算有緣之人的命。”算命人看了看周圍招攬生意的算命先生,接著說:“這一行渾水摸魚的江湖騙子多,不知易氏來歷,但凡略知一二的,管我們叫逃命先生。”
我一臉狐疑地看著他,說這太玄乎太迷信我才不信。
他說:“你坐下來就是說明你信這回事。你信,那它就叫科學;你不信,那它才叫迷信。”這話講得太科學教我無處反駁。
他拿起我的手給我看手相:“不同凡響,不同凡響,果然是有緣人。”
我問他此話何意。
“你看,拇指為陽,四指為陰,單數(shù)又為陽,偶數(shù)又為陰。你的拇指恰有兩指節(jié),是謂陽中有陰,而其余四指各有三指節(jié),是謂陰中有陽。陰陽調(diào)和,大富大貴啊。”又讓我再伸出雙手,“左手十四指節(jié),右手十四指節(jié),合二十八。”
他突然停頓,引出我對他下文的無限期待。他說:“天上恰二十八星宿,宇宙萬物皆在你袖里乾坤,可見你是身系大任的人。”
我聽得全身舒爽得無以復加,激動地拍著大腿說對。覓得知音相見恨晚的心情瞬間直達高潮,百感交集,催我唏噓。尚在感慨之中,易氏傳人卻話鋒一轉(zhuǎn):“可是啊,你命里有劫。”
易氏傳人名不虛傳,一語道破我現(xiàn)在的處境。我相信眼前這個神秘的算命人,因為我信命,并且我相信果不其然這真是自己的命。
而我命里的劫,要從去年說起。那時我高考在即,便去無僧庵里求個運氣。至今我仍然記得師太當年的說辭。“你同我佛有緣。此珠開過光,可保你高考順利前途似錦。”但我對命深信不疑不是因為無僧庵有求必應。相反,考試剛結(jié)束,這串念珠居然伴著鈴聲斷了線,珠子滾落一地。這是個不祥之兆。果然,命途多舛,像覆水難收,三個月后我淪落到P大白翔學院,蛋碎一地,像是之前散落的念珠。
白翔學院是P大獨立在外的一個商學院,中外合資,有生源有財源,占地1600畝,和P大校本部旗鼓相當。兩個校區(qū)坐落在城市的一東一西。本部對白翔放任自流,白翔也一切獨立自主,在偏狹的城西市郊獨霸一方,附屬關系名存實亡,恰如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周王朝和諸侯國。
依托合作雙方大學綜合優(yōu)勢,白翔學院以追求卓越為宗旨,致力于應用型教育與研究,精心薈集世界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專業(yè)打造集學術力、創(chuàng)新力、領導力、協(xié)作力于一身的國際化商科英才,實力與傳說中的藍翔技校不分伯仲,江湖稱“北藍翔南白翔”或稱“南北雙翔”,經(jīng)久不衰,甚至在各路公交車上一度有小朋友揚言“媽媽,長大了我要考白翔學院”而引得眾人刮目相看。
和大部分行政體一樣,白翔學院其實道貌岸然,一面高舉著和諧白翔的旗幟,一面用五個短學期把課程壓榨成多汁的糟粕——它更通俗的名字叫水課。五星期一學期的學制再度上演趕進度放衛(wèi)星大躍進,白翔人必須無范圍無重點地應付萬箭齊發(fā)的考試,就好像夜晚脆弱的小噴菇面對一大波又一大波洶洶而來的各種僵尸,苦不堪言且深惡痛絕。每當太陽照常升起,一米九點的陽光開啟恍惚的又一天,我知道我又一次錯過了第一節(jié)課的點名,然后我會慵懶地坐起來悲傷地思考我可悲的三觀和可悲的人生,有時候我會在這過程中再度睡著,有時候我會在這過程中再錯過第二節(jié)課的點名。
后來老師對我說:“你這樣是不行的。”我點點頭表示認可后接著說:“沒事,笨鳥先飛!”老師終于覺得我還沒有到不可救藥的地步,說:“可是你沒有先飛呀!”我點點頭再度表示認可后接著說:“是讓別人先飛。”
除了易氏傳人,無人知道我的煎熬我的等待我想在太陽之上自由翱翔,并且我堅信,他早就知道。他清澈的深邃的目光洞穿我的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鄭重地對我說:“你渴望功名。現(xiàn)在你就像一只折翼的大鵬,可一旦振作起來,就能扶搖直上九萬里。”
我簡直欣慰得快要綻放淚花。他就像一臺性能卓越的驗鈔機,而我就像是一張散發(fā)著油墨香的編碼磨滅的真鈔。我相信昆侖鏡馬上就要發(fā)揮他的神通了,我問:“我該怎么辦?”
“專注地去做一件能改變現(xiàn)狀的事情。不成功便成仁。你后面的糾結(jié)來自于你先前的妥協(xié)。但你要完成這個東西不是不可能完成之重,其實是必須承受之輕。什么東西都在做一個徹底的放棄,以后你的人生就會給你一個反彈,你不想忍受心靈的屈辱,就要忍受攀登的痛苦!”
神器昆侖鏡竟也閃爍著人性的光輝,而我的靈魂也得到了久違的慰藉。但我更關心昆侖鏡能否進一步發(fā)揮神通:“比如說!”
“你每天專研賣大餅,專研二十年,肯定能賣出宇宙第一的湘西土家族燒餅!”
我相信昆侖鏡還能做的更加極致:“我到底該做什么!”
只見易氏傳人雙手抓住布的兩角將其翻面,然后從口袋掏出一枚徽章順手就甩在布上,站起、抬頭、張開雙手、擁抱天空。迎著陽光我這才看清他眉清目秀年輕有為。可我低頭一看,布的反面寫著“推翻五學期”,白翔學院的院徽閃閃發(fā)亮。
他說他叫易爻,易氏傳人,原白翔學院大三學生,在五學期學制下掛科數(shù)門而被退學,但是,所以他是命中注定來幫我的。
這確實是一個可行方案。一個學制決定了一個學府和莘莘學子的命脈。在遙遠的S大,一個有遠見卓識的老人因為引進了三學期學制致使S大學霸成群而受到了千秋萬代的供奉;今天,五學期制就像五指大山一樣壓得白翔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如果能推翻這萬惡之源,把美好的三學期帶到白翔,白翔強則我強,歸根究底是我強。
但我和逃命先生勢單力薄。沒關系,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無中生有小事化大易容反掌的事。一個狀態(tài)一條微博好比猴哥身上一根毛,一吹,千軍萬馬來一發(fā)。就像當年如來佛祖高瞻遠矚,五指大山下齊天大圣只露出個頭來,才讓他根本沒法去拔那萬能的猴毛。我極盡概括能事,140字里時間地點清晰明了、批判煽動展望兼具,可是網(wǎng)絡突然就被切斷了。與此同時,逃命先生短信告知我,手機發(fā)表成功后,秒刪,神手速。緊接著,全校范圍內(nèi)信號屏蔽和網(wǎng)絡中斷。這意味著,信息傳不出去,就算傳出去了,也沒人收的到。
我和易爻都很清楚,這不是故障是封殺,管中窺豹,必然是大白翔神秘的校土安全部采集到了情報。據(jù)說,校土安全部的設立不僅僅是為了防止白翔被破壞為了維護白翔的穩(wěn)定,更是因為“王業(yè)不偏安”,此部門又名“組織”,隸屬校長,所有干事潛藏于民間,不知姓名。他們的情報系統(tǒng)可以滲透到大白翔的角角落落和白翔人的渾身上下,大到白翔商業(yè)機密,小到白翔人新建文件夾里的種子,無所不曉。和諧和監(jiān)控如此相輔相成。組織出馬,我就是戰(zhàn)斗力零的渣。但是,易爻是神器,以一敵百,明爭暗斗,都游刃有余。
第二天,逃命先生鋪開一張紙,上面七零八落畫著些圓圓圈圈方方塊塊,仔細一看,是白翔學院的俯視圖。易爻說,白翔其實是一個老校區(qū)的翻新貨,再之前這里是一片墳,為了鎮(zhèn)壓陰氣,宿舍樓按照北斗七星的分布建成。
他指著圖繼續(xù)說:“今晚我在天權(quán)和天璣兩星之間擺上蠟燭佯裝表白,七幢大樓五六千人,只要引得十分之一來助陣圍觀,我們就隨即開宗明義,揭竿而起,只要慷慨陳詞,一呼百應,就能打他個措手不及!然后我們環(huán)校游行一周,凝聚散落在角落里的仁人志士,而且借著斷網(wǎng)斷信號,學生百無聊賴也會云集景從。然后攻占操場,絕食抗議,只待領導妥協(xié)!我昨夜一窺天意,這就是后來史稱的大白翔的第一把火。”
我興奮得顫抖起來,贊嘆逃命先生神乎其技。
他接著說:“可是表白門要做的像那么回事,必需一個女主角。”
李爽加入到計劃中是因為就在那一刻她撥通了我的電話,趕巧就邀請她加盟。李爽是我高中學姐,交情深,能信賴,而且她有風有肉有人脈,讓她做鉺吸引觀眾是最合適不過。甚至易爻表示,看著李爽,他能明顯地感覺到靈力倍增。
假戲真做未嘗不可且總是充滿驚喜。天有不測風云卻還是出乎昆侖鏡意料。這場暴雨太突然,像是一盆巨大的冷水劈頭蓋臉地潑來。昆侖鏡也照不見掃蕩而來的狂風,更別說我和你了,但是狂風卷起陽臺上的內(nèi)衣的時候,我們都知道狂風在意淫。
“啊!額!胸罩!”易爻被一件75D的胸罩遮住了眼睛,掙扎著順風倒。
“啊!呀!是我的胸罩!”李爽一把抓走了它,易爻才重見光明。
我在風中凌亂:“怎么破!?”
“先逃命!”
這場雨給未曾出面的白翔校土安全部更加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難道組織里還有求雨的道士?而到現(xiàn)在,除了大美女李爽加盟,計劃一籌莫展。
兩天后終于放晴,我們打算夜晚照原計劃行動。但易爻搖搖頭說,他夜觀天象,見三臺星中客星明亮,主星幽暗,掐指一算,大禍將至。
我忙問:“怎么破?”
易爻說:“設祈禳之法,拜禮北斗,設七七四十九盞小燈、七盞大燈,中安本命燈一盞。如果安穩(wěn)度過一夜,搞定。”
易爻把作法地點設在了石柱廣場中央。這些石柱年代久遠,早在老校區(qū)建成之前就有了,據(jù)說是用于守墳。石柱長短不一,圍成一周,歲月侵蝕的痕跡隨處可見。當?shù)厝苏f這石柱拆不得,于是老校區(qū)翻新的時候,白翔院長決定保留石柱,稍作休整,建成了今天的石柱廣場。石柱的傳說,白翔內(nèi)也是眾說紛紜。
“為什么這些柱子長短不一?”
“他們可來頭不小,十二根柱子分別代表十二守護神,所以長短不一。”
我還是一臉疑惑。易爻補充道:“就像我的和你的,長度肯定也不一樣。你懂的。”
當時我就震驚了,但我細細數(shù)了一下,卻是十三根。
他指著那兩根奇怪的柱子,高度大約只有其他柱子平均的一半,而且呈現(xiàn)出圓球狀。“這是個女神。”
當時我就心領神會了。
燭光影影卓卓,幸而石柱廣場偏僻陰森,保安幾乎不會查過來,但偏偏還是出現(xiàn)了不速之客。夜行者跑的飛快,燭火之下,難以捕捉到容貌。制止不及,她便疾步搶入燭火中央,當她的秀發(fā)拂過我的臉龐,撩人飄香沁我心脾的同時,易爻的本命燈噗噗跳了兩下,滅了。燭光下,這個嬌喘著的楚楚動人的女孩是李爽。她說:“校土安全部,他們,他們來了!”
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
逃命先生易爻望向我說:“這不是李爽的過錯,這就是我的命啊。”
后來易爻說,自從那件75D的胸罩蒙住了他的眼睛之后,他的靈力大減,難以再窺見人命和天意。人間神器敗給人間胸器是對易氏招牌的最大諷刺。
后來我再也找不到易爻,李爽才對我說:“易爻以前在白翔成立了個社團,以結(jié)社為名,暗中打算革除五學期制,還跟我們校土安全部干上了。結(jié)果你猜,一顆糖衣炮彈打過去,給了那票人選課優(yōu)先權(quán),這幫烏合之眾就一哄而散了。學院嘛,要從大局考慮,要從長遠考慮,維穩(wěn)壓倒一切。”
“可是為什么學院收了我們這么多人,千方百計要捍衛(wèi)五學期?”
“不合理的存在根本無需理由。”
李爽最后問我:“你還記得易爻被蒙住眼睛之后說了什么嗎?”
昆侖鏡逃命先生易爻一語成讖,他說的是“胸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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