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向他。
他拿著禮物,微笑中充滿期待。
方樂算是個遲到大師了。作為男人,方樂似乎從未意識到這點(diǎn),或是做不到這點(diǎn)?哪怕比我早到一分鐘也好啊。最早一次與我同時到達(dá)了約定的地點(diǎn),這已經(jīng)算是最好的了。
拿著,生日快樂!他把禮物遞給了我。說話很溫柔。
早就到了?我問。
恩,你生日嘛,很早就出門了。今天可是遲到不得的。他帶著一貫的微笑說,一貫的討人喜歡。
我仔細(xì)回憶。從七年前我與方樂初次邂逅到現(xiàn)在,他似乎只陪我過過一次生日,就是那年也是我提出的。與我交往了三年的方樂,甚至記不得我的生日,或是根本不知道這個日子?
當(dāng)我們還沒在一起,
我愛偷看你的日記,
有些痛的回憶,
掩不住沒遺忘的痕跡。
第一次聽到方樂寫給我的歌,感動得厲害。他總是有辦法讓我感動。甜甜的臉上,壞壞的笑。
七月的上海,悶熱得毫無生氣,形形色色的人拖著一模一樣的影子,揮之不去。人可以輕易地遮住光明,卻無法擋住陰暗。好比人可以輕易失去幸福,痛苦卻常常糾纏不清。
方樂說,影子就是人的回憶,剛剛醒來時是沒有的,然后會隨著時間,越來越長。但最后,整個世界完全變成了影子,你就成了回憶,在此之前你無法擺脫它。
陽光太猛烈,我們只能挽手躲在建筑物的陰影里挪步。
我們?nèi)ツ模克四ê拐f,今天你是壽星,聽你的。
的確,我也受不了這酷熱。于是說,去萊福士。
我們來到萊福士,兩道似有似無的玻璃門輕易便隔開外面世界的兇猛,讓里面的世界更精彩。身體一沉,體溫便隨之下降,暢快無比。十來層的萊福士時尚廣場里與時尚沾邊的東西幾乎都有賣。頂樓是玻璃天窗的美食城,地下層有各類食品店和屈臣氏,其他層也有幾家特色餐廳。對女孩子來說,是shopping的好地方。
我知道方樂其實(shí)從不喜歡陪我逛商場。當(dāng)然,我更明白沒有男人會熱衷于此。但方樂每回都會很乖的拉著我的手,讓我牽著他走。每到一家店鋪,便自己在旁看著我,或是找個位子小歇一下——女人在購物時所發(fā)揮出來的驚人毅力和耐力,是男人明顯無法媲美的。等我挑完了,便拉起他的手,牽著他繼續(xù)逛。仿佛牽著一個孩子,如此的溫順。我偶爾會征詢他的意見,大部分回答是肯定的,只要我喜歡的,方樂都會無條件地支持。對我似乎有一種盲目的崇拜。我渴了。我對方樂說。
于是,我總能看出方樂的眼睛微微地吁了口氣。也是,這么辛苦地陪我逛街,也需要喘口氣。男人在這個時候哪怕去買瓶水也覺得是換了口氣——只要不是陪我們逛街。
中午將近,他問我去哪里吃飯。
薩利亞。我答。
那是我們常去的比薩店,性價比非常高,常常幾十塊錢便可以吃得心滿意足。
方樂沒有固定的職業(yè),崇尚自由的他絕對不能允許自己被環(huán)境束縛。稿費(fèi)成了他的主要收入。方樂喜歡寫東西,創(chuàng)作力很強(qiáng)。我喜歡他的歌,方樂寫給我的歌。討女孩子歡喜是他與生俱來的本事,給人的第一感覺總是很好,讓人忍不住喜愛。
那些片段,是幸福的平淡。
我要學(xué)著,在簡單中自然。
那風(fēng)的冷洌,給我預(yù)言,
不許我不勇敢。
每當(dāng)煙花盛開,時針停擺,
是紀(jì)念我們的夜晚。
我喜歡這歌詞。方樂的文字總是淡淡的。
薩利亞的色調(diào)略暗,我們喜歡坐在角落——更暗,很幽靜。在兩人世界里,我們被陰影吞沒得無聲無息,幾米之外的世界或許根本不存在。他們是假的。這時的方樂便更不愛說話,每個兩人世界里。他說,只要能感覺到你在我身邊,所有的話語都是沒有必須的。兩個人安靜地在一起是最愜意的,只字片語也是多余。
方樂就這樣安靜地看著我,煙圈似淡藍(lán)的漣漪在我們之間散開,我便從泛起的漣漪中找到了他。
尖尖的鼻子,最帥氣。我刮了下鼻子說。方樂便用鼻子發(fā)笑,并不回答。
結(jié)賬時,方樂很主動地去埋了單,由于他的性格,我的收入比他多不少。
我有錢時就用我的,等我實(shí)在沒錢了,再由你請我吃飯吧。方樂總是用他的方式生活著,不顯擺、不卑微,更不做作。
風(fēng),吹過金色的麥田。
吹進(jìn)你我的世界,
隔在,你我之間。
你我之間,被風(fēng)吹得看不見。
吹得睜不開雙眼,
吹得,開始流淚。
淡淡的,是方樂的風(fēng)格。淡淡的憂傷,是他的習(xí)慣。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
外面有風(fēng),暖暖的風(fēng),在七月并不討上海人喜歡。白云像被扯爛了的棉絮,胡亂撒了一天,沒有被弄臟。偶爾會看到一根棉線穿起它們,那是飛機(jī)留下的。
我討厭陰天,云都是骯臟的鉛色,罩住了天空。感覺好像被一個老舊了的鍋蓋蓋上了,而我們就是鍋里燉著的菜。方樂說話是總帶著幾分幽默,黑色的,諷刺的。
看電影去吧。我說,暖風(fēng)讓人難受,每個毛孔都會流淚,我會溺死在淚里。
電影是我們都喜歡的。方樂的性格有些兩極化,用他的話說有些人格分裂,時而活躍,時而沉悶。特別是人少的時候,極其沉默。在人群中,他有時是聽眾,有時是參與者,有時是主導(dǎo)人。反覆無常,就像電影。
我就是部電影,分飾著劇中的每一個人。方樂如是說。他的有些話我是聽不懂的。
太陽要下班了,漫天的魚鱗云開始不那么白了。像老照片,被時間的文火烤得泛黃。
CC!
出電影院時,我被人叫住,嚇了一跳。回望人流中,有人與我一樣定住,一個高挑的女孩正在向我招手。是Ann。
Ann跑過來重重地捶了我一下。好久沒見你了誒!最近都干嘛去了?
Ann,我中學(xué)同桌。我們?nèi)チ艘患绎嬃系辏野逊綐方榻B給了她。離別前Ann說,你男朋友真好,愿意坐在這陪著你。平時就算有男人陪我同朋友聊天,也是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東張西望,或是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頂觸氣了!而方樂倒是一直看著我們旁聽,很專心的樣子。
話語間有些嫉妒,我心里甜甜的。
我們到此為止,
不再繼續(xù)對峙。
從新在人海中找自己的位置。
我們假裝沒事,
好像早已忘了,
那些一路走來占在身上的,每一道顏色。
方樂也是在瞬間將自己意識谷催到那么逍遙。但是卻做不到一直如此。
我們吵架了。就在那家飲料店里,在Ann走后。沒有影響到周圍的人,方樂的抗議從來是無聲的。我得承認(rèn),我是一個現(xiàn)實(shí)、保守的女孩,與我在一起,吵架是不可避免的。我見方樂不言聲,便一個人提包就走。方樂只是默然跟在我身后。
怎么了到底,一下子就不開心了。他問。
不知道!心情不好。我說。偶爾的無理取鬧是正常的。
今天是你的生日誒,開心點(diǎn)。他也不明白自己哪里錯了,只能一味哄我。
天完全黑了,上海的夜空沒有星星。
其實(shí)黑夜并不是黑色的,就像白天不是白色的一樣。方樂說。
我很受不了方樂的沉默。每每不開心的時候,他的沉默哄不了我,卻能讓我抓狂。長時間積累的埋怨無處宣泄,到了爆發(fā)時便會一發(fā)不可收拾。我準(zhǔn)備提出分手,那是在我們一起的第四年。
方樂的直覺很準(zhǔn),有些事他總能預(yù)先察覺出來,一個心思細(xì)膩、外冷內(nèi)熱的男人,我知道,卻無法接受。方樂用失蹤來躲避這場劫難。手機(jī)關(guān)機(jī),夜不歸宿。
如果…那次我們真的分手了,方樂說,我該怎么辦呢?他做不到他所寫的那么灑脫。
他成功了。在我正為他的失蹤不知所措時,方樂寫了一封長信給我。他的文筆是沒有問題的。一時的感動的確讓我打消了分手的念頭。但是那個“如果”真的有用么?
用曾經(jīng)的如果假設(shè)現(xiàn)在,用現(xiàn)在的如果假設(shè)未來。卻只是假設(shè)。命運(yùn)只給了我們一條路走向終點(diǎn)。
“如果”是不可能的。世界是那么的現(xiàn)實(shí)。人生像一場電影。導(dǎo)演不會為主角臺詞中的一個“如果”的線路去拍一場無須存在的情節(jié)。他知道情節(jié)不會那樣發(fā)展,從開始就知道。命運(yùn)也知道,所以沒有安排如果的那個可能。
人活著是沒有選擇的,命運(yùn)只給一條路,那條通往終點(diǎn)的路。其他的如果是不通的,是假象。這是命運(yùn)給你設(shè)定的路,根本不算選擇。
故事,在秋天也跟著凋謝。
故事,美麗在有缺陷。
也許,是凋謝讓我們看見。
故事在我們心里還有一些。
不是,我還認(rèn)得你的氣息。
不是我每一天都想要逃避。
或許是,我始終不肯成全。
那些話語變成了圈套進(jìn)我的指尖。
故事的終點(diǎn)不一定和你的初衷相符。有時候,命運(yùn)會從天而降對你說:Gameover。
我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逛,那條走過無數(shù)遍的路,每一步都能踏著以往的腳印。七月的夜色伴著尾氣的味道,澀得嗆人。
我們?nèi)ズ瓤Х取N艺f。
現(xiàn)在?他問。
那家咖啡廳不大,倒很簡約。干干凈凈的。用柔光打著的米色墻上掛著六七十年代世界各地的風(fēng)景照。低沉的薩克斯風(fēng)縈繞耳畔。錯層的角落,我捧著青花瓷的咖啡杯,手指沿著杯口慢慢打轉(zhuǎn)。
知道我喜歡喝什么咖啡么?我問。
藍(lán)山?還是…他確實(shí)不知道。
雀巢,我公布答案,是冷了的雀巢。
為什么?他迷惑。
冰冷,苦澀,酸楚。喝下去的是眼淚,是悲傷的味道。我笑這說。吮了口咖啡。不,不是這個味道。
我們走吧。
到了大街上,我對方樂說,我們分手吧。我受夠了,永遠(yuǎn)不要再見了。
話說得沒有挽回的余地,命運(yùn)也替我斷去后路。
方樂沒有說話,轉(zhuǎn)身便走。茫然下的他腦袋里填滿的只有空白,一片蒼白。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看不到,導(dǎo)致了這最可怕的結(jié)果。
方樂奔向馬路,想跑到對面的什么地方躲起來。逃避剛才我說得一切。逃避現(xiàn)實(shí)。但這次方樂沒有逃過命運(yùn)的獵殺。
飛馳的跑車橫向撞飛了方樂,把他拋出了很遠(yuǎn),落在離開我很遠(yuǎn)的地方,永遠(yuǎn)離開我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如果知道,我就可以永遠(yuǎn)不醒來。醒來的世界是可怕的,可怕在無法醒來。方樂說過。
我第一次懷疑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做夢。頓時天旋地轉(zhuǎn),我雙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虛脫般地一步一步晃向方樂,他在地上抽搐…
他一把拽住了我。一輛轎車從我面前半米處飛馳而過。牽起的巨大沖擊力將我推入他的懷中。
你想干嘛!?他咆哮。嚇壞了。
我能感覺到他因?yàn)楹笈露澏兜男乜冢馉t般溫暖。而我的胸口卻因?yàn)樘弁炊澏叮孟袢赋部Х龋洹⒖酀⑺岢?/p>
記得嗎?方樂他就是在這里出的車禍。
方樂死去三年后,我終于有勇氣和他又重溫了一次那些以前我和方樂常去的地方。每個地方都有我們的身影,有咖啡的香味。方樂的樣子定格成了一座塑像,永遠(yuǎn)在我心里最深處占有一席之地。
他是他,永遠(yuǎn)成不了方樂。那天我跪坐在方樂的尸體旁,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的愛之深。如今想來,或許真的分手后,忍不住去找對方的人會是我。
那一年我22歲。失去了他,我最愛的人。
我睡不著,這睡前的夢,
千絲萬縷纏得朦朧。
我聽的到,哭泣的快樂頌,
肝腸寸斷彈著痛。
后知后覺的愛,過早的離開。
腳不敢邁,一條岔路一個意外。
我認(rèn)不出,看著鏡子里,
素不相識誰是自己。
我動不了,抽空的勇氣,
一如既往的無力。
正過去的未來,記憶的卡帶。
不敢太快,一句泛濫,一生成災(zā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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