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當雜亂的色塊凝聚成一幅畫面,無序的音符流動出一首旋律時,七巧拼版式的文字便結構出一部小說來了。這是上帝的三副筆墨,醮著同一種詩的韻汁,為人類留下了他的意涵與符號。
它們之間原是留有很多可以互通的機關與暗道的。
242、其實,這三者間的關系也是互為等同的。沒有上帝沒有生命,沒有上帝也沒有藝術,而沒有生命又哪來的藝術?生命才是藝術的水土,藝術的大氣層。
而藝術則是對生命存在意義的一種詮釋和喻示。
藝術從生命中生長出來就像不知從哪來的野生魚苗哪一天會突然被人發現在池塘的水草間竄游起來一樣。
如果承認小說創作是一門十足的藝術的話,那么它便應該是這樣的一種自生自長的藝術。
243、畫家最愛畫的是自畫像。畫來畫去,就對著鏡子畫起自畫像來了。
作家最愛寫的是帶自傳體性格的小說。寫著寫著,自己的影子就融化進作品中去了。
當畫家面對著鏡子時,他首先抓住的就是自己的那付眼神,既熟悉又陌生(應該說是:太熟悉同時又太陌生了?。┻@是誰呀?於是他的創作沖動就產生了。對他來說,它們才是這世間存在著的最採之不盡,掘之不竭的人格礦藏了。無他,因為只有藝術家最了解他自己,無論是天分還是缺陷,都一樣美,一樣完整,一樣地真實無比。
而當作家面對著自己構思出來的小說人物時,他本人的心像便倒映於其中了。起初是模糊的,但隨著作品情節的推進,便變得愈來愈清晰起來。到了最后,作家其實已無法再能分清誰是他的小說人物而誰是他自己了。是他走進了他的小說里去了呢?還是他的小說人物走進了他的血液中去了?
正如張愛玲所說:當我死時,他們都將在我的(漸漸冷卻下去的)血液中再死多一次。
這是藝術家的自戀情結么?說不清。
244、所謂意識流(小說),絕不是指一種離了譜的亂彈琴,它是要有個厚重的寫實背景為其創作基礎的。無形,但絕不存在,且嚴謹無比。
就如一江向東而去的春水,當她貌似放任自在地奔流而過時,你難道就從沒有思想到那座默默承載和保護著她的河床嗎?堅定堅實堅強而且嚴密到滴水不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是共同構筑了那種黃河入海流的磅礴氣勢的。
而一旦入海,作品便從此獲得了那種可以融入那片無邊無際的蔚藍色的廣闊天地中去的徹底的自由度了。
245、為意識流而故意去放流意識的作品,就像是一條還未形成河床的河流,思潮洶涌而至,流淌過,但最后還都散沒在了廣袤的沙土之中,無跡可尋了。
246、從今天的回首里,應當承認,當我在《上海人》中塑造一個從內到外都十分完美的女性形象時,我是懷著某種不太純真的心理動機的。其潛在目的有二:一是取悅讀者,為了吊起他們的那種可望但不可及的閱讀胃口;二是為了滿足作者我自己――滿足自己的那種帶理想主義色彩的,對于虛幻人性海市蜃樓式的憧憬與渴求。
但在《立交人生》中,我克服了那種虛假的心理因子,更多地轉向于真實的人性,無論是美是丑,(有時:美即丑,丑即美,丑美本是同一體),都將之作出立體的忠實的展示。於是人性描寫中的泡沫成分開始消退,人性露出了它的真容。
這也是我個人的生活與生命經歷所引致的一次創作取向上的大改觀。
247、有一種現象:越是優秀的攝影家越會傾向采用原始的攝影器具、材料和方式去捕捉靈感。而他們最成功最有內涵的作品往往仍是黑白照片或類黑白片。
這是因為他們的作為一個藝術家的天生悟性啟迪了他們某個朦朦朧朧的真理:雖然科技是他們的創作手段,但就本質而言,藝術與科技原是天敵??萍嫉牟粩嗤卣雇葑兂闪怂囆g能量的倒退。故,在對科技的利用上,他們始終是存有一份戒心,掌握著一個分寸感的。這個分寸感就是絕不能讓科技來窒息了他們的藝術靈性的發揮。
只有蹩腳的攝影者才會持相反的創作取態。好像色澤艷麗了影像逼真了場景壯觀了效果神奇了就可以彌補了些什么似的。
248、所謂“時間”是由“時”與“間”的兩重概念所組成?!伴g”是間段的間,間隔的間,但也不能表示說完全沒有“空間”的涵意在其中。而“時”,只有在“空”這個概念同時存在時才會有意義——反之亦然。
我們寫小說,就是在時空的元素中編織故事。時與空是組成作品的一橫一縱的兩條基軸,或者可以這樣說,時空是組成小說的每一個生命細胞的基因。故,如何發掘出這對基因在碰撞與遇合剎那間所產生的最大潛能,這是決定一部小說是否能輻射出巨大藝術能量來的關鍵因素之一。
因為最大能量往往儲藏在最小單位量中。這是科學巨匠愛因斯坦的思考哲學——不是么?
249、詼諧說到底是一種機智:不但是語言上的,更是思維上的。在小說的敘述語言中,這兩種語風互為表里?;蛘呖梢赃@樣說:只有當這兩種語風滕葉莖莖葉滕地纏繞在一起分不清理還亂時,才是最能體現作家創作風格之一刻。它與莊嚴、優美、深刻并列為四大語格金剛。
250、有些作家的語言很鋒利——太鋒利了,就像一把“嗖”風而過的鋼刀,于手起刀落間,就將事物的本質內核一劈為二了。這樣的語言讀起來當然很過癮,但也很可怕。
怎么說呢?
這會讓你時刻保持著一種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心驚感;就像要你長時間去面對一束能穿透你內心的目光時,你或許更寧愿去與一個兒童瞎磕嘮點什么來得更放松更快活些。
故,作家的語言(尤其是小說語言)的味覺是需要有某種調配技巧的。有時,略現鈍拙一點的語風會令讀者產生一種莫明的安全感和信任感。鋒而不利光而不耀的語風之獲得決不是件易事,這是作家的文學境界在不斷的修練與提升中對其語言提出的一種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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