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151、語言與感覺是有位差的。有時，語言能感知到的，人的真實感覺卻未必能夠到達；而有時，即使語言已通過了千方百計的努力，仍無法感知到的一些東西，又恰恰是人能真切感受到的。而且，這種感受還頗為強烈。惟它老喜歡躲在某個心理的盲角里，說什么也不肯出來露面亮一亮相。

　　152、夠了。只求人物的精神肖像能酷似便已足夠了，其他都無所謂——非但無所謂，而且還要與真實人物的真實存在愈保持距離感便愈好。

　　153、一生中，每個女人都會有嘗試著紅杏去出一回墻的欲望和好奇——為了證明自己的誘惑力；正如每個男人都藏有不同程度的“*”的心理沖動與渴求一樣——為了證明自己的征服力。

　　之所以社會會言正義辭地倡其反面或嚴肅了一張面孔去批其邪惡的緣故更多時是一種情緒上的逆動：為了掩飾為了平衡為了自欺和欺人，說吃不到的葡萄非但酸，而且有毒。

　　淫亂是一項重要的人性原罪。純粹的輿論遣責和道德掩蓋并不能根本解決問題。哪怕是堅持了幾個世紀后的有朝一日，總會有一發不可收拾的一天的到來。

　　小說家覺得，在今天，他就有這種責任、義務和誠信來將這種人性的危機及其真相提早向人們加以透露。

　　154、音樂之美之動人以及最能予人心以切貼感的一大原因是因為音樂是一切人類藝術形式中最易於喚起回憶的那一種；而屏隔了時間的濾網，記憶所能留住的又往往只剩下了那些最具童話色彩、最美好的生活片斷和細節了。

　　155、把一部小說寫成音樂（或者類音樂）作品之不易就如要將一首音樂寫成一部文學（或者類文學）作品的不易相若。一般來說，音樂與詩是近親；而詩與小說又是在另一種層面上的遠親。親戚的親戚也是親戚。將小說寫成詩寫成音樂只是不易，而不是絕無可能。一旦成功（即將小說這種文體的特點與詩和音樂的藝術特點渾然融合），其藝術價值必然會更高，更具有它超然的獨特性。

　　156、有所謂冷的文學和熱的文學。其實，冷文學所表達的感情強度比熱文學的更強烈百倍。這是地殼之下燃燒著的感情的巖漿向著常溫的地表表層上升的結果。表面巖層的冷卻，凝固和堅硬只不過是一種心情的表征，是在人情與人際關系的大自然環境中的感覺的不得不凍結，敏感的無法不麻木。是另類哀莫大于心死的表述方式。

　　于讀者，冷文學更多時是一種喑示與引導——帶領讀者向著作者熾熱非常的內心世界，冷靜而有步驟的引導。

　　157、何謂冷的文學？始終扮演一個中性了表情的故事的講訴者，連音調的起伏都顯得平淡平常和平靜。要扮得真扮得像扮得酷扮得帶幾分傻幾分稚扮得自始至終都能沉得住氣。任何場合任何題材任何情景任何感觸都不會叫你失態，叫你喜怒形于色。去暗示讀者說：玩世不恭，這是因為我已被這世界玩夠了的緣故。

　　這與傳統意義上的慷慨激昂，碰不碰就掏心窩子的文學差別有多大呢？

　　158、往往、作家最好的作品出自其未名時；至少也是，還未名聲大噪時。名聲累人，這種功利主義的玩意兒與純藝術的精髓與精神是水火不容的。

　　始終隱敝自己的創作人格（無論是在作家的哪一個創作和名聲的階段上），這是一個作家要成其大功的要訣之一。

　　159、就某種意義而言，愛情不是什么，愛情只是一場美麗的誤會。有一日，待到雙方各自都在陽光中認請了對方的真面目時的結局有兩種，且截然相反：悔恨交集或因自責而更愛對方了。

　　小說作品的一般處理方式都喜歡注重其前半截的描繪；因為人心虛怯，寧愿相信“美麗”不肯相信“誤會”。

　　其實呢？其實它后階段中的人生哲理的蘊含量要來的更深更廣更豐富更有可供好好開采一番的余地。

　　160、殊途同歸。一切在文學的終極意義是什么？在哪里？這個問題的思考上鉆牛角尖的作家們都有其強烈的共性。

　　我們時而快活時而痛苦；時而困惑時而豁然開朗時而又再度陷入疑竇重重中去……哪一天，當我們在河之彼岸相遇相見并相視一笑時，一切不盡在不言中了？

　　唯美永恒，唯人性永恒。這是我們得出的唯一、也是共同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