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歲那年,師父收了我做徒弟。此前我一直在要飯。要飯之前,我一直在家里當敗家子。然后家就敗了。當然不是因為我,是因為饑荒和糧食多,兩者若不在同一時節發生倒沒什么問題,然而這兩種情況同時被我們家碰上了…有錢人家的存糧多,所以土匪便把我家給抹了。我當時因為去另一家人家搶一件已經忘了是什么的東西,避開了此劫。世事就是這樣。你搶別人一樣對你不重要的東西,就得被人搶走一切重要的東西,這叫報應。而老天從不做絕,留下一個活口來,以便將來去搶走那人一切重要與不重的東西,這叫報仇。
所以我只得去要飯,一直要到了大鵬酒樓。我決定不再要飯了,于是進去吃了一頓霸王餐。之后被扣下來洗盤子。當老板求我別再洗的時候,所有該洗的盤子都已經摔得干干凈凈了。我欠下的錢越來越多,師父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師父問我為什么吃飯不給錢。我說沒錢。師父又問沒錢吃什么飯?我說餓。師父說沒錢只能餓著。我問:這不是給人吃飯的地方嗎?師父說這里是給有錢的人吃飯的。我又問:那沒錢又餓又想吃飯怎么辦?答:那只能吃霸王餐了。
從此我明白了,所有有門面的地方都是對有錢人開的。沒錢的人餓了只能餓死,病了只能病死,想拉屎了只能憋死。這些地方能做的就是讓你明白,不給錢就沒命,要命就拿錢,你是要錢還是要命?
師父見我聰明便收我做徒弟,之后我知道了師父原來是這里掌廚的。師父在我之前已經有了五個徒弟,分別是一味、二味、三味、四味、五味。然后讓我猜我叫什么。我答六味。師父說,看來你喜歡這個名字,那就叫六味吧。你的師兄們除了一味是我取的,其他都是他們自己選的。唉…都是被成見所束縛了。
師父收了我之后便強烈要求我不要被成見所束縛,要用自己的方式去看待世界,這樣才能創造出新的東西,世界才得以進步。
事情起因是師父發現我與二味關系特別親近,而二味是女的。師父說世界上本無男女之分,本都是人。只因在傳宗接代時的任務不一樣,所以被世人區分了開來。我和二味其實都是一樣的。師父見我和女孩比較親近就提出意見,這本就推翻了自己的說法。我自然不服。當我反駁了第一句話后,我被罰一個人洗了一天碗。我才頓悟:原來真理是不容反駁的。真理不是一般的道理,所以可以不講道理。所以,不講道理的人可以滿口真理。
二味從小跟著師父干活,此時已經晉升到為師父配菜了。我這才發現偌大的廚房內,其實只有我們師徒幾人。師父可以同時炒五個鍋子的菜,是方圓幾十里內最有名的大廚。
我還發現大鵬酒樓貌似是一個神秘組織,而且從老板到伙計每個人都深藏不露。因為每個來鬧事的人都會飛著出去。酒樓也不大,上下兩層一共能擠十余張桌子,倒也時時客滿。
賬房先生叫小強,看上去沒有八十也有七十多,黃土已然掩到脖子了。可是他算盤打的之快教人嘆為觀止,一邊口報一邊算賬,多收你一倍錢你也無從考究。不對?那他會再算一遍給你看。伙計有三個,大牛人如其名,身強體壯,脾氣火爆。來鬧事的痞子都是他發射出去的。阿達是個溫吞水,整日病秧秧的,反應奇慢,炒菜經他上桌基本都變冷盤了。還有就是三味,前面人手不夠是就出來幫忙。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人到中年不是發福就是發財,據我觀察他:他正發著呢。
師父看上去三十出頭,具體年齡看不出,臉上沒有什么明顯皺紋,但眼神深邃。我看得出她和老板有一腿,后來才發現我錯了,因為我發現她每天晚上都去老板的房間。我才明白——原來她是老板娘。
我到酒樓不久,便發現這里極不尋常。有一回我起夜小廁,發現伙計們一個都不在床上,而屋頂上不時傳來一陣陣急促輕盈的腳步聲,速度極快。以后我半夜起來時都留心觀察,發現此類情況時有發生,相當可疑。于是有一夜我起夜后強忍睡意等他們回來一探究竟。約莫小半個時辰后,人接踵而回。我假裝睡著聽他們會說什么。他們一回來便躺下,只聽大牛說道:媽的,這耗子怎么逮不完呢?就這小子睡得死,叫都叫不醒。
二味比我還小兩歲,卻在同門中排行老二,因為她是師父的女兒,也就是老板的女兒。上面有人罩著,后面有靠山,下面有人捧,老媽會炒,又在老爹的勢力范圍,于是她得以一步蹬天,坐上老二的位置。要不是顧忌眾心難服,可能直接就坐上老大的位置了。不過其實一味也不敢招她,誰都知道她是內定的。
所以二味便是囂張跋扈的具象化,我隱約看到了以前自己做二世祖時的樣子。所以決心痛改前非做個好人,做個好人的代價就是招壞人,結果就是我一直忍受著二味的欺壓。直到五年后,我一巴掌抽到她臉上,才扭轉了局面。
在大鵬的五年我除了在廚房干雜活外,兼做二味的保鏢。其實我看根本沒必要,因為二味會功夫,而且在我看來奇高。我親眼看見她一腿撩翻三個同齡男孩。只是我為人最好,所以我陪她出去欺負了別人回來不會打小報告,有事也可以全部推到我身上。那天她帶我去欺負一個大我們幾歲的小伙子。是年我已十四歲,她十二歲。那小伙子大約十六的樣子,二味照例一腳撩翻。
回去后只見酒樓門口有重兵把守。二味拉著我藏在對面的小巷內窺望。這時候只見一身影飛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大牛又發飆了。我說。
不是,地上那個是大牛。她專注地觀察著酒樓。我一看,地上那個果然是大牛,八尺高的身體在地上狂抽,口中泛著血沫。
我們看見樓里站著一個武官打扮的人,還有一個著裝奇特。奇特在他身上除了褲衩外什么也沒穿,身材偉岸,一塊肌肉都比我全身加起來的大了。那個怪人此時正對著阿達立著。
阿達正在喝水,那怪人開口如霹靂,遠處的老人喃喃自語:哪家姑娘嫁人了?爆竹真響。怪人問:雷達是你吧?阿達點了點頭,眼皮不抬一下地繼續喝水。
那怪人怒了,徑直沖向了阿達,只見阿達臨危不懼,鎮定自如地繼續喝水。怪人已到面前,阿達依然沒有動作。直到那怪人那斗大的拳頭將即打到臉上的時候,阿達突然眼皮一抬,怒瞪著那拳,那一眼是我五年來見到阿達最堅挺的一次。
然后他被一拳打飛了出去。我當時十分期盼他會爬起來撣一撣身上的灰塵,然后說:就這樣?然而我盼了許久他始終沒有再站起來。直至今日,我已不再希望此事發生,如果現在他突然站了起來,可能我就站不起來了。
阿達倒下后,小強被點到了名。我見小強雙手一舉,便投降了。趁著給小強上鐐之時,老板和師父雙雙出手。頓時一陣飛沙走石。再停下時,只見那怪人轟然倒地,而老板和師父已被五花大綁了。可我自始至終沒見那武官動手。
二味佇立在那,直到大鵬的人被帶走后一個時辰才哭喊著要去報仇。我上前勸阻反被她當仇人般踢罵。最后我實在被踢得痛不欲生,給了她一巴掌。自此二味變了味,我再也沒有見她發過火。
我們找了一個破廟過夜。
在任何地方破廟都是極多的,因為人們的信仰隨著時代而改變,崇拜的偶像層出不窮。可是我們去的時候已經晚了,所有的破廟都已經住上了人。而讓我詫異的是里面住著的并不都是無家可歸的叫花子,什么人都有。大多數和我們一樣是一男一女,偶爾會有一男兩女或者兩男一女的,還有兩男同住的,就是看不見單身一人的。似乎廟自破了以后變失去的保佑人類的作用,單獨住著會有危險。那些男男女女有的佩著劍,有的文生打扮,有的一看就是常常住破廟的,裝備齊全。很久以后我路過此地時,這里已經變成了當地有名的客棧一條街,其中最有名的一家客棧叫做“善男信女”。
夏夜,天空晴朗,乍看之下星光幾乎蓋住了夜空,月亮呈銀色。睜著眼睛都有做夢的錯覺。終于,在我們的努力下,在極其靠近城鎮中心的地方找到了一處空閑的破廟。
夜半,二味推醒我,溫柔地道:真漂亮。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無數流星劃過天際,良久,我才知道原來這里沒有頂,所以人們才不進來住。而二味躺在我懷里,已經靜靜地睡了。
我醒來時胸口悶痛,但是我已顧不得這些了,二味走了,什么都沒說。我發了瘋似地狂奔,希望能找到她,二味像風一樣地離開了。追風的人有很多,但迄今尚未聽說有人追到過。
我一口跑到城門口,沒有。我繼續跑,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跑根本解決不了什么問題,大約半年后,我想我把她丟了,找不到了。只能盼望她來找我,于是我找了個地方定居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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