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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義  文/章學誠

第五章    內篇一(5)

  論文拘形貌之弊,至后世文集而極矣。蓋編次者之無識,亦緣不知古人之流別,作者之意指,不得不拘貌而論文也。集文雖始于建安,魏文撰徐、陳、應、劉文為一集,此文集之始。摯虞《流別集》,猶其后也。而實盛于齊、梁之際;古學之不可復,蓋至齊梁而后蕩然矣。摯虞《流別集》乃是后人集前人。人自為集,自齊之《王文憲集》始,而昭明《文選》又為總集之盛矣,范、陳、晉、宋諸史所載,文人列傳,總其撰著,必云詩、賦、碑、箴、頌、誄若干篇而未嘗云文集若干卷,則古人文字,散著篇籍,而不強以類分可知也。孫武之書,蓋有八十二篇矣,說詳外篇《校讎略》中《漢志兵書論》。而闔閭以謂“子之十三篇,吾既得而見”,是始《計》以下十三篇,當日別出獨行,而后世始合之明征也。韓非之書,今存五十五篇矣。而秦王見其《五蠹》、《孤憤》,恨不得與同時。

  是《五蠹》、《孤憤》,當日別出獨行,而后世始合之明征也。《呂氏春秋》自序,以為良人間十二紀,是八覽六論,未嘗入序次也。董氏《清明》、《玉杯》、《竹林》之篇,班固與《繁露》并紀其篇名,是當日諸篇,未入《繁露》之書也。夫諸子專家之書,指無旁及,而篇次猶不可強繩以類例,況文集所裒,體制非一,命意各殊,不深求其意措之所出,而欲強以篇題形貌相拘哉!

  賦先于詩,騷別于賦。賦有問答發端,誤為賦序,前人之議《文選》,猶其顯然者也。若夫《封禪》、《美新》、《典引》,皆頌也。稱符命以頌功德,而別類其體為“符命”,則王子淵以圣主得賢臣而頌嘉會,亦當別類其體為“主臣”矣。班固次韻,乃《漢書》之自序也。其云“述《高帝紀》第一”、“述《陳項傳》第一”者,所以自序撰書之本意,史遷有作于先,故己退居于述爾。今于史論之外,別出一體為史述贊,則遷書自序,所謂作《五帝紀》第一,作《伯夷傳》第一者,又當別出一體為史作贊矣。漢武詔策賢良,即策問也。今以出于帝制,遂于策問之外,別名曰詔。然則制策之對,當離諸策而別名為表矣。賈誼《過秦》,蓋《賈子》之篇目也。今傳《賈氏新書》首列《過秦》上下二篇,此為后人輯定,不足為據。《漢志》,《賈誼》五十八篇,又賦七篇,此外別無論著,則《過秦》乃《賈子》篇目明矣。

  因陸機《辨亡》之論,規仿《過秦》,遂援左思“著論準《過秦》”之說,而標體為論矣。左思著論之說,須活看,不可泥。魏文《典論》,蓋猶桓子《新論》、王充《論衡》之以論名書耳。《論文》,其篇目也。今與《六代》、《辨亡》諸篇,同次于論,然則昭明《自序》,所謂“老、莊之作,管、孟之流,立意為宗,不以能文為本”,其例不收諸子篇次者,豈以有取斯文,即可裁篇題論,而改子為集乎?《七林》之文,皆設問也。今以枚生發問有七,而遂標為七,則《九歌》、《九章》、《九辨》,亦可標為九乎?《難蜀父老》,亦設問也。今以篇題為難,而別為難體,則《客難》當與同編,而《解嘲》當別為嘲體,《賓戲》當別為戲體矣。《文選》者,辭章之圭臬,集部之準繩,而淆亂蕪穢,不可殫詰;則古人流別,作者意指,流覽諸集,孰是深窺而有得者乎?集人之文,尚未得其意指,而自裒所著為文集者,何紛紛耶?若夫總集別集之類例,編輯撰次之得失,今古詳略之攸宜,錄選評鈔之當否,別有專篇討論,不盡述也。

  經解上六經不言經,三傳不言傳,猶人各有我而不容我其我也。依經而有傳,對人而有我,是經傳人我之名,起于勢之不得已,而非其質本爾也。《易》曰:“上古結繩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夫為治為察,所以宣幽隱而達形名,布政教而齊法度也,未有以文字為一家私言者也。《易》曰:“云雷屯,君子以經綸。”經綸之言,綱紀世宙之謂也。

  鄭氏注,謂“論撰書禮樂,施政事。”經之命名,所由昉乎!然猶經緯經紀云爾,未嘗明指《詩》、《書》六藝為經也,三代之衰,治教既分,夫子生于東周,有德無位,懼先圣王法積道備,至于成周,無以續且繼者而至于淪失也,于是取周公之典章,所以體天人之撰而存治化之跡者,獨與其徒,相與申而明之。

  此六藝之所以雖失官守,而猶賴有師教也,然夫子之時,猶不名經也。逮夫子既歿,微言絕而大義將乖,于是弟子門人,備以所見、所聞、所傳聞者,或取簡畢,或授口耳,錄其文而起義。左氏《春秋》、子夏《喪服》諸篇,皆名為傳,而前代逸文,不出于六藝者,稱述皆謂之傳,如孟子所對湯武及文王之囿,是也。則因傳而有經之名,猶之因子而立父之號矣。

  至于官師既分,處士橫議,諸子紛紛著書立說,而文字始有私家之言,不盡出于典章政教也。儒家者流,乃尊六藝而奉以為經,則又不獨對傳為名也。荀子曰:“夫學始于誦經,終于習禮。”莊子曰:“孔子言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又曰:“繙十二經,以見老子。”荀、莊皆出子夏門人,而所言如是,六經之名,起于孔門弟子亦明矣。

  然所指專言六經,則以先王政教典章,綱維天下,故《經解》疏別六經,以為入國可知其教也。《論語》述夫子之言行,《爾雅》為群經之訓詁,《孝經》則又再傳門人之所述,與《緇衣》、《坊》、《表》諸記,相為出入者爾。劉向、班固之徒,序類有九,而稱藝為六,則固以三者為傳,而附之于經,所謂離經之傳,不與附經之傳相次也。當時諸子著書,往往自分經傳,如撰輯《管子》者之分別經言,《墨子》亦有《經》篇,《韓非》則有《儲說》經傳,蓋亦因時立義,自以其說相經緯爾,非有所擬而僭其名也。經同尊稱,其義亦取綜要,非如后世之嚴也。圣如夫子,而不必為經。諸子有經,以貫其傳,其義各有攸當也。

  后世著錄之家,因文字之繁多,不盡關于綱紀,于是取先圣之微言,與群經之羽翼,皆稱為經。如《論語》、《孟子》、《孝經》,與夫大小《戴記》之別于《禮》,《左氏》、《公》、《榖》之別于《春秋》,皆題為經,乃有九經、十經、十三、十四諸經,以為專部,蓋尊經而并及經之支裔也。而儒者著書,始嚴經名,不敢觸犯,則尊圣教而慎避嫌名,蓋猶三代以后,非人主不得稱我為朕也。然則今之所謂經,其強半皆古人之所謂傳也。古之所謂經,乃三代盛時,典章法度,見于政教行事之實,而非圣人有意作為文字以傳后世也。

  經解中事有實據而理無定形,故夫子之述六經,皆取先王典章,未嘗離事而著理。后儒以圣師言行為世法,則亦命其書為經,此事理之當然也。然而以意尊之,則可以意僭之矣。蓋自宮師之分也,官有政,賤者必不敢強干之,以有據也。師有教,不肖者輒敢紛紛以自命,以無據也。孟子時,以楊、墨為異端矣。揚氏無書,墨翟之書,初不名經。雖有《經》篇《經說》,未名全書為經。而莊子乃云:“苦獲、鄧陵之屬,皆誦《墨經》,則其徒自相崇奉而稱經矣。東漢秦景之使天竺,《四十二章》,皆不名經,佛經皆中國翻譯,竺書無經字。其后華言譯受,附會稱經,則亦文飾之辭矣。《老子》二篇,劉、班著錄,初不稱經,《隋志》乃依阮《錄》,稱《老子經》,意者阮《錄》出于梁世,梁武崇尚異教,則佛老皆列經科,其所仿也。而加以《道德真經》,與《莊子》之加以《南華真經》,《列子》之加以《沖虛真經》,則開元之玄教設科,附飾文致,又其后而益甚者也。韓退之曰:”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則名教既殊,又何防于經其所經,非吾所謂經乎?

  若夫國家制度,本為經制。李悝《法經》,后世律令之所權輿,唐人以律設科,明祖頒示《大誥》,師儒講習,以為功令,是即《易》取經給之意,國家訓典,臣民尊奉為經,義不背于古也。孟子曰:“行仁政,必自經界始。”地界言經,取經紀之意也。是以地理之書,多以經名,《漢志》有《山海經》,《隋志》乃有《水經》,后代州郡地理,多稱圖經,義皆本于經界,書亦自存掌故,不與著述同科,其于六藝之文,固無嫌也。

  至于術數諸家,均出圣門制作。周公經理垂典,皆守人官物曲,而不失其傳。及其官司失守,而道散品亡,則有習其說者,相與講貫而授受,亦猶孔門傳習之出于不得已也。然而口耳之學,不能歷久而不差,則著于竹帛,以授之其人,說詳《詩教上》篇。亦其理也。是以至戰國,而羲、農、黃帝之書一時雜出焉。

  其書皆稱古圣,如天文之甘、石《星經》,方技之《靈》、《素》、《難經》,其類實繁,則猶匠祭魯般,兵祭蚩尤,不必著書者之果為圣人,而習是術者,奉為依歸,則亦不得不尊以為經言者也。

  又如《漢志》以后,雜出春秋戰國時書,若師曠《禽經》,伯樂《相馬》之經,其類亦繁,不過好事之徒,因其人而附合,或略知其法者,托古人以鳴高,亦猶儒者之傳梅氏《尚書》,與子夏之《詩大序》也。他若陸氏《茶經》,張氏《棋經》,酒則有《甘露經》,貨則有《相貝經》,是乃以文為諧戲,本無當于著錄之指。譬猶毛穎可以為傳,蟹之可以為志,琴之可以為史、荔枝牡丹之可以為譜耳。此皆若有若無,不足議也。

  蓋即數者論之,異教之經,如六國之各王其國,不知周天子也。而《春秋》名分,人具知之,彼亦不能竊而據也。制度之經,時王之法,一道同風、不必皆以經名,而禮時為大,既為當代臣民,固當率由而不越;即服膺六藝,亦出遵王制之一端也。術藝之經,則各有其徒,相與守之,固無虞其越畔也。

  至諧戲而亦以經名,此趙佗之所謂妄竊帝號,聊以自娛,不妨諧戲置之;六經之道,如日中天,豈以是為病哉!

  經解下異學稱經以抗六藝,愚也;儒者僭經以擬六藝,妄也。六經初不為尊稱,義取經綸為世法耳,六藝皆周公之政典,故立為經。夫子之圣,非遜周公,而《論語》諸篇不稱經者,以其非政典也。后儒因所尊而尊之,分部隸經,以為傳固翼經者耳。佛老之書,本為一家之言,非有綱紀政事,其徒欲尊其教,自以一家之言,尊之過于六經,無不可也。強加經名以相擬,何異優伶效楚相哉?亦其愚也。揚雄、劉歆,儒之通經者也。揚雄《法言》,蓋云時人有問,用法應之,抑亦可矣。乃云象《論語》者,抑何謬邪?雖然,此猶一家之言,其病小也。其大可異者,作《太玄》以準《易》,人僅知謂僭經爾,不知《易》乃先王政典而非空言,雄蓋蹈于僭竊王章之罪,弗思甚也。

  詳《易教》篇,衛氏之《元庖》,司馬之《潛虛》,方且擬《玄》而有作,不知《玄》之擬《易》已非也。劉歆為王莽作《大誥》,其行事之得罪名教,固無可說矣。即擬《尚書》,亦何至此哉?河汾六籍,或謂好事者之緣飾,王通未必遽如斯妄也。誠使果有其事,則六經奴婢之誚,猶未得其情矣。奴婢未嘗不服勞于主人,王氏六經,服勞于孔氏者,又何在乎?

  束哲之《補笙詩》,皮日休之《補九夏》,白居易之《補湯征》,以為文人戲謔而不為虐,稱為擬作,抑亦可矣;標題曰“補”,則亦何取辭章家言,以綴《詩》、《書》之闕邪?“至《孝經》,雖名為經,其實傳也。儒者重夫子之遺言,則附之經部矣。

  馬融誠有志于勸忠,自以馬氏之說,援經征傳,縱橫反復,極其言之所至可也。必標《忠經》,亦已異矣。乃至分章十八,引《鳳》綴《雅》,一一效之,何殊張載之《擬四愁》,《七林》之仿《七發》哉?誠哉非馬氏之書,俗儒所依托也。宋氏之《女孝經》,鄭氏之《女論語》,以謂女子有才,嘉尚其志可也。

  但彼如欲明女教,自以其意立說可矣,假設班氏、惠姬與諸女相問答,則是將以書為訓典,而先自托于子虛、亡是之流,使人何所適從?

  彼意取其似經傳耳,夫經豈可似哉?經求其似,則諢騙有卦,見《輟耕錄》。

  靴始收聲,有《月令》矣。皆諧謔事。

  若夫屈原抒憤,有辭二十五篇,劉、班著錄,概稱之曰《屈原賦》矣。

  乃王逸作《注》,《離騷》之篇,已有經名。王氏釋經為徑,亦不解題為經者,始誰氏也。至宋人注屈,乃云“一本《九歌》以下有傳字”,雖不知稱名所始,要亦依經而立傳名,不當自宋始也。夫屈子之賦,固以《離騷》為重,史遷以下,至取《騷》以名其全書,今猶是也。然諸篇之旨,本無分別,惟因首篇取重,而強分經傳,欲同正《雅》為經,變《雅》為傳之例;是《孟子》七篇,當分《梁惠王》經,與《公孫》、《滕文》諸傳矣。

  夫子之作《春秋》,莊生以謂議而不斷,蓋其義寓于其事其文,不自為賞罰也。漢魏而下,仿《春秋》者,蓋亦多矣。其間或得或失,更仆不能悉數。后之論者,至以遷、固而下,擬之《尚書》;諸家編年,擬之《春秋》。

  不知遷、固本紀,本為《春秋》家學,書志表傳,殆猶《左》、《國》內外之與為終始發明耳。諸家《陽秋》,先后雜出,或用其名而變其體,《十六國春秋》之類。或避其名而擬其實,《通鑒綱目》之類。要皆不知遷、固之書,本紹《春秋》之學,并非取法《尚書》者也。故明于《春秋》之義者,但當較正遷、固以下其文其事之中,其義固何如耳。若欲萃聚其事,以年分編,則荀悅、袁宏之例具在,未嘗不可法也。必欲于紀傳編年之外,別為《春秋》,則亦王氏《元經》之續耳。夫異端抗經,不足道也。儒者服習六經,而不知經之不可以擬,則淺之乎為儒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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