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獨孤及（九）

　　○唐故尚書庫部郎中榮陽鄭公墓志銘

　　永泰元年六月四日，尚書庫部郎中鄭公卒，春秋四十有九。知舊茹痛，行路嗟悼，謂公口無擇言，身無擇行，得《乾》之貞固、《損》之元吉、《坎》之常德，《明夷》之正志，宜荷福履，俾如山阜，而秩止於三百石，年不及知天命，明神豈予欺乎？嗣子正，藐然始孩孤窮何怙，八月四日，葬於先塋。宗人家老，於是乎以果行實錄賁於豐石，禮也。公諱寵，字若驚，滎陽開封人也。其先建國從事隱藏，有《鄭世家》言之矣。大王父某，灃州司馬，贈衛州刺史。衛州生襄陽令某，襄陽生臨汾令某，臨汾生郎中，純懿休祉之所叢也。貞亮忠厚，仁讓孝敬，融明而溫，性與道并。二十舉明經高第，解褐鄴尉。太尉房公之由鄴郡而為右扶風也，表公茂才，擢虢縣令。虢土狹而人窳，公用教化漬之，謂任力不及任人，聽訟不及使無訟，故以直宏道，以信齊政，以禮肅墮，以讓息競。蒞止一歲，虢人恥格。至德二年拜監察御史，徙太原戶曹，領平遙令，真拜太谷。其在晉如在虢也，詔書勞之，錫以命服，遷華原令，拜尚書工部員外郎。而唐人晉人，猶歌詠盛德，愿得公常居其邦，莫有由也。太原守上其狀，詔遷太原少尹。未行，轉庫部郎中。凡歷十官，宰四縣，一持斧而再起草。其政先道德而後刑法，內精辨而外若訥。戮力事上，吐誠率下，罔曲物而直已，罔弗百姓以干名聲。惟畏清之知，善之彰。飲其教者，忻然樂康，而不知其惠之所由生也。與公游者，靡親靡疏，悉飽醇德，而莫見其天機之弛張也。其學而知者，惟濟南之《書》、淹中之《禮》、田何之《易》、胡毋之《春秋》。酌其微言，以治其身，身之治移於閨門，閨門之治移於官，官之治可移於國。而壽不可逾於域，故位量未半，良史無述焉。自古有死，彭殤同途，獨有其身歿而其名存乎？故老之口，此之謂不朽，不可以不識。其詞曰：

　　剛德干時，道家所忌。抑抑鄭公，直溫柔毅。眾人缺缺，鄭公見樸。眾人昭昭，鄭公若濁。布政四邑，和樂。雷震風偃，物亦允若。御史執法，郎官草奏。鄭公蒞止，德音是茂。於以經術，潤色王度。宗族敘，鄉黨歸仁。孝謹之風，萬石之門。兄也凝也，天天申申。善則無報，天地不仁。抑抑鄭公，執德之中。生不近其名，歿不ㄨ其聲，吁嗟乎鄭公！

　　○唐故吏部郎中贈給事中韋公墓志銘

　　郎中諱元魯，字潁叔。司農少卿德敏之孫，衢州刺史魯縣康公ギ之子。天寶五載，解褐尉州新平。其後參佐使臣者五，入御史府者三，一居專城，六為尚書郎。大歷二年十二月乙酉，以吏部郎中終於京師靜恭里之故宅，春秋五十有五。啟手足之日，朋從僚吏，親者疏者，匍匐雨泣，奔之如不及。惟郎中寬靜博厚，孝友貞儉，樸而愿，達而好禮，氣和以中，而博之以文。好惡嗜欲，發皆中節，以誠待人。不務智巧，雅尚儉慎，臨事則虛已應物，與道弛張。性若疏緩，赴急則慘怛之仁，形於顛沛。誦詩三百，不以文自，在官必聞，未嘗近名。尤樂閑曠，每以邱壑為已任，機事嬰之，而未遑也。則公之歿也，跡負其志，壽違其德，官屈其量。君子以是三者，思其人而哀其命。公無允子，以兄子某為嗣。大歷三年正月癸酉，卜於舊塋。初執事者議三府高選，欲以給事黃門待公，既而弗及，僉以為恨。至是詔贈給事中，以裒美之，且復基言也。嗚呼！渭水東注，時與之俱，音容頃然，何嗟及矣？公之從父兄曰元甫，與公友愛之外，有知已之道焉，故天倫之戚，加於人一等。謂及忝仲氏之舅，故使為志云：

　　言罕兼德，勇不必仁。文行忠信，獨鍾於身。凡厥正人，既富方谷。（闕）葉於極，命故不淑。結志方遠，為郎未老。孰與若木，先秋而槁？變化誰宰？天地何物？目不容瞬，盛德如失。昨日容徽，今如夢焉。采君遺塵，志君新干。

　　○唐故范陽郡倉曹參軍京兆韋公墓志銘

　　永泰二年五月七日，有唐故衢州刺史魯縣子京兆韋ギ第三子范陽郡倉曹參軍諱元誠葬於少陵原先塋，夫人范陽盧氏馬，從周禮也。公少時為坊州參軍，歷襄州司法，試守棗陽縣令，真授蒙城令，凡五遷至范陽倉曹。初安祿山以范陽叛，劫脅元元，以殺整眾。士之因官因居而困窘顛躓墮圍中者數千計，兇威所及，不死則污。公掾吏也，在偽署伍中，溷中者數千計，兇威所及，不死則污，公掾吏也，在偽署伍中，溷跡佯狂，冀以病免。盜憎之，乃加害焉，春秋若干。夫陽九厄會，天地鞠兇，燎火炎岡，玉石何訴？是歲天寶十五年也。嗚呼！人皆筮仕，必以廉平公干稱於州里。人誰無死？死則名不辱，志不奪，不燕盜哺以易其生。生且不茍，其事親事君之禮，不待史氏而自明矣。在官必聞，則居家正身，與朋友臨財之節可知矣。有子曰彤，龍鍾崎嶇於險阻這中，十年不克返葬，哀有何極！歲在乙巳冬某月，始跋涉太行、恒山之路，以公之喪至自某郡。公季弟吏部郎中元曾既得吉卜，痛天倫之歡莫之追也，愿以兄之忠於君、恪於官、友於家之德之美，以播後嗣，庶幾陵岸遷而德音不磨。謬以及為習於禮者，故使之為志。其詞云：

　　天地橫ㄨ，二象霾兮。梟獍擇肉，懼兮。明夷于飛，罹其故兮。美玉寧折，質不志兮。子子孫孫，荷馀裕兮。

　　○唐故左（一作右）金吾衛將軍河南閻公墓志銘

　　公諱用之，遠祖曰文，周昭王瑕之後也，生而手有文曰閻，康王奇之，命封閻城。文四十五代孫滿，仕後魏太祖，為諸曹大夫，自馬邑家河南。其裔孫慶，在隋為少司空。慶生毗，毗生立本、立德。唐永徽中，立本為中書令，立德為工部尚書。立德生元邃，以司空尚書之馀裕也，官至澤州刺史。邃生巨源，常宰射洪，有仁政，射洪人詠歌之。

　　公射洪第二子也，溫毅遜直，廉恪寬信，讀《論語》、《老子》、《周易》，被服其教。初仕彭州參軍，常攝督郵。一日糾案本州愆謬不法數十事，太守徐知人以為材。後有詔擇舍人，以公魁偉爽悟有醞藉，乃登其選。會戎侵我，天子方愛人息戰，將以辭讓屈之，詔公使西域，以王命諭禍福，戎人頓首請罪。介馬不汗，戈不用，而虜軍劫。遷右衛郎將，知引駕仗。金吾將軍李質上殿不解佩刀，公呵下殿陛，請按以法，左右皆震悚，自是環衛國肅。先是有司以三衛執扇登殿引蹕，公奏曰：“三衛皆し悍有材力，不當升階陛邇御座，請以宦者代。”上曰可，遂為故事。天寶二年，冊拜公長女為王子羲王比妃，加公左驍衛將軍，遷榮王傅。初元宗懲，諸侯王之國任事，率多驕蹇不奉法度，而人受其害，故開元之後，皇子皇孫雖荷封建之命，未救災離阿保之手，悉無出宮ト任卿大夫者。公以為王居深宮，則傅相職廢，上疏陳古義，請諸王申輔導之禮。議雖廢可知，上以為忠。公已白首，位為將軍諸侯傅，太夫人尚無恙，以銀印赤紱侍朝夕膳，色難無違，時人榮之。太夫人捐館舍，禮五十不毀，公泣血死孝。既免喪，天子復目以端士，俾傅壽王，加朝散大夫。上幸溫泉，經時未還宮，京師人望屬車，咸懷怨思。公獻四言詩十二章諷諫，優詔裒嘆，後遷左金吾將軍。天寶十五載，二京覆沒，公為虜所獲。明年，戎師奔，然後以初服歸。至德二年十二月，終於京師，春秋五十九。

　　夫人雍州司倉參軍博陵崔言之女，專靜沖懿，慈惠而明，用德禮以佐君子，有古風烈。亦天鍾其仁，不遠其算，年若干，月日，歿於私第。歿六載而公薨，俱權窆少陵原。有四子：寧、き、宰、宣。以家之不造，世故之無寧歲也，銜恤茹血，不克喪事者九載。廣德中，き以監察御史領高陵令，明年辭職，始卜葬於故原吉。乃歲在丙午十一月日，遷兆合焉。嗚呼！惟音形事業，悉如化往，獨陳跡與揶墓存焉。非金石則無以示久遠，故表而銘之，孝子之志也。其詞云：

　　郁郁金吾，洵美且溫。事君之忠，資於愛親。以德資身，其祉宜繁。彼美輔佐，儀刑閨門。禮樂是悅，考慈是敦。百歲之後，合德九原。獨以令軌，垂諸後昆。

　　○唐故商州錄事參軍鄭府君墓志銘

　　公諱密，字慎微，滎陽開封人也。初韓哀侯滅鄭，群公子奔陳、宋間，始以國為氏。惟桓公武、公之德盛，故國除而其姓彌大，歷漢、魏、晉迄於今，冠冕婚姻，世莫與京，公其裔也。齊中書監南袞州刺史謚曰平諱述祖，公之六代祖。國朝衛州刺史府君諱某，公之大王父也。博州刺史府君諱某，晉州臨汾令贈太常少卿府君諱某，公之祖禰也。公貞方介直勤而愛人。初仕趙州柏鄉尉，所氵位不過一扃，而政行一邑。廉使省風俗至趙，趙父才弦吏人數千，遮道稱公之能，識者韙公材且得眾。滿歲歸洛陽，家於嗚皋山，南趣深險，以避安祿山之亂。親故數百家，攜老幼往依之，公悉發竇窖，無親疏皆仰給，餓者窘者，得公全活。先是累歲力耕，致粟至千斛至是而盡，談者稱公之義。二京返正，天子選賢守相令長，將蘇瘡痍之人。殿中侍御史王政以公充賦，拜商州洛南令。數月，訟平賦均。監察御史李椅、殿中侍御史王延昌、御史中丞元公載并表言其狀，詔書裒稱，加公壽王府戶曹參軍，洛南如故。無何，遷上津令，專知轉運水陸漕免。邦都移用，賴公而濟，徙大理評事。商州刺史盧浦以公前後課績條奏，遂以本官兼商州錄事參軍。御史中丞王延昌表公才任御史，奏未下，會疾終於位，春秋五十，是歲廣德元年八月七日也。其年權窆於商州。夫人清河崔氏某之女，生子雅弟干。大歷九年歲次甲寅十一月某日，返葬於洛陽北邙山某原，禮也。公世業尚文，伯仲皆才，公尤深於詩，言合麗則，究緣情之美。天性孝悌，檢身端方，居官廉，屬其家道，足以勸所不至者。位止於中士，壽不過知天命，命矣夫！公母弟尚書刑部郎中宣、秘書省著作郎寶，以其兄之德善，授牘於及。及跪讀三復，敢以實錄刻石。其辭曰：

　　緇衣之宜，敝予改為。蔚彼明德，蔭此本支。乃公乃侯，典則是貽。祉於公，實生令儀。試吏柏仁，嶷然忠規。清不奪節，剛不干時。以道蒙難，處險若夷。臨財務施，依者如歸。匪愛千鍾，仁為吾師。亂已運開，乃從縶維。先禮後刑，以牧煢嫠。商於之人，家肥俗移。督郵廷評，九仞之資。曷云不淑，命天功虧。明略未申，貽痛所知。吉兇匪忱，今古同悲。桐鄉之愛，懷縣之詩。令聞禺禺，子孫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