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書庫 > 古典文學 > 古籍 > 全唐文(六)(書號:1184)

第五章

  ☆元結(三)

  ○道州刺史廳壁記

  天下太平,方千里之內,生植齒類,刺史能存亡休戚之。天下兵興,方千里之內,能保黎庶,能攘患難,在刺史耳。凡刺史若無文武才略,若不清廉肅下,若不明惠公直,則一州生類,皆受其害。於戲!自至此州,見井邑邱墟,生人幾盡。試問其故,不覺涕下。前輩刺史,或有貪猥昏弱,不分是非,但以衣服飲食為事。數年之間,蒼生蒙以私欲,侵奪兼之,公家驅迫,非奸惡強富,殆無存者。問之耆老,前後刺史,能恤養貧弱,專守法令,有徐公履道、李公е而已。遍問諸公,善或不及徐、李二公,惡有有堪說者。故為此記,與刺史作戒。自置州以來,諸公改授,遷黜年月,則舊記存焉。

  ○茅閣記

  己巳中,平昌孟公鎮湖南,將二歲矣。以威惠理戎旅,以簡易肅州縣,刑政之下,則無撓人。故居方多閑,時與賓客,嘗欲因高引望,以抒遠懷。偶愛古木數株,垂覆城下,遂作茅閣,蔭其清陰。長風寥寥,入我軒檻,扇和爽氣,滿於閣中。世傳衡陽,暑濕郁蒸,休息於此,何為不然?今天下之人,正苦大熱,誰似茅閣,蔭而庥之?於戲!賢人君子為蒼生之庥蔭,不如是邪?諸公詠歌以美之,俾茅閣之什,得系嗣於《風》、《雅》者矣。

  ○右溪記

  道州城西百馀步有小溪,南流數進一步上合營溪,水抵兩岸,悉皆怪石欹嵌,盤缺不可名狀。清流觸石,洄懸激注,佳木異竹,垂陰相蔭。此溪若在山野,則宜逸民退士之所游;處在人間,則可為都邑之勝境、靜者之林亭。而置州已來,無人賞愛,徘徊溪上,為之悵然。乃疏鑿蕪穢俾為亭宇,植松與桂,兼之香草,以裨形勝。為溪在州右,遂命之曰右溪,刻銘石上,彰示來者。

  ○菊圃記

  舂陵俗不種菊,前時自遠致之,植於前庭墻下。及再來也,菊已無矣。徘徊舊圃,嗟嘆久之。誰不知菊也,方華可賞,在藥品是良藥,為蔬菜是佳蔬。縱須地趨走,猶宜徙植修養,而忍蹂踐至盡,不愛惜乎?於戲!賢人君子自植其身,不可不慎擇所處,一旦遭人不愛重,如此菊也,悲傷奈何?于是更為之圃,重畦植之。其地近宴息之堂,吏人不此奔走;近登望之亭,旌旄不此行列。縱參歌,妓,菊非可惡之草;使有酒徒,菊為助興之物。為之作記,以托後人,并錄藥經,列於記後。

  ○殊亭記

  癸犯中,扶風馬向兼理武昌支明信嚴斷惠正為理,故政不待時而成。於戲!若明而不信,嚴而不斷,惠而不正,雖欲理身,終不自理,況於人哉?公能令人理,使身多暇,招我畏暑,且為涼寧。亭臨大江,復在山上,佳木相蔭,常多清風,巡回極望,目不厭遠。吾見公才殊、政殊、跡殊,為此亭又殊,因命之曰殊亭。斬石刻記,立於亭側,庶幾來者,無所憾焉。

  ○寒亭記

  永泰丙午中,巡屬縣至江華,縣大夫瞿令問咨曰:“縣南水石相映,望之可愛,相傳不可登臨。俾求之,得洞穴而入,棧險以通之,始得構茅亭於石上。及亭成也,以階檻憑空,下臨長江,軒楹端,上齊絕巔。若旦暮景風,煙靄異色,蒼蒼石庸,含映水木。欲名斯亭,狀類不得,敢請名之,表示來世。”於是休於亭上,為商之曰:“今大暑登之,疑天時交寒。炎蒸之地,清涼可安,合命之曰寒亭。”乃為寒亭作記,刻之亭背。

  ○廣宴亭記

  樊水東盡其南,乃樊山北鮮,津吏欲於鮮上以為修舍。漫叟家於樊上,不醉則閑,乃上其地形,驗之圖記,實吳故宴游之處。縣大夫馬公登之,嘆曰:“謝公《贈伏武昌詩》云‘樊山開廣宴’,非此地邪?吾欲因而修之,命園廣宴亭,何如?”漫叟頌之曰:“古人將修廢遺尤異之事,為君子之道。於戲!天下有廢遺尤異之事如此亭者,誰能修而旌之,天將厭悔往乎?使公方壯而有是心也,吾當裁蓄簡札,等為之頌。”故作《廣宴亭記》,以先意云。

  ○九疑山圖記

  九疑山方二千馀時硨州各近一隅,世稱九峰相似,望而疑之,謂之九綹。亦云舜望九峰,疑禹而悲,從臣有作九疑之歌,因謂之疑。九峰殊極高大,遠望皆可見也,彼如嵩華之峻峙、衡岱之方廣。在九峰之下,磊磊然如布基石者,可以百數。中峰峰之下,水無魚鱉,林無鳥獸,時聞聲如蟬蠅之類,聽之亦無。往往見大谷長川,平田深淵,杉松百圍,檜栝并茂,青莎白沙,沿穴丹崖,寒泉飛流,異竹雜華。回映之處,似藏人家。實有九水,出於山中。四水南流,灌於南海;五水北注,合為洞庭。若度其高卑,比洞庭、南海之岸,直上可二三百里。不知海內之山,如九疑者幾焉?或曰:“若然者,茲山何不列於五岳?”對曰:“五帝之前,封疆尚隘,衡山作岳,已出荒服。今九疑之南,萬里臣妾,國門東望,不見涯際,西行幾萬里,未盡邊陲。當合以九疑為南岳,以昆侖為西岳。衡華之輩,聽逸者占為山居,封君表作苑囿耳。但苦當世議者,拘限常情,牽引古制,不能有所改創也。如何?故圖畫九峰,略載山谷,傳於好事,以旌異之。如山中之往跡、峰洞之名稱,為人所傳產者,并隨方題記,庶幾觀者易知。時永泰丙午年也。

  ○二風詩論

  客有問元子曰:“子著《二風詩》何也?”曰:“吾欲極帝王理亂之道,系古人規諷之流。”曰:“何如也?”夫至理之道,先之以仁明,故頌帝堯為仁帝;安之以慈順,故頌帝舜為慈帝;成之以勞儉,故頌夏禹為勞王;修之以敬慎,故頌殷宗為正王;守之以清一,故頌周成為理王,此理風也。夫至亂之道,先之以逸惑,故閔太康為荒王;壞之以苛縱,故閔夏桀為亂王;覆之以淫暴,故閔殷紂為虐王;危之以用亂,故閔周幽為惑王,亡之於積累,故閔周赧為傷王,此亂風也。”訂曰:“子頌善上不及羲、軒、湯、武,閔惡又不及始皇、哀、靈,焉可稱極帝王理亂之道?”對曰:“於戲!吾敢言極,極其中道者也。吾且不曰著斯詩也,將系規諷乎?如羲、軒之道也久矣,誰能師尊?如湯、武之備,吾則不敢頌,為規法過於是也。吾子審之。”

  ○■論

  元子天寶中,曾預燕於諫議大夫之坐。酒盡而無以續之,大夫嘆曰:“諫議冗者,貧無以繼酒,嗟哉!”元子醉中議之曰:“大夫頗能用一謀,令大夫尊重如侍中,威權等司隸,若何?”大夫問謀,對曰:“大夫得■婢一人,在人主左右,以■言為先諷則可。”“請有所說。”“大夫不聞古有邰侯,侯家得■婢,寐則■言,言則侯輒鞭之。如是一歲,婢■如故,侯無如婢何。有夷奴,每厭勞辱,寐則假■,其言似不怨主,而若忠信。侯聞問之,則曰素有■病,寐中■言,非所知也,引■婢自辨,詞說云云。侯疑學婢,鞭之不止,髡之鉗之,奴■愈甚。奴於是重窺侯意,先事■說,說侯之過,警以禍福,侯又無如奴何。客有知侯禍機,因■奴之先,扣侯門諫侯,侯以改遏免禍。侯納客為上賓,復其奴,命曰■良氏,子孫世在於邰。大夫誠能學奴效婢,假■言以規諫人主,俾悔過追誤,與天下如新,大夫見尊重,威權何止侍中、司隸?”大夫乃嘆曰:“嗚呼!吾謂今之士君子,曾不如邰侯夷奴邪!”

  ○丐論

  天寶戊子中,元子游長安,與丐者為友。或曰:“君友丐者,不太下乎?對曰:“古人鄉無君子,則與云山為友;里無君子,則與松柏為友;坐無君子,則與琴酒為友。出游於國,見君子見友之。丐者今之君子,吾恐不得與之友也。丐者丐論,子能聽乎?吾既與丐者相友,喻求罷,丐友相喻曰:’子羞吾為丐邪?有可羞者,亦曾知未也?嗚呼!于今之世有丐者,丐宗屬於人,丐嫁娶於人,丐名位於人,丐顏色於人。甚者則丐權家奴齒,以售邪佞;丐權家婢顏,以容媚惑。有自富丐貧,自貴丐賤,於刑丐命。命不可得,就死丐時,就時丐息,至死丐全形,而終有不可丐者。更有甚者,丐家族於仆圉,丐性命於臣妾,丐宗廟而不敢,丐妻子而無辭。有如此者,不可為羞哉?吾所以丐人之棄衣,丐人之棄食,提罌荷杖,在於路傍,且欲與天下之人為同類耳。不然則無顏容行於人聞。夫丐衣食貧也,以貧乞丐,心不慚。變寫人同,示無異也,此君子之道。吾君子不欲全道邪?幸不在山林,變宜具罌杖隨我作丐者之狀貌,學丐者之言辭,與丐者之相逢,使丐者之無恥,庶幾時世始能相容,吾子無矯然取不容也。’”於戲!丐者言語如斯,可編為《丐論》,以補時規。

  ○漫論(并序)

  乾元己亥至寶應壬寅歲,時人相誚議曰:“元次山嘗漫有所為,且漫聚兵,又漫辭官,漫聞議”云云,因作漫論。論曰:

  世有規檢大夫、特規之徒,來問叟曰:“公漫然何為?”對曰:“漫為公也。”漫何以然?對曰:“漫然。”規者怒曰:“人以漫指公者,是他家惡公之辭,何得翻不惡漫,而稱漫為?漫何檢括?漫何操持?漫何是非?漫不足準,漫不足規。漫無所用,漫無所施。漫焉何效?漫焉何師?公發已白,無終惑之。”叟亻免首而謝曰:“吾不意公之說漫至於此。意如所說,漫焉足恥。吾當於漫終身不羞,著書作論,當為漫流。”於戲!九流百氏,有定限邪?吾自分張,獨為漫家,規檢之徒,則奈我何?

  ○化虎論

  都昌縣大夫張粲君英將之官,與其友賈德方、元次山別,且曰:“吾邑多山澤,可致麋鹿,為二賢羞賓容,何如?”及到官,書與二友曰:“待我化行旬月,使虎為鹿、豹為麇、梟為鷓鴣、蝦暮為兔,將以豐江外庖廚,豈獨與德方、次山之羞賓客也?”德方對曰:“嗚呼!兵興歲久,戰爭日甚,生人怨痛,何時休息?君英之化,豈及虎豹?將恐虎窟公城,豹游公庭,梟集,公楹,群蛙匝公而鳴,敢以不然之論,反化君英。”次山異德方報君英,化虎之論,豈直望化虎哉?次山請商之君英,所謂待吾化虎然朝廷化小人為君子,傾謅媚為公直,化奸邪為忠信,化進競為退讓,化刑法為典禮,化仁義為道德,使天下這這人心,皆涵純樸,豈止化虎而羞我哉?德方未量君英歟!次山故編所言,為化虎之論。

  ○管仲論

  自兵興已來,今三年,論者多云,得如管仲者一人,以輔人主,當見天下太平矣。無子異之曰:“嗚呼!何是言之誤邪!彼管仲者人耳,止可與議私家畜養之計止可以修鄉里畎澮之事,如此仲可當焉。至如相諸侯,材量已似不足。致齊及霸,材量極矣。使仲見帝王之道,識興國之記,則天子之國不衰,諸侯之國不盛。如曰不然,請有所說。

  仲之相齊,及齊疆富,則合請其君,恢復王室,節正諸侯。君若惑之,則引禍福以喻之。君既聽矣,然後約諸侯曰:“今王室將卑,諸侯更疆,文王風化,殘削向盡,武王疆域,割奪無幾。禮樂不知其田,征伐何因而出?我是故謹疆域,勉日夜,望振兵威,可臨列國,得與諸侯會盟,一旦能新復天子之正朔,更定天子之封畿,上奉天子復先王之風化,下令諸侯復先公之制度,以為何如?”若皆不從,我則以兵臨於魯,魯不敢不從。魯從,則與魯西臨宋、鄭,宋、鄭從,則與三國北臨燕、衛。燕、衛從,則一諸國西臨秦、晉。秦、晉從,則與七國以尺簡約吳、楚。吳、楚從,則天下無不從之國,然後定約。若有果不從者,則約從者曰:“吾屬以禮樂尊天子,以法度正諸侯,使小國不常患弱,大國不敢怙疆,此誠長世之策。若天子國亡,則諸侯交爭,兵戈相臨,誰為疆者?則安得世世禮讓相服、宗廟血食?”我是故力勸諸侯尊天子。今某國猶豫,宜往問之。若不從約,則與諸侯率兵伐之,分其疆土。遷其子孫,留百里之地奉其宗社。下為諸侯廣子孫之業,上為天子除不順之臣,如何?如此,則諸侯誰敢不從?

  然後定天子封畿、諸侯疆域、輿服器玩、禮樂法度、征賦貢輸。自齊、魯節正,節正既定,乃共盟曰:“有貳約者,當請命天子,廢其驕兇,以立恭順;廢其荒惑,以立明哲。敢不聽者,伐而分之,如初約制定。”於是諸侯先各造邸於天子之都,諸侯乃相率朝覲。已而從天子齊戒拜宗廟,禮畢,天子誓曰:“於戲!王室之卑久矣。予不敢望皇天后土之所覆載,將旦暮錄于諸侯。不可,則愿全肌骨下見先王。今諸侯不忘先王之大備。不忘先公之忠烈,共力正王室,俾予主先王宗祀。子若昏荒淫虐,不納諫諍,失先王法度,上不能奉宗祀,下不能安人民,爾諸候當理爾軍卒,修爾矛戟,約爾列國,罪予兇惡,嗣立明辟。予若能日勉孱弱,力遵先王法度,上奉宗祀,下安人民,爾諸侯當保爾疆域,安爾人民,修爾貢賦,共予郊祀。予有此誓,豈云及子?將及來世。予敢以此誓誓於宗廟,予敢以此誓誓於天地。”諸侯聞天子之誓,相率明曰:“天子有誓,俾我諸侯世世得力扶王室,使先王先公,德業永長。諸候其各銘天子之誓,傳之後嗣。我諸侯重自約曰:諸侯有昏惑,當如前盟。若天子昏惑不嗣,虐亂天下,諸侯當力共規諷諫諍。如甚不可則我諸侯共率禮兵及王之畿,復諫諍如初。又甚不可,進禮兵及王之郊。終不可,進禮兵及王之官。兵及王之宮矣,當以宗廟之憂咨之,當以人民之怨咨之,當以天子昔誓咨之,當以諸侯昔盟咨之,以不敢欺先王先公告之,以不敢欺皇天后土告之。然後如天子昔誓,如諸侯昔盟。”使管仲能如此,則周之天子,未為奴矣,諸侯之國,則未亡矣,秦於天下,未至是矣。如曰:仲才及也,君不從也,仲智及也,時不可也,則仲曾是謀也乎?君不從之也歟?仲曾是為也乎?時之不可也歟,況今日之兵,不可以禮義節制,不可以盟誓禁止。如仲之輩,欲何為矣?

  ○縣令箴

  古今所貴,有土之官。當其選授,何嘗不難?為其動靜,是人禍福;為其噓翕,作人寒燠。煩則人怨,猛則人懼。勿以賞罰,因其喜怒。太寬則慢,豈能行令?太簡則疏,難與為政,既明且斷,直焉無情;清崦且惠,果然必行。或曰關由上官,事不自我。辭讓而去,有何不可?誰欲字人,贈君此箴。豈獨書紳?可以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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