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結(jié)（一）

　　結(jié)，河南人。天寶十三載進(jìn)士，擢右金吾兵曹參軍，攝監(jiān)察御史，為山南西道節(jié)度參謀。以討史思明功遷監(jiān)察御史裹行，進(jìn)水部員外郎。代宗立，拜道州刺史，進(jìn)容管經(jīng)略使，加左金吾衛(wèi)將軍。卒年五十，贈(zèng)禮部侍郎。

　　○說楚何荒王賦（上）

　　梁寵王召君史問曰：“史之記事，無有遺乎？”對曰：“有之。臣楚人也，請說楚人之遺事。昔聞臣何荒王使釣翁相水，相置浮宮之所，相用え釣之處。翁曰：‘臣相水多矣，不能悉說，請說湘江之流。有龍有瀧，其至險(xiǎn)也，實(shí)回山如斗，τ壁若合；陽崖陰壑，景氣常雜；崩流激聲，空響相答。則有君峻束，噴噴觸沃；沖回繁漩，己崖開谷。故眾聲相喧，積氣相昏，１闐深沈；出入千里，常如凝陰。是以魚經(jīng)其中，皆鬣禿鱗脫，虧腮嚅煦。忽為淵流，瀛瀛油油；蘊(yùn)淳無聲，島嶼若浮。則有厭波濤湍險(xiǎn)之苦者，必於其間養(yǎng)鱗讓鬣，休游施舒。如此之處，皆曰魚都。君王審之，無易此乎？荒王眺嘆曰：“釣翁早父，其思隘歟！乃欲置吾於湘水一曲，釣羅病魚。吾自相水洞庭可矣。”

　　於是命造え釣，於是命造浮宮。令え釣所至，淵無藏龍；令浮宮所狀，與仙府比同。宮有天兀龍殿，當(dāng)居史端，實(shí)靈巫鬼祝女，司宮侍何荒王，而公族國卿，莫得至焉。宮有サ臺揭拔，類擬天都，薰珍鈿涂；纓佩垂紆，金珠玉爐；蕭清泠，馥芬敷。臣何荒王於此臺上，與妊女雩姝；雙歌閑徐，矣然自娛。宮有堂岑房，句館艨廊；載戲兒奴妓官、諧奴內(nèi)臣、宮姥優(yōu)倡；乃玩器不名，<同戈>維官傍。宮有聯(lián)需，負(fù)土以為囿；囿多夭草媚木，淫禽丑獸。宮有海同之闕，仡倔解懸；左曰瑞風(fēng)，右曰祥煙。宮有四門，青氣白，丹景元寒。然後始為城，匝宮屯備，交戰(zhàn)禁御，{林山}羅攢峙。其馀駭鯨之良、飛龍之舫、鳧艋鶴、羅宮上下者，千進(jìn)而相望。浮宮可御，而え釣無成。臣何荒王乃浮浮宮於都龍之漩泠，出洞庭之南氵英，將觀蠻師夷人，與漁者試え釣於沅湘會(huì)氵尾。臣何荒王始見積魚之山，而喜色未起。及見罘猶畜，委釣未施。已氵榮洄淵γ，周袤千里?

　　寵王聞之喜曰：“吾國無有長流激湍、平湘大淵，而不知有此樂也。始知城池官館，為拘我之邸；山澤鷹犬，為勞我之方。當(dāng)誦記所聞，歸學(xué)而主。”君史證曰：“不然。須臣言已，或可聽焉。臣聞浮宮之成也，臣何荒王令群臣：有後為浮司不為浮茅者族，百姓能率為浮家共為浮鄉(xiāng)者復(fù)；男子能湍游上下煮王賓，女子能淵居移日者為王嬪。未及一年，遂變楚俗。川原有楚室之鄉(xiāng)，江湖有駢舟之曲；家見湍上之悲，戶聞臨淵之哭。時(shí)野有嘆曰：“嗚呼！有國者非喜愛亡國，有家者非喜愛亡家。當(dāng)取基亡也，如喜愛者耶？’今君上喜愛浮宮え釣，令臣下喜愛浮司浮鄉(xiāng)，吾恐君臣各迷，而家國共亡。此實(shí)楚正士嘆臣何荒王，臣愿君王驚懼為心，指此為箴。”

　　○說楚何惑王賦（中）

　　寵王禹然，復(fù)問君史曰：“更有記乎？曰：“有之，甚妖怪也。何故不說？寵王曰：“當(dāng)必為吾說之。”對曰：“臣聞天鄙有山，山有玉鼓。實(shí)有天<鬼>，扣之歌舞；聲媚金石，韻便宮羽。”寵王曰：“生休矣，吾將購之。”君史證曰：“不可。臣所不欲說者，懼君王好之。君誠不忘歟，臣請備說，其可好乎？昔臣何惑王用閽嬖之謀，肆極荒淫；更經(jīng)年歲，鑿險(xiǎn)填深。轉(zhuǎn)饣鬼通千里，萬金五譯；臣妾借喻其心，然後云獲。非靈女撫鼓，而天<鬼>不舞；非{女}女引和，而天<鬼>不歌。天<鬼>舞，一容化，一分眄，一祥，一宛袂，臣何惑王見之，舒舒曳曳，若多醇酎而不知所制。天<鬼>多歌，一化顏，一主顧，一更聲，一換氣，臣何惑王聽之，矣矣懿懿，若已酎昏而不知所至。天<鬼>歌舞，臣何惑王氣如陽春，始霽時(shí)雨；天<鬼>不歌舞，臣何惑王心若已喪，而頹壞不主。嗚呼天<鬼>，惑人至此！嗚呼天<鬼>，媚人至斯！如有<鬼><賓頁>，輔之，使臣何惑王之心無所不欲，使臣何惑王之意無所不為。獨(dú)言選女，於馀可知。其選女也，豈止嬴雩？及{女}未笄，將齬將<齒>，將與將{女}。可喜美者母姨負(fù)抱，姑姊引提；詣於王宮，字籍王閨。然後割楚國廟中，為天<鬼>作宮；分楚國社陽，為<鬼><賓頁>作館。悉楚國之好，奉之已窮；於所奉之心，基猶未滿。楚國之人，已悲咨冤怨，日苦其毒。其臣保惑王尚熙娛，日思未足。

　　“野有直士，觸而證曰：‘大王溺於天<鬼>，惑於<鬼><賓頁>，不顧宗廟遂亡、人民如何，下命其令。云舞者能變一度，歌者能變一聲；應(yīng)<鬼>樂之節(jié)數(shù)，充寡人之性情。且能富其親族，又能貴其父兄。至於母姨姑姊，皆能與之封邑，以為世榮。令行逾月，楚俗綿化。女忘蠶織，男忘耕稼；里開學(xué)歌之館，鄉(xiāng)筑教舞之榭。遂使黃鐘、大呂，生溺惑之聲；《孤竹》、《空桑》，起怨離之調(diào)。變風(fēng)俗於一歡，忘正始於一笑。大王未覺，遂不節(jié)損，此所謂鑿顛覆之源、造亂亡之本。今之所好則妖惡之物，所為又怪丑之事；羲軒之耳必不肯聽，堯禹之心必不肯喜。’臣何惑王悟之，於是使嬖臣挾玉鼓與<鬼>樂，使閽尹抱天{女}<鬼><賓頁>，鎖以金索，系於石人，沈之深淵，飛楫而旋。”

　　○說楚何昏王賦（下）

　　寵王曰：“殆哉楚國！幾為浮宮<鬼>樂所亡。”君史曰：“幾亡楚國？有甚於是，昔臣何昏王極暴極虐，使臣下得肆奸肆佞、肆兇肆惡。臣何昏王不知如此，亡可待矣，而乃嘆曰：“於戲！堯?qū)嵲绲郏韺?shí)隸王，殷周君長，并夫可方。焉有慘然勞苦，而為人主？焉有隘然九州，而裂封諸侯？吾必合外荒夷狄、海內(nèi)人民，悉奉我為主，欲世世臣臣。’此臣保昏王所云。又謀變先王之典禮，更萬物之名號；列宮官於海外，窮天地而遍到。而復(fù)國稽極變化，徵驗(yàn)怪異盡難得之物，充無窮之意。荒娛厭怠，思計(jì)所為；度國土之不大，料財(cái)力之不支。乃令人曰：‘吾欲勞汝人民，汝人民，汝人民豈知？今悉汝丁壯，婦人繼之，童翁分力，負(fù)載而隨。我已老謀，我已名師；人民聽我，當(dāng)無二思。’所舉既甚，所資不足。乃署官而賈，鉗孤而鬻。始令國中，絕人謗ゥ；贊謀者侯，敢諫者族。其令朝行，其俗暮改，有以逃罪。正言不發(fā)，萬口如封；媚相與，千前身一容。

　　“野有忠臣，負(fù)符矯謁，偽為齊客，紿而證曰：‘臣入君王之封域，見君王之風(fēng)化；踟躕路隅，不覺泣下。或聞哀號，或聞悲呼，訊於閭里，必鰥寡煢孤。或見兇侈，或見驕奢，訊於左右，必公侯之家。’客說未已，臣何昏王曰：‘然乎謂何？’對曰：‘噫！君王不知忠正不植，奸佞駢生；能肖古仁惠，冒蓋聰明。令巧媚得口為矛戟，令奸兇得心為甲兵。此皆明跡甚於鬼神，發(fā)機(jī)有若雷霆。實(shí)畏君王已芻於牢圈，實(shí)恐君王已暴夫乾枯君王如何不是念乎？臣恐楚國化為荒野，臣恐君臣不如犬馬。’臣保昏王於是眄容而慚，撫身崦哀，仰為客曰：‘君幸憐之，得無戒哉？君為臣化心，心化身，身化化人。嗚呼！遞化之道，在制於內(nèi)外。外之入也有視聽言聞，內(nèi)之出也有性情嗜欲。出入相應(yīng)，必有禍福。’臣何昏王聞之，宴居化心，諷誦斯言，終身為箴。遂罷已成之事，寢未成之謀，廢所賈之官，復(fù)所鬻之孤。敢諫者侯，贊謀者誅。”君史言已，王客捧酒，為寵王壽，起而贊曰：“君史說楚，似欲戒梁；敢愿君王，示鑒不忘。”

　　○大唐中興頌（并序）

　　天寶十四載，安祿山陷洛陽。明年，陷長安。天子幸蜀，太子即位於靈武。明年，皇帝移軍鳳翔。其年復(fù)兩京，上皇還京師。於戲！前代帝王有盛德大業(yè)者，必見於歌頌。若今歌頌大業(yè)，刻之金石，非老於文學(xué)，其誰宜為？頌曰：

　　噫嘻前朝，孽臣奸驕，為昏為妖。邊將騁兵，毒亂國經(jīng)，群生失寧。大駕南巡，百僚竄身，奉賊稱臣。天將昌唐，醫(yī)曉我皇，匹馬北方。獨(dú)立一呼，千麾萬，戎卒前戲。我?guī)熎鋿|，儲皇撫戎，蕩攘群兇。復(fù)服指期，曾不逾時(shí)，有國無之。事有至難，宗廟再安，二圣重歡。地辟天開，蠲除襖災(zāi)，瑞慶大來。兇徒逆儔，涵濡天休，死生堪羞。功勞位尊忠烈名存，澤流子孫。盛德之興，山高日，萬福是膺。能令大君，聲容，不在斯文。湘江東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齊。可磨可鐫，刊此頌焉，何千萬年！

　　○虎蛇頌（有序）

　　猗于子逃亂在邑南，人云：猗于洞中，是王（一作三下同）虎之宮；中邑之陰，是均蛇之林。居之三月，始知王虎如古君子，始知均蛇如古賢士。然哉！猗于子奪其宮，王虎去而不回；猗于子侵其林，均蛇去而不歸。借順惠讓，可作頌矣。

　　○虎頌

　　猗王虎，將何與方？方古太王。非不方於今，今也惠讓，不如王虎之心。

　　○蛇頌

　　猗均蛇，將何與儔？儔古延州。非不儔於時(shí)，時(shí)也順讓，不如均蛇之為。

　　○問進(jìn)士（永泰二年通州問）

　　○第一

　　問：天下興兵，今十二年矣，殺傷軍辱，人似未厭。控強(qiáng)兵據(jù)要害者，外以奉王命為辭，內(nèi)實(shí)理車甲，招賓客，樹爪牙。國家亦因其所利，大者王而相之，亞者公侯，尚不滿望。今欲散其士卒，使歸鄉(xiāng)里，收其器械，納之王府，隨其才分，與之祿位。欲臨之以威武，則力未能制；欲責(zé)之以辭讓，則其心未喻。若舍而不問，則未睹太平。秀才通明古今，才識杰異，天下之兵須解，蒼生須致仁壽，其策安出？子其昌言。

　　○第二

　　問：往年天下太平，仕者非累資序，積勞考，二十許年，不離一尉。至於入廊廟，總樞轄，則當(dāng)時(shí)名聲籍甚者得至焉。今商賈賤類，臺隸下品，數(shù)月之閑，大者上卿監(jiān)，小者下辱州縣，至於廊廟，不無雜人。如專經(jīng)以求進(jìn)，主文而望達(dá)者，若不困頓於林野，則必凄惶於道路。今日國家行何道得九流鑒清？作何法得僥幸路絕？施何令使人自知恥？設(shè)何教使賢愚自分？

　　○第三

　　問：開元天寶之中，耕者益力，四海之內(nèi)，高山絕壑，耒耜亦滿，人家糧儲皆及數(shù)歲，太倉委積，陳腐不可校量。忽遇兇年，谷猶耗盡。當(dāng)今三河膏壤，淮泗沃野，皆荊棘已老，則耕可知。太倉空虛，雀鼠猶餓，至於百姓，朝暮不足。而諸道聚兵，百有馀萬遭歲不稔，將何為謀？今欲勸人耕種，則喪亡之後，人自貧苦，寒餒不救，豈有生資？今欲罷兵息戍，則又寇盜猶在，尚須防遏。使國家用何策得人安俗阜，不戰(zhàn)無兵？用何謀使縱遇兇年，亦無災(zāi)患？

　　○第四

　　問：往年粟一斛，估錢四百猶貴；近年粟一斛，估錢五百尚賤。往年帛一匹，估錢五百猶貴；近年帛一匹，估錢二千尚賤。今耕夫未盡，織婦猶在。何故往年耕織，計(jì)時(shí)量力，勞苦忘倦，求免寒餒？何故今日甘心寒餒，惰游而已？於戲！曩時(shí)粟帛至賤，衣食至易；今日粟制至貴，衣食至難。而人心勤惰如此，其何故也？試一商之，欲聞其說。

　　○第五

　　問：古人識貴精通，學(xué)重兼博。有激發(fā)，何以相求？三禮何篇可刪？三傳何者可廢？墨氏非樂，其禮何以？儒家委命，此言當(dāng)乎？彼天女、天孫，不知何物？彼日兄、月姊，弟妹是誰？駔儈與傖奴寧分？一純將二精何說？孤竹之君何姓？新城老婦何名？棘竹出自何方？毒銅產(chǎn)於何國？何鄉(xiāng)無水可飲？何地臥冰而溫？何人恩信過於田橫？何人壯勇等於關(guān)羽？何人鑿坯而遁？何人終日掃門？無淺近之不為，悉說。

　　○賀廣德二年大赦表

　　臣某言：臣伏奉某月日赦，某月日宣示百姓訖。伏惟皇帝陛下以慈惠馭兆庶，以謙讓化天下。凡所赦宥，皆允人望；凡所敦勸，皆合大經(jīng)。生識之類，不勝大幸。凡方領(lǐng)陛下州縣，守陛下符節(jié)，不得稱慶下位，蹈舞闕庭，不任歡戀之至，謹(jǐn)遣某官奉表陳賀以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