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杭州錢墉縣丞殷府君夫人顏君神道碣銘

　　君號真定，瑯琊臨沂人。北齊黃門侍郎之推府君之元孫，皇朝秦王記室思魯府君之曾孫，著作郎、宏文崇賢學(xué)士勤禮府君之孫，皇曹王侍讀、贈華州刺史昭甫府君之季女，錢塘丞殷履直之妻也。聰惠明達(dá)，發(fā)乎天性；孝仁敬讓，迥出人表。精究國史，博通禮經(jīng)，問無不知，德無不備。其在家也，九族仰其壺儀；其移天也，六姻賴其任恤。天后當(dāng)寧，旁求女史。太夫人殷氏，以彤管之才，膺大家之選，召置左右，不遑顧復(fù)。二弟曰秘書監(jiān)元孫府君、太子少保惟貞府君，藐焉始孩，傾隔怙恃。君躬自誨育，教之《詩》、《書》，悉擅大名，皆君力也。叔父吏部郎中敬仲府君為酷吏所誣，君率二妹宜芳令裴安斯妻、司業(yè)岑獻(xiàn)妻割耳訴冤，因獲減死。又誕男成已，而左耳缺焉。君有三子：長曰武康丞嘉紹，尤工小篆，為雨字飛白，勁利絕倫。紹子婿郎中柳芳，今之良史；芳子太樂令冕，幼立盛名。次曰處士齊望，有成人之姿。幼曰晉州長史成已。雅善填書，兼綜才藝，鳴謙勇退，不登清秩。每與文士族祖、武平一、呂因、李嘏、陳齊卿、族舅<廠干>朝、內(nèi)弟曜卿、允南、姨弟劉璀、族弟寅同賦詩，多擅警絕之句。六女：長適李氏，生安陸令銓，孝養(yǎng)於君。次適王元淑，著《漢春秋》。次適蔡九言，生燕學(xué)生（闕）為當(dāng)代之冠。次適顏昭粹，粹女適司勛郎（闕）才器為海內(nèi)（闕）揚(yáng)欽生濯季淮。幼適我兄闕疑，仁親友悌，有（闕）度為尼感殊（闕）慈明及女娉。真卿童孺時，特蒙君教言辭音剖（闕）延壽《王孫賦》、崔氏《飛龍篇》、江淹《造化篇》、《五都賦》，不幸開元二十五年秋七月有五日，以隨牒終於成已尉氏尉之公館，享年八十四?；浺悦髂甏赫?，合於東京萬安山之王寶原，禮也。嗚呼！君全德內(nèi)充，慈仁外被，才明可以升博士，法度可以律母師。雖偕老不俱，無石魚軒之貴；而長筵律慶，多鏘鳳乘龍之歡，於足云也！真卿不敏，夙承誨誘，追深仁而莫逮，謀不朽其庶茲。銘曰：

　　於惟我姑，德盛才亻無。受深倫育，耳割冤蘇?；菁笆栀v，仁涵朽枯。子孫宴喜，龍鳳相趨。教我音辭，王孫五都。期頤未究，人世俄殊?？淌瘔灠?，聲流八區(qū)。

　　○唐故容州都督兼御史中丞本管經(jīng)略使元君表墓碑銘（并序）

　　嗚呼！可惜哉元君！君諱結(jié)，字次山，皇家忠烈義激文武之直清臣也。蓋後魏昭成皇帝孫曰常山王遵之十二代孫，自遵七葉，王公相繼，著在史。高祖善，皇朝尚書都官郎中常山郡公。曾祖仁基，朝散在夫裒信令，襲常山公。祖利貞，霍王府參軍，隨鎮(zhèn)改襄州。父延祖，清凈恬儉，歷魏成主簿、延唐丞。思閑輒自引去，以魯縣商馀山多靈藥，遂家焉。及終，門人謚曰太先生，寶應(yīng)元年追贈左贊善大夫。

　　君聰悟宏達(dá)，倜儻而不羈。十七始知書，乃授學(xué)於宗兄先生德秀。常著《說楚賦》三篇，中行子蘇源明駭之曰：“子居今而作真淳之語，難哉！，然世自澆浮，何傷元子？”天寶十二載舉進(jìn)士，作《文編》。禮部侍郎陽浚曰：“一第元子耳，有司得元子是賴?！彼斓歉叩凇＜棒珊讈y，逃難於猗于洞，因招集鄰里二百馀家奔襄陽，無宗異而徵之。值君移居溪，乃寢。乾元二年，李光弼拒史思明於河陽，錄宗欲幸河?xùn)|，聞君有謀略，虛懷召問。君悉陳兵勢，獻(xiàn)《時議》三篇。上大悅曰：“卿果破賊，朕憂遂停。”乃拜君左金吾兵曹，攝監(jiān)察御史，充山南東道節(jié)度參謀，仍於唐、鄧、汝、蔡等州招緝義軍。山棚高晃等率五千馀人，一時歸附，大壓賊境，於是思明挫銳，不敢南侵。前是泌南戰(zhàn)士積骨者，君悉收瘞，刻石立表，命之曰哀邱。將吏感焉，無不勇勵。璽書頻降，威望日崇。時張瑾?dú)⑹俘察断逯?，遣使請罪，君為奏聞，特蒙嘉納，乃真拜君監(jiān)察，仍授部將張遠(yuǎn)帆、田瀛等十?dāng)?shù)人將軍。屬荊南有專殺者，呂為節(jié)度使，辭以無兵。上曰：“元結(jié)有兵在泌陽。”乃拜君水部員外郎兼殿中侍御史，充節(jié)度判官。君起家十月，超拜至此，時論榮之。屬道士申泰芝誣湖南防御使龐承鼎謀反，并判官吳子宜等皆被決殺，推官嚴(yán)噸坐流，俾君按覆。君建明承鼎，獲免者百馀家。及卒，淮西節(jié)度使王仲鼎為賊所擒，裴茂與來交惡，遠(yuǎn)近危懼，莫敢誰何。君知節(jié)度觀察使事，經(jīng)八月，境內(nèi)晏然。

　　今上登極，節(jié)度使留後者例加封邑，君遜讓不受，遂歸養(yǎng)親。特蒙裒獎，乃拜著作郎。遂家於武昌之樊口，著《自釋》以見意，其略曰：“少習(xí)靜於商馀山，著《元子》十卷。兵起，逃難於猗于洞，著《猗于子》三篇。將家濱，乃自稱浪士，著《浪說》七篇。及為郎，時人以浪者亦漫為官乎，遂見呼為漫郎，著《漫記》七篇。及家樊上，漁者戲謂之聱叟，（闕入字）又以君漫浪於人間，或謂之漫叟。”歲馀，上以君居貧，起家為道州刺史。州為西原賊所陷，人十無一，戶才滿千。君下車，行古人之政，二年間，歸者萬馀家，賊亦懷畏，不敢來犯。既受代，百姓詣闕，請立生祠，仍乞再留。觀察使奏課第一，轉(zhuǎn)容府都督兼侍御史本管經(jīng)略使，仍請禮部侍郎張謂作《甘棠頌》以美之。容府自艱虞以來，所管皆固拒山谷，君單車入洞，親自撫諭，六旬而收復(fù)八州。丁陳郡太夫人憂，百姓詣使請留。大歷四年夏四月，拜左金吾衛(wèi)將軍兼御史中丞，管使如故。君矢死陳乞者再三，優(yōu)詔裒許。七年正月朝就師，上深禮重，方加位秩，不幸遇疾，中使臨問者相望。夏四月庚午，薨於永崇坊之旅館，春秋五十，朝野震悼焉。二子以方、以明，能世其業(yè)，名雖著而官未立。以其年冬十一月壬寅，虔葬君於魯山青嶺泉陂原，禮也。

　　嗚呼！君其心古，其行古，其言古，躬是三者，而見重於今。雖擁旄麾幢，總?cè)朱段鍘X之下；彌綸秉憲，對越於九重之上，不為不遇。然以君之才之德之美，竟不得專政方面，登翼泰階，而感激者不能不為之太息也。君雅好山水，聞有勝絕，未嘗不枉路登覽而銘贊之。感中行見知之恩，及亡，至今分宅以恤其子，其不偷也多此類。中書舍人楊炎、常裒皆作碑志，以抒君之志業(yè)。故吏大足令劉裒、江華令瞿令問、故將張滿、趙溫、張協(xié)、王進(jìn)興等，感念恩舊，皆送哭以終葬；竭資鬻石，愿垂美以述誠。真卿不敏，常忝次山風(fēng)義之末，尚存盡往，敢廢無丑之辭。銘曰：

　　次山羨慕羨慕，王之藎臣。義烈剛勁，忠和儉勤。炳文華國，孔武寧屯。率性方直，秉心真純。見危不撓，臨難遺身。允矣全德，今之古人。奈何清賢，素志莫伸？群士立表，垂聲不泯。

　　○京兆尹兼中丞杭州刺史劍南東川節(jié)度使杜公墓志銘

　　九有無虞，行師貴於衽席；四方取則，鉤鉅資乎浩穰。誰其有之，則杜公其人矣！公諱濟(jì)，字慶物，京兆杜陵人。皇主客郎中續(xù)之曾孫，明堂令知讓之孫，贈太子少保惠之第三子。姿度韶舉，心靈敏達(dá)。在家屬聞，既蘊(yùn)睦親之志；所居則化，多稱不器之能。解褐南鄭主簿，州主司馬垂引在使幕，轉(zhuǎn)長社尉、隴西法曹。皇甫亻先江西采訪，奏為推官。授大理司直，攝殿中侍御史，賜緋魚袋。尋正除殿中，歷宰、渭南、成都三縣、綿州刺史。賜紫金魚袋、戶部郎中，加朝散大夫。廣德中檢校駕部郎中上柱國，充嚴(yán)武劍南行軍司馬。杜鴻漸分蜀為東西川，以公為副元帥判官，知東川節(jié)度。拜大中大夫、綿劍梓遂都防御使、梓州刺史兼中丞。時寇盜充斥，公示以威信，八將這不隕，公之力焉。尋拜東川節(jié)度使，俄而移軍，復(fù)為遂州都督。徵拜給事中，間歲拜京兆少尹，明日遷京兆尹。出為杭州刺史，公務(wù)清簡，庭落若無吏焉。不幸感風(fēng)疾，以大歷十二年歲次丁巳秋七月二日辛亥，薨於常州之別館，春秋五十有八。夫人京兆韋氏，太子中舍迪之第三女也。沈敏精深，高明柔克，干夫之蠱，以懋厥家。生五子四女。而公即世，夫人星言心理哭，躬護(hù)櫬彗。與子楊以冬十一月二十有四日壬申，歸窆公於萬年縣洪原鄉(xiāng)之少陵原，憲塋也。嗚呼！以公之志業(yè)才力，宜其振揮鱗翮，凌厲清浮，而命迮成山，功虧長世，呈足恨也！真卿忝居友婿，亟接周行，痛音徽之水隔，感存歿其何已！銘曰：

　　藹藹禺禺，時維杜公。業(yè)光臺省，政洽軍戎。乃尹京兆，乃麾江東。帝方俟理，命則不融。內(nèi)子護(hù)喪，哀哀送終。

　　○曹州司法參軍秘書省麗正殿二學(xué)士殷君墓碣銘

　　善父母之謂孝，睦昆友之謂悌，孝悌也者，其仁之本歟！經(jīng)天緯地之謂文，博古知今之謂學(xué)業(yè)，文學(xué)也者，其靠邊這蘊(yùn)歟！誰其兼之？即我伯舅殷君其人矣。君諱踐猷，字伯起，陳郡長平人。五代祖不害，以孝見《梁書》。高祖英童，周御正中大夫、麟趾學(xué)士。曾祖聞禮，唐太子中書舍人、宏文館學(xué)士。祖令言，校書郎、淄川令。父子敬，太常博士、吳令。累葉皆以德行、名義、儒學(xué)、翰墨聞於前朝。君即吳縣之元子，幼而聰悟絕倫，長而典禮不易，年十三，日誦《左傳》二十五紙。讀《稽圣傳》一遍，亦誦之。博覽群言，尤精《史記》、《漢書》、百家氏族之說，至於陰陽、數(shù)術(shù)、醫(yī)方、刑法之流，無不該洞焉。與賀知章、陸象先、我伯父元孫、韋述友善，賀呼君為五總黽，以黽千年五聚，問無不知也。君性方正，志業(yè)淳深，識理清遠(yuǎn)，人皆望而服之。解褐杭州參軍；刺史宋，以相國之重，簡貴自居，無所推揖。每見君，必特加禮敬，凡政事之諉讠垂者，皆咨決焉。開元初，舉文儒異等，授秘書省學(xué)士，尋改曹州司法參軍、麗正殿學(xué)士。與韋述、袁暉同修王儉《今書七志》，及《群書四錄》，流別銓次，皆折衷於君。與蘇既入相，每引君詢以當(dāng)代之務(wù)。友于兄弟，群從宗黨，必盡纟綏之恩。長妹蘭陵郡太夫人，真卿先妣也，中年孀嫠，遺孤十人，未能自振。君悉心訓(xùn)獎，皆究恩意，故能長而有立。開元九年秋七月九日，有皮父臨黃尉子元之喪，哀慟哎血，終於就師通化坊之私第。

　　夫人蘭陵蕭氏，司空之元孫，括州司馬宋國公興宗之女，賢和齊肅，秉修禮度。能讀《論語》、《周易》，泛觀史傳，率諸婦以和義，故閨范修睦焉。君之捐館，以清白留遺，家道索然。夫人躬甘菲糲，勸勉桑穡，晏息晨興，以率勵僮仆，行之?dāng)?shù)歲，經(jīng)費(fèi)羨焉。教誨三子攝、寅、克齊等，皆克負(fù)荷。攝大羨慕令，克齊高平尉，為真卿河?xùn)|覆屯軍試判官，并不幸早世。寅聰達(dá)有精識，能繼先父之業(yè)，有大名於天下。舉宏詞太子校書、永寧尉。笙殺謾吏，貶移澄城丞。久疾將歿，顧瞻太夫人，欲訣不忍。其子監(jiān)察御史亮，年未志學(xué)，隱而潛盡之。及寅卒，斬指翦發(fā)，於棺中，誓事太夫人。不敢渝常日，及有疾，不脫衣帶者數(shù)年，故白燕巢於苫楣。乾元元年，太夫人季女適於州司馬陸超，板輿隨牒。俄而遘疾，三月朔日，終於超這官舍，春秋八十有一。黽筮未從，因權(quán)殯於三水，亮以校書郎遷壽安尉，為真卿荊南節(jié)度推官。廣德二年十有二月，與弟今滎陽尉永，匍匐徒步，力護(hù)雙櫬，合君夫人於新安縣之龍澗原三子塋，從理命也。嗚呼！以君之才之美，被服純行，加人數(shù)等，清修素業(yè)，為代元黽，竟不得贊皇極而葉階而儀百辟，不其惜乎！嗟乎！仲尼圣者也，終於魯司寇，而君官與之比；公明達(dá)者也，年才四十八，而君壽與之齊。豈圣賢之疲乏，有遭遇乎？將運(yùn)命之?dāng)?shù)，有窮通乎？茲小子所以獻(xiàn)疑而述報施也。大歷五年夏五月，真卿以恩宥刺撫於州，采石刻頌丹，寄碣於墓左。銘曰：

　　殷之後昆，奕葉儒門，盛烈存兮。君能濟(jì)美，於穆不已，明德尊兮。運(yùn)促道長，身歿名揚(yáng)，教義敦兮。合先窆，述遵理命，哀順孫兮。高墳崔嵬，龍澗之隈，映鮮原兮。斯焉窆止，以望君子，慰營魂兮。

　　○祭侄季明文

　　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第十三叔銀青光祿大夫使持節(jié)蒲州諸軍事蒲州刺史上輕車都尉丹陽縣開國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於亡侄贈贊善大夫季明之靈：惟爾挺生，夙標(biāo)幼德，宗廟瑚連，階庭蘭玉。每慰人心，方期戩谷，何圖逆賊間，稱兵犯順。爾父謁誠，常山作郡，余時受命，亦在平原。仁兄愛我，俾爾傳言。爾既歸止，爰開土門，土門既開，兇威大蹙。賊臣不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天不悔禍，誰為荼毒？念爾遘殘，百身何贖？嗚呼哀哉！吾承天澤，移牧河?xùn)|。泉明比者，再陷常山，攜爾首櫬，及茲同還。撫念摧切，震悼心顏。方俟遠(yuǎn)日，及爾幽宅，魂而有知，無嗟久客。嗚呼哀哉！尚饗！

　　○祭伯父豪州刺史文

　　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十月庚子朔廿一日庚申，第十三侄男銀青光祿大夫使持節(jié)饒州諸軍事饒州刺史上輕車都尉丹陽縣開國侯真卿，敢昭告於亡伯故朝議大夫豪州刺史府君之靈曰：日者閹胡祿山，侵?jǐn)_河洛，生靈涂炭，兵甲靡夷。二兄杲卿，任常山郡太守，忠義憤發(fā)，首開土門，擒斬逆豎，挫其兇慝，先蓋授衛(wèi)尉卿兼御史中丞。城孤援絕，身陷賊庭，圣朝哀榮，裒贈太子太保。甥侄八人，季明、盧逖等被賊害者，并贈五品京官。嫂及兒女，皆被拘囚。睿略昭宣，宇宙清廓，脫於賊手，并得歸京。真卿比在平原，遭罹兇逆，與杲卿同心協(xié)德，亦著微誠。二圣憫焉，授戶部侍郎河北采訪招討使，又遷工部、憲部二尚書，再兼御史大夫，出為同、蒲、饒三州刺史。圣恩錫類，大父贈華州刺史。兄弟兒侄，盡蒙國恩。允南授膳部郎中，允臧授侍御史，威明試太仆丞，受太子洗馬，頂授協(xié)律郎，煩授秘書省校書郎，賜緋魚袋。泉明、顥、、穎等，并蒙遷改。一門之內(nèi)，生死哀榮。真卿時赴饒州，至東京得申拜掃。又方遠(yuǎn)辭違，伏增感咽，謹(jǐn)以清酌庶羞之奠，以伯母河南縣君元氏配。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