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唐故右武衛(wèi)將軍贈工部尚書上柱國上蔡縣開國侯臧公神道碑銘

　　公諱懷恪，字貞節(jié)，東莞人。其先出於魯孝公之子區(qū)，字子臧。大夫得祖諸侯，其孫以王父字為氏。僖哀二伯，既納忠於魚鼎；文武兩仲，亦不朽於言哲。丈人成功而遁跡，子原抗節(jié)而舍生。義和辭金飾之器，榮緒奮陽秋之筆。賢達繼軌，紛綸至今。曾祖滿，隋驃騎將軍。祖寵，皇朝通議大夫靈州都督府長史。父德，朝散大夫，贈銀州刺史。咸務遠圖，克開厥後，恤允之慶，世祀宜哉！

　　公即銀州之第三子也，身長六尺一寸，眉目雄朗，須髯灑秀，雅善騎射，尤工尺牘。沈靜少言，寬仁得眾，奇謀沖邈，英勇冠倫。友于弟兄，謹爾鄉(xiāng)黨，每敦詩而執(zhí)禮，不茹柔以吐剛。蒞事而剖判泉流，臨戎而智略鋒起，古所謂文武不墜，高明有融者焉。少以勛勞，亟紆戎級。開元初嘗游平盧，屬奚室韋大下，公挺身與戰(zhàn)，所向摧靡，繇是發(fā)名。元宗聞而嘉之，拜勝州都督府長史。銳精佐理，矩當官，朔漠不空，邊隅用。俄拜左衛(wèi)率府左郎將，轉右領軍中郎將兼安北都護中受降城使朔方五城都知兵馬使。戎事齊足，十萬維群，我伐用張，軍威以肅。由是深為節(jié)度使王所器，奏充都知兵馬使。嘗以百五十騎遇突厥斬啜八部落十萬馀眾於狼頭山，殺其數(shù)百人。引身據(jù)高，環(huán)馬御外，虜矢如雨，公徒且殲，遽而紿之曰：“我為臧懷恪，敕令和汝，何得與我拒戰(zhàn)？”於時仆固懷恩父設支適在其中，獨遮護之，諸部落持疑不肯。公羊以盟之，杖義以責之，眾皆感激，由此獲免。遂與設支部落二千帳來歸，後充河西軍前將，盤禾安氏有馬千駟，怙富不虔，一族三人，立皆毆斃。軍州悚栗，疇敢不祗。又為節(jié)度相國蕭嵩所賞，後充河源軍使兼隴右節(jié)度事大使關西兵馬使，拜右武衛(wèi)將軍，吐蕃不敢東向者累年，俄封上蔡縣開國侯。開元十二年歲次甲子春二月二十有六日，薨於鄯城之官舍，享年五十六。某年八月二十三日詔曰：“故具官某，頓以干能，亟承任使，操行愈謹，勞效未酬。不幸遷殂，良增追悼。可贈右領軍衛(wèi)大將軍。”即以其年冬十月庚戌，遷窆於京兆府三原縣北原，禮也，嗚呼！公兄左羽林軍大將軍平盧副持節(jié)懷亮，以方虎之材，爪牙之任，孔懷斯切，致美則深。

　　公七子：游擊將軍崇全府折沖希崇、豐州別駕贈宋州刺史希昶、左武衛(wèi)將軍朔方節(jié)度副使贈太子賓客希忱、右衛(wèi)郎將劍南討擊贈汝州刺史希、右驍衛(wèi)郎將靜邊軍使贈秘書監(jiān)希景、寧州刺史左金吾衛(wèi)將軍贈揚州大都督希晏、開府儀同三司行太子詹事兼御史大夫寧山南觀察使集賢待制工部尚書渭北節(jié)度使魯國公希讓等，夙漸《詩》、《禮》，恭承教義，芬潤挺蘭玉之姿，英威■<谷闞>之質。而希讓識度宏遠，器謀沈邃，仁親以孝，殿國以忠。綽裕冠於人倫，勛勞懋於王室。至德中，今上為元遇東伐，肇允押牙，從收兩京，陟降左右。入侍帷幄，既崇翼戴之功；出擁麾幢，載葉澄清之寄，加以篤睦群從，纟綏宗族，吉兇贍恤，終始無渝。行道之人，孰不嗟尚？肅宗以公有謀翼之勤，乾元三年春三月，贈魏州刺史。寶應元年冬十月，又贈太常卿，廣德元年冬十月，詔曰：“孝以立身，可揚名於後代；忠能事主，故追榮而及親。開府儀同三司兼御史大夫元帥都虞侯魯國公臧希讓亡父贈太常卿懷恪，業(yè)茂勛賢，地華簪紱，佩忠信而行已，包禮樂以資身。守節(jié)安卑，幽貞自適，養(yǎng)蒙全正，聲利不營。雖與善無徵，促齡悲於逝晷；而積善垂，馀慶光於後昆。故得業(yè)濟艱難，功參締構，出有藩條之寄，入多爪牙之任。位以德遷，禮宜加等；父由子貴，贈合超倫。宜登八座之榮，式慰九原之路。”又贈工部尚書，裒異之典，於斯為盛。臧氏自驃驍而下，世以材雄朔陲；尚書既還，特以功懋當代。兄弟子侄，勛賢間出，自天寶距開元，乘朱輪而拖組數(shù)百人。迨於今茲，繁衍彌熾，綰軍州而握兵要者，相望國都。有後之慶，固殊異於他族者矣！真卿早歲與公兄子謙為田蘇之游，敦伯仲之契，晚從大夫之後，每接常寮之歡。故公之世家，竊備聞見，敢述遺烈，將無丑辭。銘曰：

　　魯史裒者，臧孫有之。陳魚則諫，訥鼎以規(guī)。歿貴言立，時稱圣為。仁昭典墳，知葉蓍龜。世濟忠肅，道光羽儀。以至夫公，英明雄毅，鶚視騰彩，龍驤作氣。鋒淬霜棱，妙窮金匱。謀猷泉寫，翰墨風駛。儒勇是兼，勛庸以位。介馳戎馬，猛奮虎。絕漠援孤，連兵戰(zhàn)苦。萬虜鳴鏑，紛紛如雨。一身抗詞，諤諤連柱。精貫霜日，氣雄鉦鼓。狄人義激，仆固誠全。眇漫窮裔，隨降幾千。野靜沙雪，風恬塞煙。我騎如云，我旗連天。牧無南向，凱有北旋。天子休之，命侯開國。謂福而壽，康衢騁力。奚命之，幽扃是即。十城玉折，萬里鵬息。陣云蒼蒼，日暮無色。令人趨奉，天眷孔明。九原不作，八座哀榮。勇列微范，芳時懿名。里成冠藎，族茂簪纓。萬古千祀，瞻言涕零。

　　○唐故開府儀同三司太尉兼侍中河南副元帥都督河南淮南淮西荊南山南東道五節(jié)度行營事東都留守上柱國贈太保臨淮武穆王李公神道碑銘

　　昔宗周之中興也，時則有若方叔召虎、總師干肇敏之業(yè)，南威蠻荊，東截淮浦，以左右宣王，詩人歌之，列在《風》、《雅》。我皇唐之反正也，時則有若臨淮、汾陽，秉文武忠義之姿，廓清河朔，保王室，翼戴三圣，天下之人，謂之李、郭。異代同德，今古一時。公諱光弼，京兆萬年人也。曾祖皇左威衛(wèi)大將軍幽州經(jīng)略軍副使府君諱令節(jié)，祖鴻臚卿兼檀州刺史府君諱重英，父云麾將軍左領左羽林二軍大將軍朔方節(jié)度副使薊郡開國公贈幽州都督司空諱楷洛，皆以英果沈勇，累葉將邊，憚威於幽碣。

　　公即薊國公之第四子也，體渾元之正性，秉宏毅之高躅。天子純嘏，生知禮度，謨謀炳邃，默識沖深。杰出經(jīng)武之才，郁為興王之佐。故能東征北伐，厭難康屯，挺草昧不世之功，允蒼生具瞻之望。社稷威寶，公之謂歟！初天后萬歲中，大將軍燕國公武楷固為國大將，威震北陲，有女曰今韓國太夫人，才淑冠族。嘗鑒之曰：“爾後必生公侯之子。”因擇薊公配焉，後果生公。公年六歲，嘗撫鹿而游，薊公視而誨之曰：“兒勿更爾。”公振手而起，遂絕不為童戲。未冠，以將門子工于騎射，能讀《左氏春秋》，兼該太史公、班固之學。開元中起家左衛(wèi)左郎將，歷豐、夏二都督府長史，尋遷別駕，加朝散大夫。丁父憂以毀聞，終喪不入妻室。太夫人高明整肅，有慈有威，公下氣怡聲，承順而每竭其力。雖已官達，小不如意，猶加譙讓之責，故能濟其勛業(yè)。天寶二年拜寧朔郡太守，四載加左清道率兼安北都護，仍充朔方行軍都虞侯。五載充王忠嗣河西節(jié)度兵馬使，加游將軍，守右領軍，賜紫金魚袋，仍充赤水軍使；八月襲封薊郡開國公。八載遷右金吾衛(wèi)將軍，充節(jié)度副使，以破吐蕃及招討吐谷渾加云麾將軍左武衛(wèi)大將軍。十一載拜單于副都護，十三載為安思順朔方節(jié)度兵馬使。思順慕公信義，請為婚姻，公辭不獲免，遂托疾罷官。西平王歌舒翰聞而韙之，奏歸京歸京師，遂守道屏居，杜絕人事。

　　十四載冬十一月，安祿山販范陽。天下驛騷，朝廷旰食，聿求<谷闞>之將，爰統(tǒng)鷹揚之師。明年春正月，起公為銀青光祿大夫鴻臚卿兼云中郡太守，攝御史中丞持節(jié)充灌東節(jié)度支度營田副大使知節(jié)度事，仍充大同軍使。二月拜攝御史大夫魏郡太守，充河北道采記使，俄除范陽郡大都督府長史，充范陽節(jié)度使。初公以朔方馬步八千人出土門，其月既望，收常山郡。前是太守顏杲卿泉長史袁履謙殺祿山土門使李欽湊，擒其心腹高邈何千年、屬太原尹王承業(yè)不出救兵，杲卿、履謙為史思明所陷，戰(zhàn)士死者跆藉於滹沲之上。公親以衣袂拂去其口上沙塵，因慟哭以祭之，分遣恤其家屬，城中莫不感激一心。史思明正圍饒陽，馳來拒戰(zhàn)，公屢摧陷之。詔拜公兼御史大夫，俾今尚書令汾陽王郭公子儀悉朔方之眾，與公合勢，南收趙郡，又敗之於沙河。夏六月，戰(zhàn)於嘉山，大敗之，斬獲萬計。思明露發(fā)跣足，奔於博陵，窮蹙無計，歸節(jié)於祿山。祿山大恐，逆徒幾潰。屬潼關不守，肅宗理兵於靈武，盡追朔方之師，加公太原尹。公以麾下及景城、河間之卒數(shù)千人至，秋八月拜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史思明既有河北之地，與蔡希德悉眾來攻，累月不克而退。公自賊逼城，於東南角張帳次居止，竟不省視妻子，每過府門，未嘗回顧。是後決遺事務，信宿方歸。至德二載拜司徒。冬十二月十五日，肅宗既還京師，策勛換司空兼兵部尚書，封鄭國公，食實封八百戶。公弟光進，亦以懋功同制封拜。

　　乾元元年八月拜侍中。其年冬十月，與九節(jié)度圍安慶緒於相州。明年春三月，史思明至淦陽，屢絕我糧道。眾咸請公簡精銳以擊之，交鋒竟日，思明奔北於百里之外。公反旆而發(fā)，煙塵亙天，諸將皆以為賊軍大至，遂南渡黃河。公至則無見矣，乃歸於太原。是年夏五月除范陽節(jié)度使，尋代汾陽王為朔方節(jié)度使。秋八月充天下兵馬副元帥，以數(shù)千騎東巡，追兵馬使張用濟會於汜水。用濟獨來上謁，公數(shù)其罪而斬之。因追都知兵馬使御史大夫仆固懷恩，懷恩中夜馳赴，針貫而前，再宿遄至，秋毫不敢犯。公趣河南昌東，及滑州，聞史思明已過河，遂迎強旅以至東京。移牒留守及這收吏等，悉皆回避，公獨與麾下趣河陽橋城。賊先鋒已下倒懸坂，公至石橋，命秉燭徐行，一夜方達，賊望之不敢近。思明來至城下，請見公。公於城上謂之曰：“我三代無葬地，一身必以死國家之患。爾為逆虜，我為王臣，義不兩全。我若不死於汝手，汝必死於我手。”將士聞之，無不激勵。相持凡八月，思明暴露，不敢入東京。乾元二年冬十月甲申，賊將周贄悉河北之眾，萃於河陽城北，思明以河南之眾，頓於河陽南城之南。南北夾攻，表裹受敵。公設奇分銳，襲其虛而大破贄軍，臨陣擒其大將徐璜玉，殺獲略盡，贄僅以身免，收軍資器械，不可勝數(shù)，思明心悸氣素，煙火不舉者三日，官實業(yè)界大振。初公以為戰(zhàn)者危事，勝負難必，每臨陣，嘗貯伏突於靴中，義不受辱。至是登城，西向拜舞，因欷不自勝，三軍見之，無不淚下。

　　三年春正月，遷太尉兼中書令；其年改元上元。冬十一月，攻拔懷州，擒其偽工度安太清。二年春二月，統(tǒng)仆固懷恩自河陽趨河清，與史思明合戰(zhàn)於邙山，屬風雨晦冥，王師不利。公收合馀軍，屯於垣縣，遂引過請罪，懇讓太尉。肅宗不能違之，二月拜開府儀同三司中書令兼河中尹節(jié)度使。夏五月十有一日復拜太尉兼侍中，充河南副元帥都知河南淮南當仁不讓西山南東荊南五道節(jié)度行營事，出鎮(zhèn)臨淮。時史朝義乘邙山之捷，圍逼申、安等一十三州，自領精騎，團李岑於宋州。公之將吏皆兇懼，議南保揚州。公謂之曰：“臨淮城池卑陋，不堪鎮(zhèn)遏，不如徑赴鼓城，俟其東寇，躡而追之，賊可擒也。”遂趨徐州。因召田神功宴慰，與同寢宿，以宋州之難告。祖道郊外，俾先飲以寵之。分麾下隸於其將喬岫，仍令兵馬使郝庭玉與岫犄角而擊之，賊遂一戰(zhàn)而走。使來告捷，公已屈指俟報，俄而吉語至焉。今上登極，寶應元年夏五月進封臨淮郡王。廣德元年秋七月加實封三百戶，通前後凡二千戶。賜鐵券，名藏太廟，仍圖畫於凌煙閣。冬十一月，上在陜州，以公兼東都留守。制書未下，久待命於徐州，將赴東都。屬疾痢增劇，公知不起，使使齋表奉辭。廣德二年秋七月五日己亥，薨於徐州之官舍。初將吏等問以後事，公曰：“吾久在軍中，不得就養(yǎng)，今為不孝子矣。夫復何言？因取已封布絹各三千匹、錢三千貫，鬻麥以分遺將士，眾皆感痛不自勝。及公云亡，遂以其布為公制服。庚申，哀問至上都，上痛悼之。輟朝三日。太夫人一慟而絕，終夕方蘇。上使開府魚朝恩就宅敦諭，京兆尹第五琦監(jiān)護喪事。九月己未，追贈太保。十一月（闕二字）太常議行，謚曰武穆。夫人薛國夫人太原王氏，泉長子太仆卿義忠，并先公而逝。次曰太府少卿太仆卿象、殿中丞匯等，皆保家克荷，備聞詩禮，無忝燕翼過庭這訓。冬十一月廿七日庚申，泣而咨於王母，虔窆公於富平縣先塋之東，禮敢。

　　於戲！公以吉甫文武之姿，兼樊仲將明之德。王國多難，群胡構紛，藉朔方偏師之旅，入井陘不測之地。思明銼銳於恒定，祿山絕望於江淮。守太原而地道設奇，保河陽而梯罔冀。破周贄於溫氵允，擒太清於覃懷。走史朝義叛渙之眾於梁宋，救仆固已危之軍於瀛莫。皆意出事外，虜墜計中，天下有（闕二字）之（闕一字），國家無贅旒之患，此皆公之力也。公兄遵直遵行、仕至將軍，泉弟光炎，并不幸早世。次曰光顏，特進鴻臚卿，皆以將略，見稱時輩。季曰光進，開府儀同三司太子太保兼御史大夫渭北節(jié)度使涼國公，清識表微，沈謀絕眾，剛亦不吐，柔而能立。與公并時仗鉞，分閫（闕二字）。凌霄翼圣，既有戴天之功；華原統(tǒng)師，獨聞禁暴之德。方當會同正至，榮曜君親。入侍黼帷，峨二貂乎泰階之上；歸聯(lián)彩服，頓雙節(jié)於高堂之下。斯歡未劇，遺恨何居？昔斛律丞相與弟并州，同務烈於北齊；賀拔行臺與兄雍州，亦宣力於西魏。咸稱義烈，各懋勛庸。而風樹寂寞，偏隅隘ɑ，比之我族，事則不侔。真卿昔守平原，困於兇羯，ム公蒞止，獲保馀生。束帶興居，空想北平之禮；操觚論撰，敢墜中郎之辭。銘曰：

　　羯胡猖狂，悠悠擾皇綱。降生臨淮，佐我興王。惟此臨淮，萬夫之望。爰初發(fā)跡，罔或弗臧。出入忠孝，人倫激昂。其心鐵石，其行璋。天寶末造，河朔忄匡攘，天子命公。經(jīng)營朔方。沙河嘉山，我伐用張。思明歸節(jié)，祿山震惶。潼關勿帥，丑虜其亡。肅宗有命，大鹵於襄。應變如神，兇徒靡亢。介入覲，臺座用光。俾公東征，北國是皇。長圍鄴下，雇用主河陽。擒斬渠魁，霆擊龍驤。淮翱翔，服田蠖屈，料鷹揚。不有神，疇戡暴強。弟兄同時，秉鉞煌煌。方期凱旋，雙映旗常。晨趨法座，夕慶高堂。如何不辰，愆此不祥？素面反葬，白驥箱。簫鼓悲鳴，羽儀分行。萬乘致祭，千官送喪。生榮死哀，身歿名揚。渭水川上，壇山路旁。唯馀豐碑，突兀連岡。往為必拜，萬古沾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