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二十八個青年人在海邊洗澡,
二十八個青年人一個個都是這樣地互相親愛;
二十八年的女性生活而且都是那樣的孤獨。
她占有建立在高岸上的精美的房子,
她俊俏美麗穿著華貴的衣服躲在窗簾背后。
在這些青年人中她最愛誰呢?
啊,他們中面貌最平常的一個,她看來是最美麗。
姑娘喲!你要到哪里去呢?因為我看見你,
你一邊在那里的水中癟戲,一邊卻又靜立在你自己的屋子里。
跳著,笑著,沿著海邊,第二十九個沐浴者來到
別的人沒肩看見她,但她看見了他們并且喜愛他們。
小伙子們的胡子因浸水而閃光,水珠從他們的長發上流下來,
流遍了他們的全身。
一只不可見的手也撫摩遍了他們的全身,
它微顫著從額角從肋骨向下撫摩著。
青年們仰面浮著,
他們的雪白的肚子隆起著朝向太陽,
他們并沒有想到誰緊抓住他們,
他們并沒有知道有誰俯身向著他們在微微地喘息,
他們并沒有想到他們用飛濺的水花澆濕了誰。
12
屠戶的小伙計脫下了他的屠宰衣,
或者在市場的肉案上霍霍地磨著屠刀,
我徘徊著,欣賞著他的敏捷的答話,和他的來回的移動和跳舞。
胸脯汗漬而多毛的鐵匠們圍繞著鐵砧,
每個人用盡全力,揮動著他的大鐵錘,烈火發著高溫。
從滿是炭屑的門邊我注視著他們的動作,
他們柔韌的腰肢與他們碩大的手臂動作一致,
他們舉手過肩揮動著鐵錘,
他們舉手過肩那樣沉著地打著,又打得那樣地準確,
他們不慌不忙,每個人都打在正合適的地方。
13
黑人緊緊地捏著四匹馬的韁繩,
支車的木樁在下面束著它的鏈子上晃搖著,
趕著石廠里的馬車的黑人,身體高大,堅定地一只腳站在踏板上,
他的藍襯衣露出寬闊的脖子而胸脯在他的腰帶上袒開,
他的眼神安靜而威嚴,他從前額上將搭拉著的帽緣向后掀去,
太陽照著他卷曲的黑發和胡子,照著他光澤而健壯的肢體的黑色。
我看到這個圖畫般的巨人,我愛他,但并不在那里停留,
我也和車輛一樣地前進了。
無論向何處移動,無論前進或是后退,我永遠是生命的撫愛者,
對于隱僻地方和后輩少年,
我都俯身觀察,不漏掉一人一物,
為了我自己、為著我的這篇詩歌我將一切吸收。
勤勞地負著軛或者停止在樹蔭下面的牛群喲,
在你的眼睛里所表現的是什么呢?
那對于我好像比我生平所讀過的一切書籍還多。
我整天長游和漫步,我的步履驚起了野鴨群,
它們一同飛起來緩緩地在天空盤旋。
我相信這些帶翅膀的生物有其目的性,
也承認那紅的、黃的、白的顏色都能使我激動,
我認為這綠的、紫的和球狀花冠都各有深意,
我更不因為鱉只是鱉而說它是無價值的東西,
樹林中的挫鳥從來沒有學習過音樂,但我仍覺得它歌聲很美麗,
栗色馬的一瞥,也使我羞愧于自己的愚拙。
14
野鵝引導他的鵝群飛過寒冷的夜空,
他叫著“呀——嗬”,這聲音傳來有如對我的一種邀請,
無心人也許以為它毫無意義,但我卻靜靜地諦聽。
向著冬夜的天空,我看出了它的目的和它所在的地方。
北方的纖足鼠、門檻上的貓、美洲雀、山犬,
母豚乳房旁用力吮吸著鳴叫著的小豬群,
火雞的幼雛和半張著翅膀的母雞,
我看出,在他們身上和我自己身上有著同一的悠久的法則。
我的腳在大地上踐踏流露出一百種感情,
我盡最大的努力也不能寫出使它們滿意的敘述。
我熱愛戶外的生活,
熱愛生活于牛群中或嘗著海洋或樹林的氣味的人們,
熱愛建筑者和船上的舵工,及揮動錘斧的人和馬夫,
我能夠整星期整星期地和他們在一處飲食和睡眠。
最平凡、最廉賤、最靠近、最簡單的是自我,
我來此尋覓我的機會,為了豐厚的報酬付出一切,
裝飾我自己,把我自己給與第一個愿接受我的人,
我并不要求蒼天俯就我的善愿,
而只是永遠無償地將它四處散播。
15
風琴臺上柔和的女低音在歌唱,
木匠在修飾著厚木板,刨子的鐵舌發出咻咻的聲音,
已結婚和未結婚的孩子們騎著馬回家去享受感恩節的夜宴,
舵手抓住了舵柄用一只強有力的手臂將它斜推過去,
船長緊張地站在捕鯨船上,槍矛和鐵叉都已預備好了,
獵野鴨的人無聲地走著,小心地瞄準,
教會的執事們,在神壇上交叉著兩手接受圣職,
紡織的女郎隨著巨輪的鳴聲一進一退,
星期日來此閑游并查看他的雀麥和裸麥的農夫停留在柵欄的旁邊,
瘋人被認為確患瘋癥終被送進了瘋人院,
(他再不能如幼小時候在母親寢室里的小床上一樣熟睡了;)
頭發灰白下顎尖瘦的印刷工人在他的活字盤上工作著。
他嚼著煙葉,眼光卻朦朧地看著原稿紙;
畸形的肢體緊縛在外科醫生的手術臺上,
被割去了的部分可怕的丟擲在桶里;
黑白混血的女孩子被放在拍賣場出賣,醉漢在酒館里的爐邊打盹,
機器匠卷起了袖子,警察在巡邏,看門人在注視著過路的人,
青年人趕著快車,(我愛他,雖然我不認識他;)
混血兒穿著跑鞋在運動會中賽跑,
西部的火雞射獵吸引了老年人和青年人,
有的斜倚著他們的來復槍,有的坐在木頭上,
從群眾中走出了神槍手,他站好姿勢,拿起槍來瞄準,
新來的移民集團滿布在碼頭上和河堤上,
發如卷毛的人在甜菜地里鋤地,監工坐在馬鞍上看守著他們,
跳舞廳里喇叭吹奏了,
紳士們都跑去尋覓自己的舞伴,跳舞者相對鞠躬,
青年人清醒地躺在松木屋頂的望樓上靜聽著有節奏的雨聲,
密西根居民在休侖湖的小河灣地方張網捕獵,
紅印第安人的婦女裹著黃色花邊的圍裙,
拿著鹿皮鞋和有穗飾的手袋子出賣,
鑒賞者沿著展覽會的長廊半閉著眼睛俯視著,
水手們將船靠穩,船上的跳板為上岸的旅客拋下來,
年輕的妹妹手腕上套著一綹線,
年長的姊姊將它繞上了線球,時時停下來解開結頭,
新婚一年的妻子產后己漸復元,
她因為一星期以前已生下了頭一胎的孩子而辱到快樂,
有著美發的美國女子,在縫衣機上,或在工廠紗廠工作著,
筑路者倚著他的雙柄的大木相,
訪員的鉛筆如飛一樣地在日記本上書寫,
畫招牌的人在用藍色和金色寫著楷字,
運河上的纖夫在沿河的小道上慢慢地走著,
記帳員在柜臺上算帳,
鞋匠正在麻線上著蠟,
樂隊指揮按節拍舞動指揮棍,
全體演奏者都聽從他的指揮,
小孩子受洗了,這新皈依者正做著他的第一次的功課,
競賽的船舶滿布在河灣里,競賽開始了,(雪白的帆是如何的閃耀著啊!)
看守羊群的牲畜販子,向將要走失了的羊群呼嘯著,
小販流著汗背著自己的貨品,(購買者為著一分錢半分錢爭論不休)
新娘子熨平了她的雪白的禮服,
時計的分針卻這么遲緩地移動著,
吸鴉片煙的人直著頭倚靠著,大張著嘴,
賣淫婦斜拖著披肩,帽緣在她搖搖晃晃長滿粉刺的脖子上顛動,
聽到她的極下流的咒罵,眾人嘲笑著做出怪像彼此眨眼,
(真可憐啊!我并不嘲笑你的咒罵,也不愿拿你開心;)
總統召開國務院會議,部長們圍繞在他的周圍,
在廣場上,三個護士莊重地親熱地手挽著手,
捕魚的船夫們將鰈魚一層一層地裝在簍子里,
密蘇里人橫過平原在點數著他的器物和牛群,
賣票人在車廂里來回走動,他讓手中的零錢叮當發響以引人注意,
鋪地板的人在鋪地板,洋鐵匠在釘著屋頂,泥水匠在呼叫著要灰泥,
工人們扛著灰桶,排成單行魚貫前進;
歲月奔忙,無數的群眾聚會,這是七月四日美國的國慶,(禮炮和槍聲是多么的響喲!)
歲月奔忙,農人在耕耘,割草者在割著草,冬天的種子已在泥土里種下,
在湖沼邊捕刀魚的人,在湖面上的冰孔邊守候著,期待著,
樹樁密密地圍繞在林中空地的周圍,拓荒者用斧頭沉重地劈著,
黃昏時,平底船上的水手們,在木棉和洋胡桃樹的附近飛快地駛著,
獵山貍的人走過紅河流域,或田納西河和阿肯色河所流灌的地方,
在加塔霍支或亞爾塔馬哈的暗夜中火炬的光輝照耀著,
老家長們坐下來晚餐,兒子們、孫子們、重孫們圍繞在他們的身旁,
在瓦窯里,在天幕下,獵人們在一天的疲勞之后休息了,
城市入睡了,鄉村也入睡了,
生者在他應睡時睡下,死者也在他應長眠的時候長眠,
年老的丈夫睡在他的妻子的旁邊,年輕的丈夫也睡在他妻子的身旁;
這一切都向內注入我心,我則向外吸取這一切,
這些都是或多或少的我自己,
也就是關于這一切的一切我編織出我自己的歌。
16
加塔霍支和亞爾塔馬哈為美國佐治亞州的兩條河流。
我既年青又年老,既聰明又同樣愚蠢,
我不關心別人,而又永遠在關心別人,
是慈母也是嚴父,是一個幼兒也是一個成人,
充滿了粗糙的東西,也同樣充滿了精致的東西,
是許多民族組成的一個民族中的一員,
這里面最小的和最大的全沒有區分,
我是一個南方人,也是一個北方人,
一個對人冷淡而又好客的阿柯尼河邊的農民,
一個準備著用自己的方法去從事商業的美國人,
我的關節是世界上最柔軟的關節,也是世界上最堅強的關節,
一個穿著侄皮護腿行走在伊爾克山谷中的肯塔基人,
一個路易斯安那人或佐治亞人,
一個湖上、海上或岸邊的船夫,一個印第安納人,
一個威斯康星人,一個俄亥俄人;
喜歡穿著加拿大人的冰鞋或者在山林中活動,
或者和紐芬蘭的漁人們在一起,
喜歡坐著冰船飛駛,和其余的人們劃船或捕魚,
喜歡生活在凡爾蒙特的小山上或者緬因的樹林中,或者得克薩斯的牧場上,
是加利福尼亞人的同志,是自由的西北方人的同志,(深愛著他們的魁梧的體格,)
筏夫和背煤人的同志,一切在酒宴上握手言歡的人的同志,
一個最樸拙的人的學生,一個最智慧的人的導師,
一個才開始的生手,然而又有無數年代的經驗,
我是屬于各種膚色和各種階級的人,我是屬于各種地位和各種宗教的人,
我是一個農夫、機械師、藝術家、紳士和水手,奎克派教徒、一個囚徒、
夢想家、無賴、律師、醫生和牧師。
我拒絕超出自己的多面性以外的一切,
我呼吸空氣,但仍留下無限量的空氣,
我不做睨一切,而只安于自己的本分。
(飛蛾和魚卵有其自己的地位,
我看得見的光亮的太陽和我看不見的黑暗的太陽也有其自己的地位,
可觸知的一切有其自己的地位,不可觸知的一切也有其自己的地位。)
17
這真是各時代各地方所有的人的思想,并不是從我才開始,
如果這些思想不是一如屬我所有那樣也屬你們所有,
那它們便毫無意義或是很少意義,
如果它們不是謎語和謎底的揭示,那它們便毫無意義,
如果它們不是同樣地既接近又遙遠,那它們便毫無意義。
這便是凡有陸地和水的地方都生長著的草,
這便是浸浴著地球的普遍存在的空氣。
18
我帶著我的雄壯的音樂來了,帶著我的鼓和號,
我不單為大家公認的勝利者演奏軍樂,
我也為被征服者和被殺戮的人演奏軍樂。
你聽說過得到勝利是很好的,是么?
我告訴你失敗也很好,打敗仗者跟打勝仗者具有同樣的精神。
我為死者擂鼓,我從我的號角為他們吹出最嘹亮而快樂的音樂。
萬歲!一切遭受失敗的人!
萬歲!你們那些有戰船沉沒在大海里的人!
萬歲!你們那些自己沉沒在大海里的人!
萬歲!一切失敗的將領,一切被征服了的英雄!
萬歲!你們那些與知名的最偉大的英雄們同樣偉大的無數的無名英雄們!
19
這是為大家共用而安排下的一餐飯,這是為自然的饑餓準備的肉食,
不論惡人或正直的人都一樣,我邀請了一切人,
我不讓有一個人受到怠慢或是被遺忘,
妾婦,食客,盜賊,都在這里被邀請了,
厚嘴唇的黑奴被邀請,色情狂者也被邀請,
在這里他們與其余的人決沒有區別。
這是一只羞怯的手的撫摸,這是頭發的輕拂和香息,
這里我的嘴唇跟你的嘴唇接觸,這里是渴望的低語,
這是反映出我自己的面貌的遙遠的深度和高度,
這是我自己的有深意的溶入和重新的露出。
你想我一定有某種復雜的目的么?
是的,我有的,因為四月間的陣雨和一座大巖石旁邊的云母石也有它們的目的。
你以為我意在使人驚奇么?
白天的光輝也使人驚奇么?
晨間的紅尾鳥在樹林中的啁啾也使人驚奇么?
我比它們更使人驚奇么?
這時候我告訴你一些心里話,
我不會什么人都告訴,但我愿意告訴你。
20
誰在那里?這渴望的、粗野的、神秘的、裸體的人是誰?
我怎么會從我所吃的牛肉中抽出了氣力?
總之,人是什么?我是什么?你是什么?
一切我標明屬于我的東西你必須改為屬于你,
否則聽我說話將是白費時間。
我并不像那些對世界上一切都抱悲觀的人那樣哭哭啼啼,
認為歲月是空虛的,地上只是泥潭和污濁。
把鳴咽啜泣,屈膝獻媚跟藥粉包在一起給病人去吃吧,
傳統的客套給與不相于的遠親,
我在戶內或戶外戴不戴帽子全憑自己高興。
我為什么要祈禱呢?我為什么要處處恭順有禮呢?
經過研究和仔細的分析,經過和醫師的討論及精密的計算,
我發現貼在我自己骨頭上的脂肪最為甘甜無在一切人身上我看出了我自己,
沒有一個人比我多一顆或少一顆麥粒,
我對我自己的一切褒貶對他們也同樣適宜。
我知道我是結實而健康的,
宇宙間的一切永遠從四面八方向我匯集,
一切都為我書寫下了,我必須理解其中的意義。
我知道我是不死的,
我知道我自己的這個環形的軌跡,絕不會被一個木匠的圓規畫亂,
我知道我不會如同兒童夜間用火棒舞出的火環一樣隨即消失。
我知道我自己何等尊嚴,
我不需讓我的精神為它自己辯解或求得人的理解,
我知道根本的法則就永不為自己辯解,
(我認為我的行為,究竟也并不比我在建造房屋時所用的水平儀更為驕傲。)
我是怎樣我便怎樣存在著,
即使世界上沒有人了解這一點,我仍滿足地坐著,
即使每一個人都了解,我也滿足地坐著。
一個世界,而且對我說來是最廣大的一個世界,
是可知的,那世界便是我自己,
無論在今天,或者要在百萬年千萬年之后我才會見到屬于我的一切,
我能在現在欣然接受,也能以同樣的欣然的心情長期等待。
我的立足點和花崗巖接榫,我嘲笑著你們所謂分解的談論,
我深知時間是如何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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