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張之敗也，愿以奉天為逋逃藪，致遭天下共棄，亦一大原因。湖南逃督第七師師長張敬堯，論其資望，與曹仲珊相埒，惟曹為馮國璋之信人，張則為段祺瑞之信人。丙辰春日，與曹錕等分途入川。張密承段旨，屯兵瀘州，不奉統率辦事處命。袁以爵賞賚之。張用參謀何某之言，不為少動，且電請起段，后駐師中州，靜覘機變。會王范倒戈，傳良佐宵遁，吳子玉宰勁旅入湘，一戰而克長岳。段知馮將大得勢，急與曹以四省經略之虛銜，而授張為湘督，督軍，實權，較經略為重，于是張遂有段派第一驍將之目。初入湘時，第七師與第三師，戰斗力相等，自入湘之后，兵士養尊處優，不耐勞苦，所謂晏安鴆毒者是也。張亦大非昔比，日吸鴉片兩余，除應酬妻妾外，常置公事于不問，而其膽量之小如芥子，實出人意料。一日長沙南門外銀盆嶺，土匪百人，乘夜蠢動，沿途搶掠，槍聲四起，該處駐防之第七師，疑為南軍大至掩襲，從夢中驚醒，不知敵人虛實，倉皇四竄。有人以電話告知張敬堯，敬堯正在吸煙，周報，即倉卒坐一小轎，出小西門，匿于往來湘漢間之日本商輪上。翌日闔城皆知晚事為土匪，廉不化驚為定，而督署中人，乃大索督軍而不得。至午后，張始返署，從人告以昨夜為土匪，非南軍。張揮汗叱曰：“既是土匪，安得謊報南軍？害咱白受一夜驚嚇。”即此一端，可見張敬堯已變為外強中干、色厲內荏之徒，大非駐奉天為團長時，身先士卒可比矣。湘省張敬堯入治以來，種種禍民罪狀，擢發難數。張膽小如鼷，心貪若狼。萬事非經其檢驗，不得放行。蓋日夕防備南軍之密運軍火也。凡長沙城內有死亡者，亦須呈報督軍署中，派員監督收殮，仿佛與孝子孝孫，同樣親視含殮畢，然后納印花稅費一元，方可舉棺出城。不然守城兵士，抵死不放。會有劉姓家，以忽遽忘報，出城竟為張兵士所阻，喪家百計哀懇，不得出，卒開棺檢驗之后，并罰銀百元而后已，并出示布告，云以一儆百，為匿喪不報者榜樣。湘人因出如是之公眾孝子一，使死者亦不得安寧，而死人貼印花，尤為人所罕聞。張敬堯酷嗜鴉片，日非吸阿芙容膏兩余，不能治事，平居除吞云吐霧之外，則擁抱妻妾。所謂軍政民政，一概付與其弟敬舜敬禹敬湯主理。三者之中，敬湯尤不堪，敬堯明知乃弟作惡舞弊，不問也。撫慰處處長張堯卿，日與張一榻橫陳，舐痔捧臀，奉之維謹。一日對吸洋煙，堯卿忽入睡鄉。敬堯索煙不得，呼之鼾聲如雷，不禁大怒。推之醒，破口大罵，堯卿不堪承受，從此遠揚。事后張自悔孟浪，因缺一裝煙人，乃遣人蹤得之于某處。堯卿不肯去，再三邀請，并道慊忱，始同歸署。蓋敬堯之吸煙，非得堯卿為之裝煙上斗不可，故堯卿得以要挾之。敬堯夏日常科頭跣足，接見賓客，亦不整衣冠。湘紳朱某，因事謁張，朱尚為第一次進署也，刺入，請見，比至花廳，朱問張督何在，張正在榻上吸煙，裸身赤足，形似黃包車夫，聞朱語答曰：“咱老子就是督軍。”朱不信，怒其戲已，相與大嘩。幸旁人出為調解，并告其確是督軍，朱始諾諾謝罪，可笑焉。張迷信頗深，每屆朔望，必詣各蘭若焚香膜拜，出必護衛赫從，或偕妻妾弟舅，同往叩禱，口中喃喃不已。一若非此不足以得神之佑，而保其位者。嗚呼！督軍之智識出木偶下，毋怪小民受其涂炭也。最可恨者，湘省為淮鹽引岸，每年銷數在三四百票以上，每票四千包，每包一百斤，每斤合商本國課，統計約售洋八元有奇。故湘民之食鹽，每斤常在一百四五十文左右。湘西一帶，偶因水涸鹽荒，有漲至每斤數百文者。大都官吏居奇，紳商壟斷，有以致之，然不多見也。自張敬堯督湘后，以其婿劉某管榷運局，藉口軍興時代，運鹽必須護照，每包取護照費，洋三元，合計全湘，此項收入，每年當有四五百萬。故張之宦囊充足矣。但湘省鹽價，遂漸漲至每斤千錢。民生之苦，不在米而在鹽，茍不饑死，亦當淡食。以故紳商通電攻擊，報紙主持公論，張見勢不佳，亦出資組《大生報》于上海為己喉舌，并收買某某通信社，為己鼓吹德政，然終未能一手掩盡天下目。于是有驅張請愿團之發現，但張內恃段祺瑞之靠山，外仗第七師之兵力，禍湘更甚于初到任時。適吳師撤防北歸，事前接洽妥帖，譚趙節節填防，遽向張攻擊。各師袖手旁觀，天厭民毒，銳餒不敵，李奎元欲救之，而己之十一師潰變。于是張反為譚組庵所逐。張曾在督署建筑一鎮湘樓，四壁畫其入湘時之戰跡，嘗比之為法國凱旋門，又有佛堂一所，中供太乙真人靈位。張日對之誦《金剛經》十卷，不僧不道，殊可噱也！張既離長沙，退守岳州。不久岳州又失，出走武昌，中央下革職留任。圖功贖罪之命，而其殘部，反騷擾鄂省，乃不容于王子春。同時彼之靠山老段，亦倒。張遂出奔上海，會王揖唐于哈同花園，欲謀再舉，中央通緝之命令又下矣。乃弟敬湯，為鄂督所捕，執行槍斃。張乃以若干金助奉張軍餉，遂得依附奉派，張胡又為之運動特赦，謀位置，事未成而戰事起矣。張敬堯弟兄四人，本有大草包、二飯桶、三亂子、四混蛋之諢號，觀其行事，確是草包。乃張作霖收羅此等人才在左右，毋怪其敗于直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