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段芝貴妙語天下

　　奉張于改組靳閣之際，入都，并要求特赦段芝貴、曲同豐、陳文運、劉詢四人，亦為與直派難堪。迫人走險之一事，按段芝貴字香巖，合肥人，在清季結拜天津鹽商王錫瑛，以重金購楊翠喜，加贈奩資萬兩，獻之慶親王奕助長子載振。振眩于色，遽授以黑龍江巡撫，酬其德，段方擬驅從赴任。諫臺彈牘，倉卒飛來。張元奇訐之猶力（張入民國曾為福建省長），好事竟成惡夢。而楊翠喜遂為王錫瑛之侍姬焉。事后段蜷伏不出者數年。袁氏當政，段又以大太保資格，涉足政界。于是都下遂，盛傳香兒其人也（段對袁常自稱兒臣，故人諢之曰香兒）。由江西宣撫使，擢升奉天都督。昔年冤氣，至此甫伸。然奉省青天，從此加高三尺。繼為張作霖逐歸，踉蹌入關泣訴于干父前。袁乃復任之為湖北將軍，以代老段。蒞任之初，以緩帶輕裘之羊叔子，氣度雍容之謝東山自負，儼然以儒將風度對屬僚，可謂顏厚。不久舊性復發，姿情賭色。軍務悉委之護軍使王子春，己則與財政廳長胡文藻（常熟人），無日不挾妓飲酒，無日不賭博通宵。稍恃氣節之地方士紳，憚其淫威權勢，敢怒而不敢言。一日段與吳微服挈娼渡江，至漢上盤桓，游興方熾，署中忽得袁氏密電，秘書長亦莫名譯法，急使人蹤邀段氏返署。適段與胡大談嫖學于黃鶴樓頭，胡善逢迎，趨承吹拍，無微不止，歷舉金瓶梅故事，及潘驢鄧小閑等為證。言者娓娓不倦，聽者津津有味。使者銜命至，段坦然曰：“燕云密電，何足溷乃公事！”悠然令胡講演如故。其荒怠有如此，故在鄂二年，鄂省吏治，不堪聞問，觀于茲事，可概見其余，繼奉召入京，司衛警蹕之職。襄理大典籌備，方希大用。袁氏忽亡，名列罪魁，冰山見日，乃奔走于宗侄段祺瑞之門。時段祺瑞方以陸長兼總理，遂為之運動特赦，又得大肆活動于政界，其諂媚芝泉，亦若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向以之事振貝子袁世凱之手段，今則悉以事段祺瑞矣。芝泉好名，歷年宦囊，欲設肆經營，而又恐遭物議。香兒異想天開，為侄出名，經營第宅，兼設商鋪。若天津租界之巨宅，北京春華茂錢店，皆芝泉產業，而香兒出面者，知芝泉好大喜功，故自稱小段，奉侄為老段，不知者竟疑為父子也。藉是之力，芝泉于馬廠誓師際，令為前部先鋒。張勛敗，香兒又獲得輔威上將軍，京畿警備總司令，陸軍總長等職，漸次到手也。既又信本輕利博之言，效學張熔西第二，大販煙土。時馮華甫督蘇，亦好貨者，將香兒煙土，在金陵海關查穿。香兒大恐，多方運動，始得免究。徐東海錢能訓組閣，香兒解陸長職，專就警備司令，直皖開戰。老段命為東路司令，香兒安居大方家胡同方家園私第，佯為不知，直至老段催促數四，始行就道。然亦未赴前敵指揮，在火車上與所謂總參謀梁鴻志，吞云吐霧，大辨其大土小土波斯土合燒之煙味（煙鬼名此曰三和土）。事敗之后，首先逃逸。臨逃，且有駢四儷六，鏗金戛玉之辭職文一通曰：“環衛中樞，忝司戒備，馴至武夫抗令。近輔稱兵，職責所關，艱危畢見。綢繆未雨，投鼠有忌器之嫌，戡定后時。亡羊悔補牢之晚，政府以止戈為武。國人謂兵亂不祥。芝貴何人？敢違斯旨。乃部曲守回防之令，而強藩增犯關之師，中朝之決汗空頒，輦下之驛騷更甚。芝貴行能無似，因應失宜（中略），此日鴻飛雖遠，仍在高天厚地之中。他日虎旅需才，不忘墜露輕塵之報。”香兒或知東海喜六朝文字，故為此以留余韻，是文捉刀之人，為崇明人徐某，待逮捕罪魁令下，香兒早已不知去向，同一逃也。與徐樹錚等有異，誠如俗諺所謂腳快便宜矣！后王子春曹仲珊，與張雨亭在津三角會議，而后入京。張胡在使館中，將香兒攜出，假飾仆人，與之俱東。此次戰前，特赦令下，段入府謝徐。交戰時，香兒為隨營參贊，特赦后未滿兩月，又下令通緝矣。香兒一被清議于德宗朝，再列罪魁于洪憲朝，三獲罪于直皖之役，今已第四次通緝，可云雙雙料罪人矣。香兒半生秘事，關于煙賭狎邪，不勝枚舉。民國元年，袁世凱就臨時總統于北京，臨時參議院移北開會，國民黨勢力正張。香兒與趙秉鈞，咸存趨時獵位之念，均掛名黨籍。粵籍議員邱心根，頗鄙視此二人，屢思辱之而未得機會。一日客集邱寓者，同志七八人，段忽投刺來謁，邱延之入，突問楊翠喜今在何所？前在南方，讀楊白花曲，殊念斯人也。眾意心根大惡作劇，窘段太甚。安知段竟喟然嘆曰：“天未絕胡，我謀故不成耳，眾駭而詰之。”段曰：“仆醉心革命，已非一日，歷有年矣，所以納資于清者，欲屈身折節，漸致封疆，然后起晉陽之甲焉。遼沈為滿奴發祥地，且地處京師上流，故必欲得之。老慶小振之一貪于財，一淫于色，以珠玉事其老，以美人事其小，志愿可遂。方欣入我彀中，不料腐儒持忠君僻見，拘迂闊之詞。以相攻訐。我何足惜，獨念中華民國，因是一阻撓，遲十年成功，多擲無數先烈頭顱耳。”言次若不勝其感慨者，邱目笑之。然未嘗不服其應對之捷，面顏之厚。故香兒浮沉宦海，屢起屢蹶，實具一種做官學識，能人所不能，茲事外間知者絕少。余則親耳所聞，蓋亦忝為心根座客之一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