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士是個地地道道、非常優(yōu)雅有風度的婦人。喬觀察著這一對人想著:“他們倆在一起看著多么般配啊!我是對的,勞里找到了美麗、出色的女孩,她比笨拙蒼老的喬更適合他的家庭,她會成為他的驕傲,而不會折磨他。”馬奇太太和她丈夫面露喜色,他們點頭微笑著。他們看到最小的孩子不僅做事干練,待人處世知情達理,而且也得到了愛情、自信、幸福這些更好的財富。
艾美的表情柔和清亮,顯示出內(nèi)心的寧靜。她的聲音里具有一種新的柔情,沉著冷靜的處事之風一變而為文雅端莊、親切動人。小小的矯飾無損于她的風度,她熱誠美好的舉止比她以前的優(yōu)雅與新婚所煥出的魅力更為迷人,因為它明白無誤地立刻使她帶上了一個真正的女士標記,以前她曾希望成為這樣的女士。
“愛情使我們的小姑娘變了許多,”媽媽和藹地說。
“她一生都有個好榜樣,親愛的,”馬奇先生低聲回答,他深情地看了一眼身旁那張憔悴的臉和灰白的頭。
黛西的眼睛離不開她的漂良(漂亮)阿姨,于是就像叭兒狗似地把自己系在了女主人的腰帶上,那里充滿了難以抗拒的誘惑。德米先是無動于衷,怔怔地考慮這新出現(xiàn)的關(guān)系,后來便性急地接受了賄賂,妥協(xié)了。誘人的賄賂是從伯恩帶來的一組木熊玩具。然而,一陣側(cè)面攻擊迫使他無條件地就范了,因為勞里知道怎樣對付他。
“小伙子,我第一次有幸認識你時,你就打我的臉。現(xiàn)在我要求紳士般的決斗。“說著,這個高個子叔叔便開始將小侄子往上拋著,揉著,那動作既破壞了他鎮(zhèn)定自若的尊嚴,也使男孩子內(nèi)心喜悅。
“哎呀,她從頭到腳穿著絲綢,你看她坐在那兒神采洋洋(飛揚),聽大家叫小艾美勞倫斯夫人,這真叫人心里喜歡,”老罕娜嬤嬤咕噥著。她一邊明顯地在胡亂擺著桌子,一邊不由地頻頻透過拉門朝里張望。
天哪,那是怎樣的談話啊!先是一人說,再換另一人說,然后大家一起說起來,都想在半小時內(nèi)把三年的事講完。幸好茶點準備好了,為大家提供了暫歇機會,也提供了吃的東西。他們再像那樣談下去,會嗓子沙啞,頭昏眼花的。非常幸福的一隊人馬魚貫進入了小餐廳。馬奇先生自豪地護送著勞倫斯太太,馬奇太太則驕傲地依在我兒子的臂上,老先生拉著喬的手,瞥了一眼爐火邊那個空角落,對她耳語道:“現(xiàn)在你得當我的女孩了。”喬雙唇顫抖著低聲回答:“我會試著填補她的位置,先生。”那雙胞胎在后面歡躍著,他們感到太平盛世就在眼前,因為大家都為新人忙著,丟下他倆任意胡作非為。可以確信他們充分利用了這個機會。他們偷偷呷了幾口茶,隨意吃著姜餅,每人拿了一個熱松餅,他們最妄為的違禁事便是每人往小口袋里裝了一個誘人的果醬餡餅,結(jié)果餡餅給弄得粘乎乎的,成了碎屑,這教育了他們,餡餅和人性一樣脆弱。他們兜里藏著餡餅,心中惴惴不安,擔心喬喬阿姨銳利的眼睛會穿透那薄薄的麻紗布衣和美麗奴絨線衣,那下面隱藏著他們的贓物。所以,小罪犯們緊貼著沒戴眼鏡的爺衣(爺爺)。
艾美剛才像茶點似地被大伙傳來傳去,這時靠著勞倫斯爺爺?shù)募绫郏氐娇蛷d,其余的人像方才進去一樣兩兩出來了。這樣一來只剩下喬沒了伴兒。當時她沒在意,因為她滯留在餐廳,回答著罕娜急切的詢問。
“艾美小姐坐那四轱轤馬車(雙座四輪馬車)嗎?她用儲藏的銀盤子吃飯嗎?“要是她駕著六匹白馬,每天用金盤子吃飯,戴鉆石戒指,穿針繡花邊衣,我也不奇怪。特迪認為怎樣待她都不過分,”喬心滿意足地回答。
“沒問題了!你早飯要什么?雜燴還是魚丸子?”罕娜問。
她聰明地將無味的話題混進了帶有詩意的事里。
“我隨便。”喬關(guān)上了門,她感到此時食物不是個合適的話題。她站了一會兒,看著在樓上消失的那一幫人,當?shù)旅状┲褡幽匮澋亩掏绕D難地爬上最后一個樓梯時,一陣突如起來的孤獨感襲上了她的心頭。感覺那樣強烈,她眼睛模糊了。她環(huán)顧四周,仿佛想找到什么可以依靠的,因為,即便是特迪也丟棄了她。她自言自語:“我等到上床時再哭,現(xiàn)在不能讓人看出情緒消沉。”要是她知道什么樣的生日禮物正分分秒秒向她逼近,她就不會這么說了。接著她的手伸向眼睛——因為她的男孩式習慣之一便是從來不知她的手絹在哪——她剛勉強擠出笑容,就聽到門廊有人敲門。
她好客地匆匆打開門,盯住了來人,仿佛又來了個幻影使她吃驚。那里站著個留著小胡子的高個子先生,像是午夜的陽光,在黑暗中朝她微笑著。
“噢,巴爾先生,看到你我是多么高興!”喬一把抓住他叫了起來,仿佛生怕還沒將他弄進來,黑暗就把他吞沒。
“見到馬奇小姐我也高興——可是,不,你們有客人——聽到樓上傳來的說話聲以及咚咚的腳步聲,教授停住了。
“不,沒有,只是家里人。我妹妹和朋友剛剛回家,我們都非常快樂,進來吧,加入到我們中來吧。”雖然巴爾先生善于交際,我認為他還是想有禮貌地走開,改天再來。可是,喬在他身后關(guān)上了門,拿下了他的帽子,他怎好走呢?也許她的表情起了作用,見到他,喬忘了隱瞞高興的心情,她坦率地表露了出來,這對那孤寂的人具有異乎尋常的魅力。喬的歡迎大大超出了他最大膽的希求。
“要是我不成為多余的先生,我將非常高興見到他們大家。你生病了,我的朋友?”他突然問道,因為喬在掛他的大衣時,臉色暗了下來,他注意到了這個變化。
“不是病了,而是疲倦、痛苦。離開你后我們有了災難。”“哦,是的,我知道。我聽說了,我為你感到心疼。”他又握了握她的手。他的表情那樣充滿同情,喬感到好像任何安慰都比不了這種仁愛的眼神和溫暖大手的緊握。
“爸,媽,這是我的朋友,巴爾教授。”她的表情與語調(diào)帶有不可遏止的自豪與快樂,仿佛她方才是吹著喇叭、手舞足蹈地開了門。
倘使那陌生人對將受到怎樣的接待心存疑慮的話,一會兒他受到的熱誠歡迎使他放了心。每個人都客氣地和他招呼,開始是為喬的緣故,很快他們就為他自己的緣故喜歡其他來。
他們情不自禁,因為他帶著法寶,能打開所有的心。這些純潔的人們立刻同情其他來,因為他窮,感到更加親密。貧窮使生活稍好些的人們變得富有起來,貧窮也是真正熱情好客精神的擔保。巴爾先生坐在那里環(huán)顧四周,他的神情像是旅行者敲開了陌生人的屋門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家。孩子們圍著他,像是蜜蜂圍著蜜糖罐。兩個孩子一邊一個坐在他的腿上,他們以孩子的大膽搜他的口袋,拔他的胡子,檢查他的表,想引其他的注意。婦女們相互傳遞著贊許的信息。馬奇先生感到與他心性相投,便為客人打開了他的話題精疲寶庫。寡言的約翰在旁聽著,欣賞著,卻不發(fā)一言。勞倫斯先生發(fā)現(xiàn)不可能去睡覺了。
要不是喬在忙著別的事,她會被勞里的表現(xiàn)逗樂的。一陣輕微的刺痛,不是出于忌妒,而是出于類似懷疑的東西,使得這位先生開始時帶著兄長般的慎重超然地觀察著新來者,但是持續(xù)不長時間,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了興趣,被吸引進那一圈人中。因為,在這樣愉快的氛圍里,巴爾先生充分發(fā)揮了他的口才。他侃侃而談,妙語連珠。他極少對勞里說話,卻常看他。他看著這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臉上便會掠過一絲陰影,仿佛為自己失去的青春遺憾,然后他的眼睛便會渴望地轉(zhuǎn)向喬。假如喬看到了他的眼神,她肯定會回答那無聲的詢問。可是喬得管住自己的雙眼,因為不能放任它們。她小心地讓眼睛盯著正在織的小短襪上,像是個模范的獨身姨母。
喬不時地偷看一眼教授,這使她神清氣爽,就像在塵土飛揚的路上散步后飲過清泉一樣,因為在這悄然平視中,她看到了某種她渴望的東西。此刻,巴爾先生的臉上絲毫沒有心不在焉的表情,他精神抖擻,興致勃勃。她想,實際上是年輕漂亮。她忘了將他和勞里比較,對陌生人她通常這樣做。
這對他們大為不利。此刻,巴爾似乎很有靈感,雖然轉(zhuǎn)到了古人葬禮習俗的談話,不能被看作是令人興奮的話題。當特迪在一場爭論中被駁得啞口無言時,喬得意得臉上放著光彩。
她看著爸爸神情專注的臉,心里想到:“要是他每天都有我的教授這樣的談友,該會多快樂啊!”最后一點,巴爾先生穿著一件新的黑色西服,這使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像個紳士。他濃密的頭發(fā)剪了,梳理得很整齊,可是保持不了太久,因為他一激動起來,便像往常一樣,把它們弄得蓬亂不堪。比起平整的頭發(fā),喬更喜歡他的頭發(fā)亂豎著,因為她認為那樣使他漂亮的額頭帶上了朱庇特似的風味。可憐的喬,她是怎樣贊美著那個其貌不揚的人啊!她坐在那兒,那樣默默地織著襪子,同時什么也沒逃脫她的眼睛,她甚至注意到巴爾先生潔凈的袖口上有著金光閃閃的扣子。
“親愛的老兄!他即便是去求婚,也不可能比這更仔細地裝扮自己了,”喬心里想著。這句話突然使她心中一動,她的臉陡然紅了起來,只好將線團丟下,彎腰去揀,借機遮蔽一下紅紅的臉。
然而,這個動作并沒有像她預期的那樣成功,因為,用比喻的說法,教授正在為葬禮火堆添火,這時他放下了火把,躬身去撿那小藍線團。當然,他們兩人的頭猛地撞到了一起,撞得眼冒金星,兩個人紅著臉直起身來,都沒有拾到線團。他們回到了各自的坐位,心里后悔不該離座。
沒有誰意識到夜已深了,罕娜早就高明地轉(zhuǎn)移了孩子,他們打著盹,就像兩朵粉紅的罌栗花,勞倫斯先生回家休息了。
剩下的人圍爐而坐,不停地談著,完全不顧時間的流逝。后來,梅格母性的頭里產(chǎn)生了堅定的信念:黛西肯定摔到床下去了,德米想必在研究著火柴的結(jié)構(gòu),睡衣定是被燃著了。于是她動身回家了。
“讓我們來唱歌吧,就像以前那樣,因為我們又聚到一起,”喬說。她覺得只有引吭高歌才能盡情而又穩(wěn)妥地宣泄心中的激情。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到了,可是沒有誰感到喬的話缺少考慮、不真實,因為貝思似乎還在他們中間,無形而又無時不在。她比以前更可愛。愛使家庭堅不可摧,死亡也不能將起拆散。那張小椅子放在老地方,小籃子還放在慣常的架子上,籃子里裝著她沒完成的針線活,那張心愛的鋼琴沒有移動地方,現(xiàn)在很少有人去碰它。貝思安詳?shù)男δ樉驮阡撉偕戏剑褚郧澳菢樱┮曋麄儯路鹪谡f:“快樂吧,我就在這里。”“彈點什么吧,艾美,讓大家聽聽你有了多大的長進,”勞里說。他對他有出息的學生滿懷自豪,這情有可原。
可是艾美熱淚盈眶了,她轉(zhuǎn)動著那張褪了色的琴凳,低聲說:“今晚不彈了,親愛的,今晚我不能炫耀。”然而,她確實露了一手,這一手比才華或彈藝更好,她唱起了貝思常唱的歌來。聲音里充滿柔情,這是最好的老師也教不出來的。任何其他的靈感都不能賦予她更美更甜的震撼力量。它打動了聽者的心弦。屋子里非常安靜,唱到貝思最喜歡的圣歌中最后一句時,那清亮的歌聲突然卡住了,很難說——人世間沒有天堂治愈不了的痛苦,艾美靠在站在身后的丈夫身上,她感到?jīng)]有貝思的親吻,她回家受到的歡迎便不完美。
“好了,我們以米娘之歌結(jié)束吧,巴爾先生會唱,”沒等艾美的停頓使人難受起來,喬趕緊說。巴爾先生喜悅地清清嗓子,哼了一聲。他走到喬站著的角落說——“你和我一起唱,好嗎?我們倆配合非常好。”順便說一句,這可是個可愛的謊話,因為,喬和蚱蜢一樣對音樂一竅不通。但是,即便教授提議唱整個一出歌劇,喬也會同意的。她顫聲唱了起來,喜悅中也不管是否合拍合調(diào)。
這沒多大關(guān)系,巴爾先生像個真正的德國人那樣起勁地唱著,他唱得不錯。很快喬的聲音便降為輕柔的低哼了,這樣她便可以聽著那似乎專為她唱的圓潤的歌聲。
你知道那個香櫞盛開的國家嗎?
這是教授最喜歡的一句歌詞,因為那個國家對他來說,指的是德國,但是,現(xiàn)在他卻似乎帶著特別熱情的調(diào)子拖長了下面的歌調(diào)——那里,哦,那里,我愿和你一起,哦,我親愛的,去吧。
這深情的邀請使一個聽眾心中是那樣地激動著,她極想說她真的知道那個國家,只要他愿意,她隨時欣然前往。
歌唱得非常成功,演唱者得到很大的榮譽。可是,幾分鐘后,他瞪眼看著艾美戴上帽子,完全失了態(tài);因為喬只簡單地介紹她為我妹妹。從他進屋起,沒有誰叫她的新名字。
后來他更加忘乎所以了,因為勞里在告別時,以他最優(yōu)雅的風度說道——“我和我妻子為見到你深感榮幸,先生。別忘了,我們隨時歡迎你大駕光臨。”于是,教授由衷地致以謝意,滿懷喜悅而神采飛揚。勞里認為教授是他見過的最令人愉快、易動感情的老兄。
“我也該走了。不過親愛的太太,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會樂意再來的,因為城里有點小事務(wù),將讓我在這里逗留幾天。”他對馬奇太太說著話,眼睛卻看著喬。媽媽的聲音和女兒的眼色都真心誠意地表示同意。正如莫法特太太設(shè)想的那樣,馬奇太太并非不明白她的孩子們的心事。
“我想那是個聰明人,”客人都離去了,馬奇先生站在爐邊地毯上溫和滿意地評論道。
“我知道他是個好人,”馬奇太太一邊給鬧鐘上發(fā)條,一邊帶著顯而易見的贊許口氣補充道。
“我料想你們會喜歡他的,”喬只說了這一句,便溜開上床去了。
她奇怪是什么事務(wù)把巴爾先生帶到這個城來了,最后認定他被委派到某處就任某種非常體面的工作,只是他太謙虛,不愿提及此事。而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安全保險,無人看見了。這時,他看著一個嚴肅古板年輕女士的像片。這女士頭發(fā)很厚,她似乎憂愁地凝視著未來。要是喬看到教授這時的神色,特別是當他關(guān)掉了煤氣燈,在黑暗中吻著像片時,她也許會把這事弄明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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