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束之高閣（2）

　　你不管有多累，坐在餐桌前時總是穿戴整齊。我有時間，為什么不能也這樣呢？”“我那樣是出于對你的尊重，親愛的！”老式的約翰說。

　　“我也一樣，我也一樣，布魯克先生。”梅格笑了。她又是那么年輕漂亮了。她隔著茶壺向他點(diǎn)著頭。

　　“嗯，真是非常好，又像以前那樣了。這個味道不錯。親愛的，為你的健康干杯！”約翰一陣狂喜。他恬然地啜著茶，然而這種情形非常短暫，因?yàn)椋?dāng)他放下杯子時，門把手神秘地嗒嗒響了起來，只聽見一個小小的聲音焦躁地說著——“太（開）門，我要見（進(jìn)）來！”“是那個淘氣包！我叫他自己去睡，他倒跑到樓下來了。

　　穿著那帆布鞋嗒嗒跑著，凍死他去，”梅格說著去開門。

　　“已經(jīng)到早上了，”德米進(jìn)門開心地宣告，長睡衣優(yōu)雅地垂落在胳膊下。他在桌子旁亂蹦亂跳，頭上每一絡(luò)小鬈發(fā)都隨之一上一下地歡跳。他鐘情地打量著小餅餅。

　　“不，還沒到早上。你得去睡覺，別煩你可憐的媽媽。這樣你就能吃到帶糖的小餅餅。”“德米愛爸貝。”機(jī)靈的小家伙打算爬到爸爸的膝上，參加歡宴，享受被禁止的樂趣。可是約翰搖著頭，對梅格說——“要是你叫他呆在樓上，自己睡覺，那就讓他這么做，否則他就再不會在乎你的話了。”“當(dāng)然是這樣。過來，德米。“梅格領(lǐng)走了兒子，她真想揍這小搗蛋的屁股。他在她身旁蹦著，幻想著一進(jìn)到育兒室就會得到賄賂。

　　他并沒有失望。缺乏遠(yuǎn)見的婦人真的給了他一塊糖。她把他塞進(jìn)被子里，不到早晨，不許他再溜下來。

　　“考（好）！”德米發(fā)了假誓，他極快樂地吮著糖塊，為他又一次得手而自鳴得意。

　　梅格回到位子上，晚餐進(jìn)行得十分愜意。忽然，那小鬼又走進(jìn)屋來，他揭發(fā)了媽媽的失職，大膽地要求還要吃糖糖，姆媽。

　　“哎喲，這可不行。”約翰硬起心腸回絕那可愛的小罪犯。

　　“那孩子不去安穩(wěn)地睡覺，我們就不得安寧。你做奴隸的時間已經(jīng)夠長了。教訓(xùn)他一下，一切都會結(jié)束。把他放到床上，丟開他，梅格。”“他不會呆在那兒的，除非我坐在他身邊。”“我來對付他。德米，上樓去，像媽媽說的那樣上你的床去。“我不！”小叛逆回答。他伸手去拿他垂涎的餅餅，然后沉著大膽地吃了起來。

　　“不可對爸爸這樣說話。你要是不自己走，我就把你帶走。”“走開，德米不愛爸貝了。”德米退到媽媽的裙子邊尋求保護(hù)。

　　可是那個避難所沒用，因?yàn)閶寢屨f著對他溫和些，約翰，就把他交給了敵人，令小罪犯沮喪。一旦媽媽不管他，審判日就要到了。他被奪去了餅子，失掉了歡樂，又被一只頑強(qiáng)的手帶到了那張討厭的床上。可憐的德米控制不住憤怒。

　　他公然反抗爸爸，拼命地一路踢著腿，尖叫著上了樓。剛把他放到床上，他就尖叫著滾到另一邊，然后朝門口沖去。結(jié)果又很失面子地讓爸爸抓住小睡袍下襟提回了床上。這種熱鬧的場面一直進(jìn)行著，直到小家伙的力氣耗完了。這時他放聲大嚎起來。這種發(fā)聲練習(xí)通常總征服了梅格，可是約翰卻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像個柱子。柱子是公認(rèn)的聾子，什么也聽不見的。沒有哄勸，沒有糖塊，沒有催眠曲，也沒有故事，甚至燈也給滅了，只有爐火發(fā)出的紅光為大大的黑暗”添了點(diǎn)生氣。德米好奇地看著黑暗，反倒不怕了。這種新局面使他憎惡。當(dāng)憤怒的狂暴平息下去時，被監(jiān)禁的小霸主想起了他溫柔的女奴，便絕望地吼著要起姆媽來。這隨著怒嚎之后發(fā)出的痛哭聲直扎梅格的心窩，她跑上樓去懇求——讓我和他呆在一起吧。他現(xiàn)在會乖的了，約翰！”“不，親愛的。我已經(jīng)跟他說過，他必須像你說的那樣去睡覺。只要我晚上在這兒，他非睡不可！”“可是，他會哭出病來的，”梅格求道，她責(zé)怪自己不該丟棄她的孩子。

　　“不，他不會的。他很累了，很快就會睡著。事情就完了。

　　他要懂得應(yīng)該聽話。別插手，我來對付他。”“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讓生硬的態(tài)度摧毀他的精神。”“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許用溺愛寵壞他的脾氣。下樓去，親愛的，把孩子丟給我吧。”當(dāng)約翰以那種主人的腔調(diào)說話時，梅格總是服從著，她也從不為她的溫順后悔。

　　“約翰，請讓我親他一下，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德米，對媽媽說晚安，讓她去休息。她整天照顧你們很累了。“梅格總是堅持說親吻能起作用。親過以后，德米的嗚咽聲小下去了。他靜靜地躺在床里邊，先前他曾在那里痛苦地扭動過。

　　“可憐的小人，他那樣哭著，又想睡覺，已經(jīng)累壞了。我來給他蓋上被，然后下樓讓梅格放心，”約翰想道。他躡手躡腳來到床邊，以為他那叛逆的繼承人已經(jīng)睡著。

　　可是他并沒有睡著。爸爸一過來窺探，德米的眼睛便睜開了，小下巴也開始顫抖。他伸出胳膊，后悔地抽著氣說：“現(xiàn)在德米聽發(fā)（話）了。”梅格坐在門外的臺階上，弄不清大嚎以后長時間的寂靜是怎么回事。她想象著各種各樣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故，最后溜進(jìn)了屋，她要消除疑竇。德米已經(jīng)睡熟，不是通常那種仰八叉，而是乖順地蜷曲著，睡在爸爸的胳膊彎里，緊緊地?fù)е职郑罩职值氖种福孟耋w味到了爸爸的恩威兼施，睡著了看上去像是更悲傷也更懂事了。約翰就這樣摟著他，帶著女人般的耐心等那小手松開。可是等待中自己也睡著了，與其說他是和兒子扭打累了，還不如說是一天工作勞累所致。

　　梅格站在那里，注視著枕頭上的兩張臉，暗自笑了起來。

　　然后，她又溜了出去，滿意地說：“我根本不需要擔(dān)心約翰會對我的孩子們過分粗暴，他真的知道怎樣對付他們。他會是個好幫手，德米太傷我的神了。”約翰終于下樓來了，他本料想會看到一個郁郁不樂或者要責(zé)備他的妻子，結(jié)果卻又驚又喜地看到梅格心平氣和地在修飾一頂帽子，還請求他如果要是不太累的話，就為她讀點(diǎn)有關(guān)選舉的東西。約翰很快便看出，正在進(jìn)行某種革命。但是他明智地不加提問，因?yàn)樗溃犯袷莻€非常直率的小婦人，守不住任何秘密，所以不久事情就會露出端倪。他欣然應(yīng)允，非常溫和地讀了一個冗長的辯論，然后十分清楚地解釋給她聽。梅格裝出深感興趣的樣子，想找些聰明的問題來問，盡力阻止腦子從國家狀況漫游到她帽子的狀況上。然而，她暗自思忖，認(rèn)定政治和數(shù)學(xué)一樣讓人頭疼。政治家們的使命似乎就是互相咒罵。她把這些婦人之見留在心底，當(dāng)約翰停下來時，她便搖著頭，說出她認(rèn)為具有外交含糊性的話：“嗯，我真看不出我們解決了什么問題。”約翰笑了起來。他看了她一分鐘，她在手里撫弄著一個用絲帶和花兒裝飾的小帽兒，興趣十足地瞅著。他的高談闊論卻沒有激起這種興趣。

　　“她竟想著好我所好，所以我也要愛她所愛，這才公平！”公道的約翰想著，然后大聲補(bǔ)充道：“非常漂亮，這就是你說的那種早餐帽？”“我親愛的丈夫，這是戶外軟帽，也是我去音樂會和戲院戴的最好的帽子。”“請原諒，它這么小，我自然把它錯當(dāng)成你有時隨意穿戴的那種。你怎樣讓它保持不掉呢？”“用這幾條絲帶系在下巴下，配上玫瑰花蕾，這樣。”梅格戴上帽子，系給他看。她帶著一種抵擋不住的、寧靜而又滿足的神態(tài)看著他。

　　“這頂帽子多可愛！可是我更喜歡它下面的那張臉，因?yàn)樗瓷先ツ贻p快樂了！“約翰親了親那張笑臉。這大大有損于下巴下的那朵玫瑰花蕾。

　　“很高興你喜歡它，因?yàn)槲蚁胱屇隳奶焱砩蠋胰ヂ爤鲂碌囊魳窌Ｎ艺娴男枰魳肥刮冶３终顟B(tài)。好不好？求你了！”“當(dāng)然可以，你已經(jīng)被困了這么長時間了。我真想帶你出去，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那樣會給你帶來無窮樂趣。所有的事中，我也最喜歡這件。什么讓你想到這點(diǎn)的，小媽媽？”“嗯。前些天我和媽咪談過。我告訴她，我感到多么緊張、焦躁、情緒不好。她說我需要些變化，少操些心，所以打算讓罕娜嬤嬤過來幫忙照看孩子，我就多照管些家務(wù)，適時出去調(diào)節(jié)一下，免得變成一個性情煩躁、未老先衰的老婦女。約翰，這只不過是個試驗(yàn)，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我想做這個實(shí)驗(yàn)，因?yàn)樽罱伊钊诵呃⒌睾鲆暳四恪＜偃缥夷軌颍乙鸭一謴?fù)到以前的樣子。你不反對，是吧？”別去管約翰說了什么，也別管那頂小帽子是怎樣十分僥幸地免于徹底損壞，我們有權(quán)利知道的事情便是下面這些。從這座屋子及起居民們逐漸發(fā)生的變化判斷，約翰好像并未反對什么。房子當(dāng)然沒有成為伊甸園，然而勞動系統(tǒng)的分工使每個人感到情況更好了。在父親的管束下，孩子們茁裝成長。

　　約翰處事精細(xì)，意志堅定，他將秩序和服從帶進(jìn)了孩子王國。

　　同時，梅格通過大量有益健康的鍛煉、一些小小的生活樂趣，以及和聰明的丈夫許多次推心置腹的談話，恢復(fù)了精神，穩(wěn)定了情緒。家又變得像家了。如果不帶上梅格，約翰也不愿意離開家了。現(xiàn)在斯科特夫婦來布魯克家作客了。每個人都感到小屋子是個生活勝地，充滿歡聲笑語、天倫之樂。甚至快活的莎莉-莫法特也喜歡來這兒了。”你這里總是那么安靜，令人愉悅。我老想來，梅格！”她總是這么說，渴慕地四下打量著屋子，仿佛要發(fā)現(xiàn)魅力之所在，好在她的大院里也如法炮制。那所華宅金玉滿堂，但卻孤寂冷靜，因?yàn)槟抢餂]有吵吵鬧鬧、活潑快樂的孩子們，內(nèi)德生活的世界里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這種家庭的幸福不是突然降臨的，但是，約翰和梅格找到了開啟它的鑰匙。婚后的歲月教會他們?nèi)绾问褂眠@把鑰匙，打開真正的家庭之愛與互相幫助的寶庫之門，這些財富最貧窮的人們可以擁有，最富有的人們卻買不到。這就是年輕的妻子們和母親們同意被束在那種高閣的原因。在那上面，她們于世間的不安與焦慮中安然無恙，在那些依戀她們的幼兒稚女身上找到了忠誠的愛；她們無畏痛苦、貧窮與年歲的增長；她們和一個忠實(shí)的朋友攜手并進(jìn)，同甘共苦。這個朋友，那古老優(yōu)秀的薩克遜語言的真正意思就是家庭的保證。

　　她們就像梅格那樣，認(rèn)識到婦人最幸福的王國是家庭，而作為她們統(tǒng)治藝術(shù)最高榮耀的不是做一個女王，而是做一個聰明的妻子和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