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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四部(4)

  法國軍隊按照準確的算術級數遞減、融解。曾被大量描繪過的強渡別列濟納河一役只是消滅法國軍隊的諸多戰役之中的一次戰役,而絕非決定性的一次戰役。如果在過去和在現在要大量地描繪別列濟納河一役,那么,這只是因為,從法國人方面來說,在此戰役之前,法國軍隊是被逐步消滅的,而這一次,在別列濟納河的破橋上,突然成群地被殲在頃刻之間,在人們的記憶中留下了悲慘景象。從俄國人方面來說,大量地議論和描寫別列濟納河戰役,只是因為,在遠離戰場的彼得堡制定了一項計劃(也是普弗爾制定的,即在別列濟納河設下戰略陷阱,要生擒拿破侖)。大家確信,一切都準確地按計劃行事,因而堅持認為,正是強渡別列濟納河導致法國軍隊的覆滅。

  實際數字證明:事實上,強渡別列濟納河法國人在武器和人員方面的損失比在克拉斯諾耶戰役所遭受的損失要小得多。

  強渡別列濟納河戰役唯一的意義是,這次行動確切無疑地證明,所有切斷敵人的計劃都是錯誤的,而庫圖佐夫主張的唯一可行的行動方式——只在敵人后面跟蹤追擊,是完全正確的。法國的烏合之眾在逃跑過程中不斷加快逃跑速度,為了能逃到目的地而竭盡了全部力量。法國人像一頭受傷的野獸那樣沒命狂奔,要擋住他們的逃路是不可能的。與其說是強渡,還不如說是橋上發生的情形證明了這一點。當橋倒塌時,徒手的士兵們和在法軍輸重隊中的莫斯科的居民和一些帶著小孩的婦女們,都因受慣性的影響,停止不下來,涌到船上和冰涼的河水中。

  這種愿望是合乎情理的。逃跑的人和追趕的人的境遇都同樣糟糕。每一個遭難的人,要是落在自己人中間,還可以指望伙伴們的幫助,在自己人當中還可以占有一定的地位。要是投降了俄國人,他雖然還是處在同樣的遭難的境地,但是在分配生活必需品時,他必然會低人一等。法國人不需要知道,他們有一半的人已當了俘虜的確切消息。盡管俄國人相信他們不至于被凍死、餓死,對這么多俘虜,他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法國人已感覺到這種狀況只能是這種樣子。最富有同情心的俄國軍官和對法國人有好感的人,甚至在俄國軍隊中服務的法國人,對俘虜也都是愛莫能助。俄國軍隊也正在經受著那種毀滅了法國人的災難。不能從饑餓的士兵手中拿走他們自己也正需要的面包和衣服,去給那些已經無害、也不可恨、也沒有罪、然而卻已是無用了的法國人。有一些俄國人是這樣做了,但是這僅僅是一些極個別的,例外的情況。

  慢了則必死無疑;希望在前面。只有破釜沉舟,除了集體逃跑,沒有別的道路可以選擇,于是法國人就竭盡其全力集體逃跑。

  法國人越是逃跑下去,其殘余部隊的處境越悲慘,尤其是在根據彼得堡的計劃所寄予厚望的別列濟納戰役之后,更加如此;俄國軍官們互相責怪,特別是責怪庫圖佐夫的情緒也更加激烈。他們認為,彼得堡的別列濟納計劃如果失敗,必然歸咎于庫圖佐夫,因而對他的不滿、輕視和譏笑將愈來愈激烈。自然,輕視和譏笑是以恭敬的形式表現出來的,這就使庫圖佐夫無法質問他們責怪他什么和為什么責怪他。他們在向他報告和請他批準什么的時候,談話極不認真,做出履行一種痛苦的手續的樣子,而在背后卻擠眉弄眼,他們時時處處都盡量欺騙他。

  正因為他們不能理解他,所以這些人就認為跟這個老頭子沒有什么可談的;他永遠不會理解他們計劃的深刻含意;他要對自己的關于金橋啦和不能率領一群烏合之眾打到國境界以外去啦等類似的空話(他們認為這些僅僅是空話)給予回答。但是,所有這一切,他們早都從他那里聽到過了。他所說的一切:例如,需要等待給養,士兵們沒有靴子,都是如此簡單,而他們的建議才是復雜而明智的,在他們看來是顯而易見的;他已經又老又糊涂,而他們卻是沒有當權的天才統帥。

  特別是在卓越的海軍上將的軍隊和彼得堡維特根施泰因的英雄軍隊會師之后,這種情緒和參謀部的流言蜚語都達到了頂點。庫圖佐夫看出了這一點,他只好嘆口氣,聳聳肩膀。只有一次,就是在別列濟納戰役之后,他生了氣,他給獨自向皇帝密奏的貝尼格森寫了如下的一封信:

  “因你的舊病復發,見此信后,請閣下即刻前往卡盧加,聽候皇帝陛下的旨意和任命?!?/p>

  在打發走貝尼格森之后,接著康士坦丁?帕夫洛維奇大公(十月革命前沙皇之弟、兄?孫之封號——譯者注)來到了軍隊,他在戰爭初期參過戰,后來庫圖佐夫把他調離軍隊?,F在大公來到軍中,他告訴庫圖佐夫,皇上對我軍戰績不大,行動緩慢不滿意,皇上打算最近親自到軍隊中來。

  庫圖佐夫是一位在宮廷里和在軍隊里都有豐富經驗的老者。就是這個庫圖佐夫,在本年八月違背皇上的意愿而被選為總司令,也就是他把皇儲和大公調離軍隊,也還是他,憑著自己的權力,違背皇上的旨意,放棄了莫斯科,如今的這個庫圖佐夫立刻明白,他的那個時代已經完結了,他手中的這種虛假權力已不復存在。他明白了這一點,還不僅是依據宮廷中的態度。一方面,他看得出,他在其中扮演著角色的軍事活動已經結束,因而他感到他的使命已經完成。另一方面,正在此刻他感到他那衰老的身體已十分疲憊,需要休息。

  十一月二十九日,庫圖佐夫進駐維爾納——他聽說的“親愛的維爾納”。庫圖佐夫曾兩次擔任過維爾納總督。在華麗的、戰爭中保持完好的維爾納城,庫圖佐夫除了找到他久已失去的舒適的生活條件之外,還找到了一些老朋友和對往事的回憶。于是,他突然拋開他對軍隊和國家的一切憂慮,盡可能沉浸在平穩時,原先習慣的,在他周圍盡量保持寧靜的生活,好像在歷史進程中已經發生的和正在發生的事情都與他毫無關系。

  奇恰戈夫——一個最熱衷于切斷和擊潰戰術的人——,奇恰戈夫,他最先要到希臘、然后要到華沙進行佯攻,然而無論如何都不去派他去的地方,奇恰戈夫,他以敢于向皇上進言而聞名的人,奇恰戈夫,他自以為庫圖佐夫受過他的好處,這是因為在一八一一年他被派去與土耳其媾和,他背著庫圖佐夫,當他確信,和約已經締結,于是在皇上面前承認,締結和約的功勞屬于庫圖佐夫;就是這一位奇恰戈夫第一個在維爾納庫圖佐夫將進駐的城堡門前迎接他。奇恰戈夫身著海軍文官制服,腰佩短劍,腋下夾著帽子,遞給庫圖佐夫一份戰例報告和城門的鑰匙。奇恰戈夫已經得悉庫圖佐夫受到了譴責,在一切言談舉止上充分表現出一個年輕人對一個昏庸老者那種貌似恭敬的輕蔑態度。

  在同奇恰戈夫的談話中,庫圖佐夫順便告訴他,他在博里索夫被搶走的那幾車器皿,已經奪回來了,就要還給他。

  “您的意思是說,我連吃飯用的器皿也沒有了。恰恰相反,就是您要馬上舉行宴會,我也完全能夠提供出全部餐具?!逼媲「攴蛎婕t耳赤地說,他想證明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正確的,因而,他認為庫圖佐夫對他所說的話很關注。庫圖佐夫臉上露出了微妙的、能洞察一切的微笑,他聳聳肩膀回答說:“我只是要說我剛才說過的話。”

  在維爾納,庫圖佐夫違背皇上的意志,他把大部分軍隊阻留在這里。據庫圖佐夫周圍的人透露說,他這一次在維爾納逗留期間,他的精神顯得疲憊不堪,體力十分衰弱。他不愿意去過問軍隊中的事情,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他的將軍們去辦,他整天過著閑散的生活,等待著皇上的到來。

  皇帝率領著侍從——托爾斯泰伯爵,沃爾孔斯基公爵、阿拉克契耶夫等等,在十二月七日離開彼得堡,十一日抵達維爾納,乘坐他的旅行雪橇直接馳往城堡。雖然天氣嚴寒,百多位將軍和參謀人員穿著全副檢閱服裝,還有謝苗諾夫團的儀仗隊都在城堡門前等候。

  一位信使坐著一輛三匹渾身汗濕了的馬拉著的雪橇,在皇帝尚未到達之前急速來到城堡,他高聲喊道:“圣駕到!”于是科諾夫尼岑跑進門廳,向在門房小屋內的庫圖佐夫通報。

  一分鐘后,老人肥胖、龐大的身驅搖晃著走出門廊,他身穿大禮服,胸前掛滿胸章,腰間纏著一條綬帶。庫圖佐夫頭戴兩側有遮檐的帽子,手里拿著手套,斜側著身子吃力地走下臺階,來到街面上,他手上拿著準備呈送給皇帝的報告。

  人們跑來跑去,悄聲說話,只見一輛三馬雪橇飛奔而來,于是,所有的眼睛都緊盯著那輛漸漸駛近的雪橇,坐在雪橇上的皇帝和沃爾孔斯基的身影已清晰可見了。

  由于積五十年之經驗,眼下所有這一切使這位老將軍驚惶不安;他謹慎小心地拍打了一下衣服,整了一下帽子;就在皇帝下了雪橇,抬起眼睛看他的這一剎那間,他強打起精神,挺直身子,把報告呈了上去,開始用他那緩慢的、均勻的、令人喜歡的聲音說起話來。

  皇帝用迅速的目光把庫圖佐夫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是,他立刻控制住自己,向前緊走了幾步,伸開雙臂,抱住了老將軍。仍然是由于長時間內所養成的習慣的影響,或者是由于他內心思想的關系,這種擁抱果真對庫圖佐夫又起了作用,他感激涕零。

  皇帝向軍官們和謝苗諾夫團的儀仗隊問好,然后再一次握住老將軍的手,和他一道走進城堡。

  當皇帝同老元帥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皇帝對追擊的遲緩,對在克拉斯諾耶和別列濟納所犯的錯誤表示不滿。皇帝把自己要把戰爭打到國境界以外的意圖告訴了庫圖佐夫,他既不作辯解,也不發表意見。他現在臉上的表情,也就是七年前在奧斯特利茨戰場上聆聽皇帝命令時的那種順從的、毫無意義的表情。

  當庫圖佐夫從書房走出來時,他低著頭,邁著沉重的步子,步履蹣跚,他經過大廳旁邊時,有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閣下。”有一個人喊他。

  庫圖佐夫抬起頭,對著托爾斯泰伯爵的眼睛看了好一陣子,伯爵手托銀盤站在他的面前,庫圖佐夫好像不明白要他做什么。

  突然間,他似乎想起來了;有一絲幾乎看不出的笑容從他的胖臉上一閃而過,他恭敬地俯下身子拿起了那件東西。那是一級圣喬治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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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在元帥府舉行宴會和舞會,皇帝御駕親臨。庫圖佐夫被授予一級圣喬治十字勛章;皇帝給了他最高榮譽;然而,皇帝對這位元帥的不滿意已盡人皆知。禮節是必需遵守的皇帝做出了第一個范例,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老人犯了錯誤,什么用處都沒有了。庫圖佐夫遵照葉卡捷琳娜時代的老習慣,吩咐在皇帝經過的舞廳入口處,把繳獲的軍旗丟擲在皇帝的腳下,皇帝不悅地皺了一下眉頭,嘴里咕嚕著,有的人聽到他說“老滑頭”。

  皇帝在維爾納期間對庫圖佐夫更加不滿,這特別因為庫圖佐夫明顯地不愿意或者是不能夠理解未來戰役的意義。

  第二天早晨,皇帝對召集到御前的軍官們說,“你們不僅僅拯救了一個俄羅斯,而且還拯救了整個歐洲?!贝蠹以诋敃r已經聽懂了,戰爭還沒有結束。

  只有庫圖佐夫一個人不愿意理解這一點,他公開說出了自己的意見,他認為,新的戰爭不但不能改善俄國的地位和增加俄國的榮譽,而且只能損害她的地位和按照他的見解,降低俄國現在所獲得的最高榮譽。他努力向皇帝證明征召新兵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講述了人民的困苦,還談到有可能遭到失敗,等等。

  一位元帥懷有這種心情,自然只能是當前戰爭的一個障礙。

  為了避免和老頭子發生沖突,辦法是有的:就像在奧斯特利茨對付他和在這場戰爭開始時對付巴克萊那樣,不驚動他,也不宣布要把他的軍權交給皇帝本人。

  為此目的,逐漸改組司令部,庫圖佐夫的一切實權都沒有了,轉移到皇帝手中。托爾、科諾夫尼岑、葉爾莫洛夫都被委以他任。大家大談元帥身體太差,元帥本人也為健康而苦惱。

  為了把他的地位交給另外的人,他就得健康不佳。實際上他的健康也確實不佳。

  庫圖佐夫從土耳其到彼得堡財政廳征召自衛隊,然后到軍隊里去,當時需要他,所以他這樣做在當時是自然的、簡單的、逐步的;可是現在庫圖佐夫演完了自己的角色,有了新的符合要求的人來取代他的地位,這同樣是自然的、逐步的、簡單的。

  一八一二年戰爭除了俄國人所珍視的民族意義之外,還有另外的意義,即對歐洲的意義。

  因為由西而東的民族大遷移,就應當有由東向西的民族大遷移,對這場新的戰爭,需要一位新的活動家,他應有與庫圖佐夫不同的品質、觀點,為另外的動機進行活動。

  為了由東而西的民族大遷移和為了恢復各國的邊界,亞歷山大一世是那么需要他,正如為了拯救俄國的光榮而需要庫圖佐夫一樣。

  庫圖佐夫不理解歐洲、均勢,以及拿破侖都意味著什么。他不能理解這一點。在敵人已經被消滅,俄羅斯已獲得解放,并且達到了光榮的頂峰,一位俄羅斯人民的代表,一位地地道道的俄羅斯人,就再也沒有什么可做的了。留給人民戰爭代表的,除了一死之外,再沒有別的了。于是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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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埃爾和大多數人一樣,在他作俘虜時,身體飽受痛苦和緊張,只有當這種痛苦和緊張過去之后,才尤其覺得是那樣沉重。在從俘虜營中被釋放出來之后,他來到奧廖爾,第三天他打算去基輔,可是生了病,在奧廖爾躺了三個月;據醫生說,他的病是膽熱引起的,他憑醫生給他治療、放血、服藥,他終于恢復了健康。

  皮埃爾自從獲救一直到生病,在此期間所經歷的一切事情,差不多沒有一點印象,他依稀記得灰色的、陰沉的、時而下雨、時而下雪的天氣,內心的苦惱,腿部和腰部的疼痛;對于人民的不幸和痛苦還有一個大概的印象;他還記得軍官和將軍們審問他時的好奇心使他十分憂慮,他為尋找馬車和馬匹而東奔西走,主要是,他還記得在當時他已經沒有思索和感覺的能力了。他在獲救的那一天看見了彼佳?羅斯托夫的尸體。也就在那一天,他獲悉安德烈公爵在波羅底諾戰役后只活了一個多月,不久前在雅羅斯拉夫爾的羅斯托夫家中去世。也就在那一天,杰尼索夫把這一消息告訴了皮埃爾,他們在談話中又提到海倫的死,他以為皮埃爾早就知道了。這一切,當時皮埃爾只覺得奇怪。他感到,他無法了解所有這一切消息的意義。他在當時只急于要快一點離開這些人們互相殘殺的地方,去到一個安靜的避難所,在那兒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休息一下,思索一下在這段時間里他所知道的所有的一切新奇的事情。但是,他剛一抵達奧廖爾,就生病了。皮埃爾病中清醒過來時,他看見他跟前有兩個從莫斯科來的仆人——捷連季和瓦西卡,還有大公爵小姐,她一向居住在葉利茨的皮埃爾莊園。聽說皮埃爾獲救并且生了病,特地前來照顧他的。

  皮埃爾在健康恢復期間,才逐漸地擺脫掉他在過去幾個月中已經習慣了的印象,又重新習慣于:明天再沒有任何人強迫他到什么地方去,沒有人會奪走他那張溫暖的床鋪,他一定能夠得到午餐、茶和晚餐。但是,有一段很長時間,他在睡夢中看見自己在俘虜營中的生活。皮埃爾也逐漸地明白了他從俘虜營中出來之后所聽到的那些消息:安德烈公爵去世,妻子的死,以及法國人的潰敗。

  一種快樂的自由感覺——他在離開莫斯科之后的第一個宿營地第一次嘗受到那種為一個人生來就有的、完全的、不可被剝奪的自由感覺,在皮埃爾整個恢復健康期間充滿了他的靈魂。使他感到驚奪的是,這種不受外界環境影響的內心自由,而現在仿佛外界的自由也已經過多地、慷慨地出現在他的周圍。他獨自一人住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里,一個人也不認識。沒有任何一個人向他提出任何一點要求;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派他到任何一個地方去。他所想要的東西都有了;從前對于亡妻的思慮一直折磨著他,現在沒有了,因為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啊,多么好?。《嗝疵畎?!”當人們把一張擺上芳香撲鼻的清燉肉湯的桌子安放在他面前的時候,或者當他在夜晚躺在柔軟、清潔的床上的時候,或者當他回想起他的妻子和法國人都已經沒有了的時候,他就自言自語地說:“啊,多么好啊,多么美妙?。 ?/p>

  于是,他按照老習慣,向自己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那么往后又怎么樣呢?我又怎么辦呢?”他立刻自己回答了自己,“沒有關系,我要活下去。啊,多么美妙?。 ?/p>

  先前一直使他苦惱的,他經常尋代的東西——人生的目的,現在對于他來說,已經不復存在了。這個被尋找的人生的目的,在他并非現在才偶然地不存在的,也并非在此時此刻陡然間消失的。但是,他覺得這個人生的目的現在沒有,將來也不可能有。正是因為這個目的的不存在,才給了他完全的、可喜的、自由的感覺,在這個時候他的這種自由的感覺就是他的幸福。

  他不能有目的,因為他現在有了信仰,——不是信仰某種規章制度,或者是某種言論,或者是某種思想,而是信仰一個活生生的可以感知到的上帝。他在以前是抱著他給自己提出來的一些目的去尋求它的。這種有目的的尋求只不過是去尋求上帝罷了;可是,他在被俘期間突然認識到,既不是靠語言,也不是靠推理,而是靠直觀感覺認識到了保姆老早就已經給他講過的那個道理:上帝就在你的眼前,就在這里,它無所不在。他在當俘虜時認識到,在卡拉塔耶夫心目中的上帝比共濟會會員們所承認的造物主更偉大、更無限、更高深莫測。他覺得像一個人極目遠眺,結果卻在自己的腳跟前面找到了他所要尋找的東西,他覺得他就是這樣的人。他一生都在邁過周圍人們的頭頂向遠方望過去,其實用不著睜大眼睛向遠方望過去,只要看看自己跟前就行了。

  他先前無論怎樣都沒有本領看到那個偉大的、不可思議的、無限的東西。他僅僅感覺到,他應當存在于某一個地點,于是他便去尋找它,在一切靠近的、可以理解的東西中,他只看見有限的、渺小的、世俗的、沒有意義的東西。他曾經用一具幻想的望遠鏡裝備自己,并用它去瞭望遙遠的空間,他覺得隱藏在遠方云霧中的渺小的,世俗的東西之所以顯得偉大和無限,只不過是由于看不真切罷了。他過去就曾覺得歐洲的生活、政治、共濟會、哲學、慈善事業,就是這樣的。但是,就是在他認為自己軟弱的那一段短暫的時刻里,他的智慧也曾深入到那個遠方,他在那里看見的仍然是渺小的、世俗的、沒有意義的東西。而現在他已經學會在一切東西中看見偉大的、永恒的和無限的了,因此,為了看見它,為了享受一下這種觀察,他自然而然地拋棄那具他一直用來從人們頭頂上看東西的望遠鏡。歡歡喜喜地看他周圍那永遠變化著的、永遠偉大的、不可思議的、無限的人生。他看得越近,他就變得越平和,越快活。原先曾毀掉他的全部精神支柱的那個可怕的問題:“為什么?”現在對于他已經不存在了?,F在對“為什么?”這個問題,在他心中常常準備了一個簡單的答案:“為什么?若是你們的父不許,一個也不能掉在地上,就是你們的頭發,也都被數過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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