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莎在離開高乃里于斯的時候,已經下定了決心。那就是把雅各卜偷去的郁金香還他,不然就永遠不再跟他見面。
她已經看到可憐的犯人的絕望,雙重原因的、無法挽救的絕望。
一方面是因為格里弗斯同時發現了他們相愛和約會的秘密,他們倆非分開不可。
另一方面是因為望·拜爾勒的充滿野心的希望整個兒破滅了;而這些希望他抱了七年之久。
蘿莎是那種不會為了一點小事就氣餒的女人,她有充分的力量應付極度的不幸,能從不幸本身找出斗爭的力量,或者補救的方法。
年輕的姑娘回去,朝她屋里看了最后一眼,看看她是不是弄錯了,看看郁金香是不是在她沒注意到的哪個角落里。但是蘿莎看也是白看,郁金香還是沒有;它真的給偷走了。
蘿莎把她必需的衣物打了個小包,取出她攢下的三百弗羅林,也就是說她的全部財產,并且把她塞在花邊底下的第三個球根取出來,很珍重地藏在懷里;然后把鑰匙轉了兩轉,把門鎖上,這樣好讓人在發現她逃走的時候,拖延打開房門所必須的時間。
她走下樓梯,從一個鐘頭以前博克斯戴爾走的那扇門里走出監獄,到一個馬行里去雇馬車。
馬行老板只有一輛馬車,正好已經在頭天晚上讓博克斯戴爾租去了,現在他正乘著這輛車上德耳夫特去。
我們說他上德耳夫特去,是因為從洛維斯坦因到哈勒姆,得繞很大個圈子;如果筆直走,至多不過一半路程??墒窃诤商m,只有鳥兒才能夠筆直地旅行。這個國家的江河、溪流、溝渠、運河和湖泊比世界上任何國家都多。
蘿莎只好租一匹馬,馬行老板認識蘿莎是監獄看守的女兒,所以很放心地租給她了。
蘿莎希望能夠趕上給她送信的那個老實勇敢的小伙子;她帶上他,既可以讓他領路,一路上也有個照應。
果然她還沒走滿五公里的路,就看見他在河邊一條可愛的大路旁走著。
她催促她的馬,追上了他。
那個勇敢的孩子并不知道他送的信有多么重要不過,他還是走得很快,倒好像他完全知道似的;不到一個鐘頭,他已經走了六七公里了。
蘿莎把那封己經沒有用處的信收回來,對他說她需要他一塊兒去。船夫完全聽她吩咐,并且保證跟她的馬走得一樣快,只要她讓他把手扶著馬的屁股或者脖子。
年輕的姑娘答應他愛把手扶在什么地方就扶在什么地方,只要不耽誤她趕路就行了。
這兩個趕路的人已經走了五個鐘頭,走了三十六七公里的路;老格里弗斯還不知道年輕的姑娘已經離開了監獄。再說,這個看守的心地非常險惡,他還因為嚇唬了女兒一頓,正在暗自高興呢。
二可是,當他慶幸自己有這樣好一段故事可以向他的酒友雅各卜夸耀的時候,雅各卜早已經在到德耳夫特去的路上了。
不過,雅各卜坐的是馬車,趕在蘿莎和船夫前面已經有十七八公里了。
當他想象著蘿莎在她房里哆嗦或者生氣的時候,蘿莎正在一步步朝前趕。
因此,除了犯人以外,誰也不像格里弗斯心里所想的那樣。
蘿莎自從照顧郁金香以來,很少到父親那兒去,所以,真到吃中飯的時候,也就是說直到格里弗斯肚子俄了,他才想起女兒賭氣賭得已經很久了。
他叫一個助手去叫她;等那人下樓來告訴他,找不到,也叫不到時,才決定親自去找她,叫她。
他先到她的臥房去;可是他敲來敲去,蘿莎也不回答他。
監獄里的鎖匠給叫來了;他打開門,可是格里弗斯就像蘿莎找不到郁金香一樣,找不到蘿莎。
蘿莎這時已經到了鹿特丹。
所以,格里弗斯在廚房里,也跟在她屋里一樣,找不到她,在花園里也跟在廚房里一樣,找不到她。
看守在附近打聽了一下,知道他女兒租了一匹馬,和布拉達芒特或者克勞蘭德一樣,也沒有說上哪兒去就動身了,仿佛真是去冒險似的,這時候,我們可以推想得出他有多么生氣。
格里弗斯一怒之下,上樓去找望·拜爾勒,罵他,威脅他,摔他那點少得可憐的家具,說要把他關進禁閉室,要讓他蹲地牢,還要用鞭子抽他。
看守說的話,高乃里于斯甚至沒有聽進去,任憑他怎樣虐待、咒罵、威脅,始終是那樣郁郁不樂、紋絲不動、垂頭喪氣、無動于衷,一點也不知道害怕。
格里弗斯到處找了蘿莎以后,就去找雅各卜;可是像找不到他女兒一樣,他也找不到雅各卜,從這時候起他疑心雅各卜把她拐跑了。
這當兒,年輕的姑娘在鹿特丹休息了兩個鐘頭,又繼續往前趕。
當天晚上,她在德耳夫特過夜,第二天到了哈勒姆,比博克斯戴爾晚到四小時。
蘿莎一到就讓人領到園藝協會主席望·西斯當先生的家里去。
她發現這位正直的公民正處在這樣一個情況之中,如果我們不加以描寫,就沒有完全盡到作為畫家和歷史學家應盡的職責。
主席正在草擬一個報告給協會的委員會。
這份報告是用主席的極其工整的字寫在一張大紙上。
蘿莎的簡單的名字蘿莎·格里弗斯給通報進去;名字盡管念起來很響亮,對主席卻是陌生的,因此他拒絕接見蘿莎。在荷蘭這樣一個到處都是堤防和水閘的國家,要闖進去可不是容易的。
然而,蘿莎并沒有氣餒,她自動承擔了這個使命,還曾經對自己發過誓,決不向任何挫折、粗暴或無禮低頭。
“請對主席說,”她說,“我是來跟他談黑郁金香的事的?!?/p>
這句話,就像《一千零一夜》的那句出名的“芝麻開門”一樣具有魔力,成了她的“通行證”??苛诉@句話,她一直走進望·西斯當的書房。望·西斯當主席殷勤地站起來迎接她。
他是個身材瘦小的人,代表一枝花是再恰當也沒有了,頭是花萼,兩條搭拉著的柔弱的胳膊,就像郁金香的兩瓣長橢圓形的葉子;還有他那種搖搖晃晃的習慣,完全像一棵在微風中擺動的郁金香。
我們己經說過,他叫望·西斯當先生。
“小姐,”他嚷道,“你說,你是代表黑郁金香來的嗎?”對于園藝協會的主席來說,Tulipanigra是最高的權威,它是郁金香中的女王,當然可以派出使臣。
“是的,先生,”蘿莎回答,“至少我是來跟你談它的?!?/p>
“它好嗎?”望·西斯當問,帶著親切的敬意微笑著。
“唉!先生,我不知道,”蘿莎說。
“怎么!它遇到意外了嗎?”
“是的,先生,不過不是它遇到,而是我遇到了很大的意外?!?/p>
“什么意外?”
“有人把它從我這兒偷走了。”
“有人把黑郁金香從你那兒偷走了?”
“是的,先生?!?/p>
“你知道是誰?”
“我懷疑是誰,可是我還不敢提出控告?!?/p>
“不過,這件事很容易查出來?!?/p>
“怎么查?”
“如果是偷走的,那個賊還不可能走遠。”
“為什么不可能?”
“因為不到兩個鐘頭以前我還看到它。”
“你看到黑郁金香了?”蘿莎嚷道,朝望·西斯當先生沖過去。
“就跟我看到你一樣,小姐?!?/p>
“它在哪兒?”
“當然就在你主人家里?!?/p>
“在我主人家里?”
“對。你不是侍候依薩克·博克斯戴爾先生的嗎?”
“我?”
“當然是你?!?/p>
“你把我當作什么人,先生?”
“請問,你把我當作什么人?”
“先生,我希望我沒弄錯,你就是哈勒姆市長,園藝協會主席,可敬的望·西斯當先生?!?/p>
“你來跟我談什么?”
“我來跟你談,先生,有人偷走了我的郁金香?!?/p>
“那么,你的郁金香也就是博克斯戴爾先生的郁金香。要是那樣的話,我的孩子,你解釋得不夠清楚;別人偷走的,不是你的,而是博克斯戴爾先生的?!?/p>
“我再對你說一遍,先生,我不知道這位博克斯戴爾先生是誰;我還是頭一次聽見他的名字?!?/p>
“你不知道博克斯戴爾先生是誰,你也有過一棵黑郁金香?”
“難道另外還有一棵嗎?”蘿莎哆嗦著問。
“博克斯戴爾先生就有?!?/p>
“它是怎么樣的呢?”
”當然是黑的。”
“沒有雜色嗎?”
“沒有,一點兒雜色也沒有?!?/p>
“這棵郁金香在你這兒,它給送到你這兒來了嗎?”
“沒有;不過就要送來了,因為在給獎以前,必須給委員會看看。”
“先生,”蘿莎嚷道,“這位博克斯戴爾,這位依薩克·博克斯戴爾,他自稱是黑郁金香的主人……”
“他實際也正是黑郁金香的主人嘛。”
“先生,他是不是很瘦?”
“是的?!?/p>
“禿頂?”
“是的。”
“眼睛里帶殺氣?”
“我想是的?!?/p>
“心神不定,駝背,羅圈腿?”
“真的,你一筆不差地給博克斯戴爾先生畫了幅肖像?!?/p>
“先生,郁金香是不是種在一個藍白兩色的瓦盆里,瓦盆的三面有一籃黃花?”
“啊,這個我倒不很清楚;我注意的是人,沒有注意花盆。”
“先生,這是我的黑郁金香,是從我這兒偷走的;先生,這是我的東西;先生,我到這兒來,在你面前提出收回的要求?!?/p>
“啊!??!”望·西斯當先生望著蘿莎說,“什么!你到這兒來提出收回博克斯戴爾先生的郁金香的要求?哼!你的臉皮真厚!”
“先生,”蘿莎聽到他罵她,有點生氣了,“我不是說來要回博克斯戴爾先生的郁金香,而是說我來要回我自己的?!?/p>
“你自己的?”
“是的,是我自己栽下去,自己種出來的。”
“那么好吧,到白天鵝旅館去找博克斯戴爾先生吧,你可以自己去和他交涉;至于我,這件案子在我看來就跟從前所羅門王判的案子一樣復雜,而且我也不想裝得跟他一樣聰明,我只需要打報告,確定黑郁金香的存在,吩咐把十萬弗羅林交給種它的人。再見吧,我的孩子?!?/p>
“哦!先生!先生!”蘿莎堅持說。
“可是,我的孩子,”望·西斯當繼續說,“你長得美麗,年紀又輕,看來還沒有完全變壞,請你聽我的勸告:在這件事上千萬要小心,因為在哈勒姆有法庭和監獄;再說,我們在與郁金香的榮譽有關的事情上,可一點也不馬虎。去吧,我的孩子,去吧。依薩克·博克斯戴爾先生住在白天鵝旅館?!?/p>
望·西斯當先生又拿起那支生花妙筆,接著寫他那份被打斷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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