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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一部(5)

  離開謝爾巴托夫公爵府,俘虜們被帶著直接往下走,經圣母廣場,到圣母修道院左邊,然后又被帶到一個菜園,那里豎立著一根柱子。柱子后面是掘好的一個大坑,邊沿有新壘起的泥土,土坑和柱子附近,呈半圓形站著一大群人。人群里小半是俄國人,大半是拿破侖的不當班的軍人:德國人,意大利人,法國人等,他們穿著各式制服。柱子左右兩邊,站著排成行的法軍,他們身穿帶有紅色穗條肩章的藍制服,腳登皮靴,頭戴圓筒帽。

  罪犯是按名單上的順序排好(皮埃爾站在第六名),被帶到柱子前面去的。幾面軍鼓突然從兩邊敲響了,于是皮埃爾感到,隨著鼓聲靈魂好像飛走了大半似的。他失掉了思考和理解的能力。他只能看和聽。并且,他只剩下一個愿望,希望快點兒發生完應該發生的可怕事情。

  皮埃爾朝難友望去,一個個地看他們。

  頭兩個人是剃光了頭的囚犯。一個又高又瘦;另一個黧黑,多毛,肌肉強健,長了個扁鼻子。第三人是個家奴,約四十五歲,頭發已開始灰白,身體肥胖,保養得好。第四個是農夫,很漂亮,有一大把褐色的胡子和一雙黑眼睛。第五個是工場伙計,黃皮膚,瘦小,十八九歲的樣子,穿外套。

  皮埃爾聽到法國人在商議如何槍斃:一次槍斃一個或是兩個?“兩個。”為首的軍官冷漠而平靜地說。士兵的隊列里有了動靜,可以看出都在忙著,而大家的忙,不是忙于去干大家明白的事,卻是忙于去完成一件必須完成的,但不愉快也不可思議的事。

  一個佩綬帶的法國官員走近一排犯人的右手邊,用俄語和法語宣讀判辭。

  然后,兩對法國兵走近犯人,根據軍官的指示。帶出站在前頭的兩名囚犯。囚犯走到柱子前停下,在法國兵去拿口袋來的功夫,默默地看著周圍,像被打傷的野獸望著走過來的獵人。一個老是劃十字,另一個在抓背脊,動了動嘴唇,像微笑的樣子。士兵們急急忙忙伸出手來,開始給他們蒙上眼睛,把口袋套住他們的頭,并把他們綁到柱子上。

  十二名持槍的步兵,邁著整齊有力的步伐走出隊列,在離柱子八步遠處停下。皮埃爾轉過身去,以免看見將要發生的事。突然響起了炸裂聲和隆隆聲,皮埃爾覺得比可怕的雷聲還更響亮,他轉過臉去看,看見了硝煙,同時,臉色蒼白的法國人用發抖的手在坑旁干著什么。又帶去另外兩個。這兩人照樣用同樣的目光看著大家,兩人一個樣地仔細看,沉默著,枉然地尋求著保護,顯然不明白,不相信將要發生的事。他們不能相信,因為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生命對于他們意味著什么,也因為他們不懂,也不相信他們的生命可以被奪去。

  皮埃爾想要不看,但又回過頭去;同時仿佛有一種可怕的爆炸聲又一次地震動了他的耳朵,隨著這一陣聲響,他看到了硝煙,誰的鮮血,和嚇得發白的法國人的面孔,他們又用發抖的手不時地彼此相撞,在柱子旁干著什么,皮埃爾沉重地呼吸著,望著四周,像是在問:這是怎么啦?與皮埃爾目光相遇的那些人的目光里,也有著相同的詢問。

  在所有俄羅斯人的臉上,在法軍士兵,軍官的臉上,無一例外,他都看到了驚嚇、駭怕和斗爭,他內心也有這樣的感受。這究竟是誰干的呢?他們都感到痛苦,我也和他們一樣,是誰?是誰?”這個問題在皮埃爾心上閃了一下。

  “第86團的步兵,出列”有人在喊口令。和皮埃爾站在一起的第五名被帶出去,——只是一個人。皮埃爾不明白他得救了。不明白他和其余剩下的人只是帶來陪陪槍決的。他的恐懼在增長,既無高興,也無放心的感覺,就這樣看著正在發生的事。第五個是穿工作衫的工場伙計。法軍一挨著他,他立即恐懼地跳開,抱住皮埃爾(皮埃爾渾身一抖,掙脫了出來)。工場伙計走不動。他是被架著拖起走的,同時他又在叫喊著什么。當他被帶到柱子前面,他突然不叫了。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明白了叫喊徒勞無益嗎?還是明白了殺死他是不可能的嗎?總之,他站在柱子旁邊,等待被蒙上眼睛和一應手續,他也像被打傷的野獸一樣,用閃光的眼睛望著周圍。

  皮埃爾這時已無法阻遇自己轉過身去閉住眼睛了。在槍斃第五個人時他和整個人群的好奇和激動,達到了最高點。像前面幾個一樣,這第五個也顯得平靜:他掩上衣襟,用一只光腳搔另一只腳。

  在給他蒙眼睛時,他自己弄好勒痛他的后腦的結子;隨后,讓他靠到滿是血跡的柱子上去,他往后一仰,因為那時他覺得站的姿勢不舒適,然后改正一下姿勢,再把兩腳擺整齊,靠穩了。皮埃爾沒有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不放過極細微的動作。

  應該聽到口令了,口令之后應該響起八支步槍的射擊聲。但皮埃爾,勿論他后來怎樣努力回憶,也沒回憶起一點點射擊聲。他只看到,不知為什么工場伙計突然倒在繩索上,血從兩個地方噴射出來,繩索本身在下垂的身體的重壓下松開了,而工場伙計不自然地垂著頭,屈著一條腿坐了下去。皮埃爾朝柱子跑去。沒有人攔阻他。工場伙計的周圍,嚇壞了的臉色蒼白的一些人在干著什么。留著唇髭的一名法國老兵在解繩子時,下巴在發抖。尸體放下來了。士兵笨拙地匆忙地托他往柱子后面拖,推到坑里去。

  大家都確切無疑地知道,他們是罪犯,他們是必須把罪證快些掩蓋起來的罪犯。

  皮埃爾朝坑里望了一眼,看到工場伙計屈腿臥著,膝蓋抵著頭朝上蜷著。一邊肩膀高一邊肩膀低。高的那邊肩膀痙攣地均勻地上下起伏著。但一鏟鏟的泥土在撒向那具尸體。一個士兵生氣地惡狠狠地病態地向皮埃爾吼了一聲,讓他回去。

  但皮埃爾聽不明白,仍舊站在柱子旁,也沒有誰趕他走。

  當土坑填滿后,又聽到一聲口令。皮埃爾被帶回原位,而柱子兩邊站成行的法軍隊伍轉了個半圓,開始齊步走過柱子旁。圈子中央拿著放空了的槍的二十四名步兵,在各連士兵走過他們身旁時,跑步歸隊。

  皮埃爾茫然地看著這批步兵從圈子里兩人一排地跑出來。除一個外,都回到了隊伍里。這個年輕士兵臉色死一般的蒼白,筒帽推到了后面,槍已放下,仍在他射擊的地方面朝土坑站著。他像醉漢一樣搖搖晃晃,向前走幾步,又向后走幾步,支撐著快要倒下的身軀。一個年老的軍士從隊列跑出,抓著年輕士兵的肩膀把他拖回了連的隊伍。那群俄國人和法國人,開始散開。大家默默地走著,頭向下低垂。

  “這就是他們放火得到的教訓。一個法國人說。皮埃爾朝那說話的人看去,看到這是一個兵,他想為他們干的事自我安慰一下,其實白搭。這人話沒有說完,擺擺手走開了。

  ——————————

  行刑后,皮埃爾與別的犯人隔離開來,單獨囚禁在一座破敗骯臟的小教堂內。

  傍晚前,衛隊的軍士帶著兩個兵到教堂來對皮埃爾宣布,他被赦免,現在進戰俘營去。皮埃爾不明白對他說的話,起身跟隨那兩個兵走了。他被帶到廣場高處一排排用火燒焦的木板、梁木和木條搭起的棚子那里,被送進其中一間。黑暗中,有二十來個各種人物向皮埃爾圍來。皮埃爾看著他們,不明白這些人是誰。圍過來干什么,對他有何要求,他聽到他們對他說的話,但引伸不出任何結論,把它們連貫不起來:他不明白其涵意。他自己對他們有問必答,但不考慮有誰在聽,懂不懂得他的回答。他看著那些面孔和身影,全都使他覺得一樣地茫然。

  從他看到由不愿干的人進行的可怕屠殺的那一時刻起,他心里那根維系著一切,使一切有生氣的發條,突然仿佛被拔掉了,于是,一切東西倒塌成一堆沒有意義的廢物。雖然他還沒有弄清楚,他內心對世界太平,對人類和自己的靈魂,對上帝的那種信仰,都已蕩然無存。這種體驗皮埃爾以前也曾有過,但從未像現在這樣強烈。以前,當皮埃爾心中曾有這種懷疑時,這懷疑的根源是他自己的過錯。并且,在內心深處,他當時還覺得,免除失望和懷疑在于他自己。而現在,他覺得,世界在他眼前倒塌了,只剩下一片無用的廢墟,這并不是他的過錯所造成。他覺得,要回到對人生的信仰上來——他已做不到了。

  黑暗中,他的周圍站著一些人:的確是他身上有什么東西吸引了他們。他們告訴他一些事,又問他一些事,然后把他帶到一個地方去,最后,他在一個角落安頓下來,他身旁的人們笑語喧鬧。

  “就這樣,哥兒們……就是那個王子,(在?那?個這一字眼上特別強調)……”在這間俘虜營對面角落里的一個聲音說。

  皮埃爾沉默地一動不動地坐在靠墻的干草上,眼睛一忽兒睜開,一忽兒閉上。但當他一閉眼,他便在他面前看見那張可怕的,尤其是以其純樸表情使人目不忍睹的,工場伙計的面孔,以及由于內心不安而更為可怕的身不由己的屠殺者的面孔。于是,他又睜開眼睛,在黑暗中茫然地看著周圍。

  挨著他坐著的是一位彎著腰的小個子,皮埃爾注意到他,開初是由于他身子每動一下,便傳出一股臭汗味來。此人在黑暗中擺動他的兩只腳,盡管皮埃爾沒有看到他的臉,但他感覺到此人在不停地看他。眼睛習慣黑暗以后,皮埃爾看出這人在脫靴子。他脫靴子的動作,吸引了皮埃爾的興趣。

  他退卷下纏在一只腳上的細繩子之后,整齊地把它卷起來,并立即解開另一只腳上的細繩子,同時望著皮埃爾。一手在掛卷好的細繩子,另一只手已開始解另一只腳上的繩子,他的動作不停地、一個緊接一個,從容不迫地細心而麻利地脫下靴子,把靴子分別掛到頭上的橛子上,拿出小刀來切下點什么東西,然后收攏小刀,放在枕頭下,接著坐得更舒服些,兩手抱著膝蓋,對直盯著皮埃爾。皮埃爾從他那些圓熟的動作上,從他那一角落妥貼安排的內務上,甚至從他的氣味上,都使他產生某種愉快的安詳的從容不迫的感覺,于是,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你遭過很多苦難,是吧,老爺?啊?”這個小個子突然說道。這個動聽的嗓音里表現著柔情和純樸,皮埃爾很想回答,但他的下巴在發抖,他覺察到眼淚掉下來了。小個兒在這一瞬間不讓皮埃爾發窘,也開始用那同樣愉快的嗓音談起話來。

  “哎,小雄鷹,別發愁,”他帶著俄國老媽媽說話那樣的娓娓動聽的柔情說。“別發愁,朋友:忍得一時,過得一世!就是這樣,我親愛的。我們呆在這兒,謝天謝地,沒有委屈。這兒的人有壞的,也有好的。”他說,一邊說話,一邊靈活地弓起身子站起來,咳嗽著走向某個地方。

  “喲,壞東西,你來啦!”皮埃爾聽到棚子那一頭傳來那同一個柔情的聲音。“你來啦,壞東西,還記得我!呶,呶,行了。”于是,這個兵把跳到他跟前來的小狗推開,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他手里拿著包在破布里的什么東西。

  “來,您吃點,老爺。”他說,回到了先前尊敬的語調,并打開卷起的包,遞給皮埃爾幾個烤土豆。“中午喝的是稀湯。

  土豆可是最好吃的!”

  皮埃爾整天未吃東西,土豆香味他覺得異常好聞。他謝過這個兵后便開始吃起來。

  “怎么,挺好吧?”士兵微笑著說,拿起一個土豆來,“你要這樣。”他又拿出一把小折刀,在自己手掌上把那個土豆切成均勻的兩半,撒上些破布里包著的鹽,遞給皮埃爾。

  “土豆好極了。”他又說一遍,“你就這樣吃吧。”

  皮埃爾覺得他從未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

  “不,我隨便怎樣都行,”皮埃爾說,“可他們為什么今天要槍斃那些不幸的人!……最后一個二十歲上下。”

  “嘖,嘖……”小個子說,“罪過啊,罪過啊……”他迅速補充說,仿佛他嘴里一直準備著話說,隨時會脫口而出,他繼續說:“您怎么回事,老爺,您就這樣留在莫斯科了?”

  “我沒想到他們來得這樣快。我偶然留下來的。”皮埃爾說。

  “那他們是怎樣抓你的呢,小雄鷹,從你的家里抓住的嗎?”

  “不是,我去看大火,他們在那里抓到我,把我當成縱火犯交法庭審訊。”

  “哪里有法庭,哪里就有不公平的事。”小個子插進來說。

  “你關在這里很久了吧?”皮埃爾問,快要嚼完最后一個土豆。

  “我嗎?上星期日他們把我從莫斯科的軍隊醫院里抓來的。”

  “你是誰,士兵嗎?”

  “阿普舍龍團的兵。害瘧疾要死了。他們撤退時什么也沒有告訴我們。我們二十來個人躺在醫院里。我們沒有想到,沒有猜到。”

  “那,你在這兒煩悶嗎?”皮埃爾問。

  “怎么不悶,小雄鷹!我叫普拉東?卡拉塔耶夫,”他補充說,顯然是為了讓皮埃爾便于稱呼他。“綽號小雄鷹,軍隊里這么叫我。怎么不悶,小雄鷹!莫斯科——她是眾城之母。看著這一切如何不煩悶。可是蛆咬白菜心,自己先喪命:老人都這么說。”他又迅速補充說。

  “怎么,你怎么說來著?”皮埃爾問。

  “我嗎?”卡拉塔耶夫問道。“我說的:別看人聰明,上帝有法庭,”他說,以為他是在重復剛才說過的話。并立即繼續說:“您呢,老爺,有領地嗎?有房子嗎?看來,生活美滿!有女主人嗎?老父母還健在嗎?”他問,而皮埃爾,雖然在黑暗中看不見,感覺到了士兵的唇邊漾起了忍俊不禁的溫情的微笑。他顯然為皮埃爾父母,尤其是母親不在人世而感到難過。

  “妻子給您出主意,岳母待你如貴賓,哪有自家父親親啊!”他說。“呶,有孩子嗎?”他接著問。皮埃爾的否定問答,看來又使他痛心,于是,他急忙補充:“沒什么,人還年輕,上帝會賞賜,還會有的。只要和睦地相處……”

  “現在有沒有都一樣了。”皮埃爾情不自禁地說。

  “哎呀,你這個可愛的人。”普拉東表示異議。

  “討飯袋和監獄你都別嫌棄。”他坐得更舒服些,咳一聲嗽,看樣子,要準備講一個長故事了。“給你說吧,親愛的朋友,我那時還在家里過活的呢,”他開始講。“我們的世襲產業很富有,土地很多,我們農民過得好好的,還有我們的家也挺好,謝天謝地。七口之家的老爺子還親自出去收割。過得好好的。都是真正的基督教徒。忽然出事了……”普拉東?卡拉塔耶夫的長故事講他如何趕車去別人的柴林砍木柴,被看林人捉住,挨鞭抽,被審問,最后被送去當兵。“沒什么,小雄鷹,”他微笑著語氣一轉。“原以為痛苦,其實高興!如果不是我犯了罪,本來該弟弟去當兵。但弟弟有五個孩子,而我呢,瞧,只剩下一個妻子。有過一個女兒,但在當兵前,上帝就把她帶走了。我請假探家,我這就告訴你。我一看——他們過得比以前好。院子里滿是牲畜,女人們在家,兩個弟弟出去賺錢。只有米哈伊洛,最小的,在家。老爺子說,孩子都一樣:哪根指頭咬著都疼。如果普拉東當時沒有剃頭去當兵。米哈伊洛就得去。他把全家召到一起。你可相信,把神像擺在前面。米哈伊洛,他說,到這兒來,給他跪下叩頭,還有你,媳婦,跪下,還有孫輩也來下跪。懂嗎?”他說。

  “給你說,我親愛的朋友。在世者難逃去。而我們老是要評理:這不好,那不對。我們的幸福,朋友,就像網里的水:你一走,鼓了起來,可是把它從水里拖出來,什么也沒有。就是這樣的。”普拉東在干草上挪動了一下坐位。

  沉默片刻后,普拉東站了起來。

  “得了,我看,你想睡了吧?”他說,并開始迅速畫十字,念著:

  “耶穌基督上帝,尼古拉圣徒,弗洛拉和拉夫拉,耶穌基督上帝,尼古拉圣徒,弗洛拉和拉夫拉,耶穌基督上帝——憐憫我們,拯救我們吧!”他說完,深深一鞠躬,站起身,嘆一口氣,然后坐到干草上。“這就是說,放倒像個石頭,扶起像個面包。”他說完了,然后躺下,把軍大衣拉來蓋上。

  “你讀的是什么禱辭?”皮埃爾問。

  “哦?”普拉東說,“讀的是什么嗎?向上帝祈禱呀,你難道不祈禱?”

  “不,我也祈禱,”皮埃爾說。“但你說的是什么:弗洛拉和拉夫拉?”

  “可不是,”普拉東很快地回答,“馬神呀,牲口也該憐惜,”卡拉塔耶夫說。“喲,壞東西,縮成一團了。暖和了,小狗崽,”

  他說,觸摸了一下腳底下的狗,一翻身便馬上睡著了。

  外面,遠方傳來哭聲和喊叫聲,透過板屋縫隙看得見火光;但屋里是沉寂和黑暗。皮埃爾久久未能入睡,睜著眼睛躺在黑暗里自己的鋪位上,聽著旁。邊睡著的普拉東的均勻的鼾聲,漸漸覺得,那個已毀壞了的世界,如今帶著一種新的美,在新的不可動搖的基礎上,在他的心靈中活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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