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鏡清道人小小的施上一點法力,布下了一道霧幕,攔阻了紅姑的去路,紅姑卻不甘示弱,仍想沖了過去。不料,她還沒有沖得,忽聞一陣笑聲,破空而起。這是什么時候,那會有人發著笑聲?這不明明是在笑著她么?紅姑這么的一想時,即自然而然的,順著這笑聲傳來的方向,把眼睛望了過去,要瞧看一下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在笑著他。誰知,恰恰的和鏡清道人打上了一個照面,只見在他的嘴角邊,還擁上了一派的詭笑。那么,剛才發出這笑聲來的,不是他,又是什么人呢。紅姑在最初聞得了這一陣笑聲,心頭已是火起,如今,更見到了鏡清道人這一派的詭笑,這顯然的象似在向她致著嘲笑之詞道:“你要想把你這兒子救了出去么?但是他已是成了刀上的魚,砧上的肉,你再也救他不出的了。你瞧,我只小小的施上一點法力,布上一道霧幕,不是已使你沒有辦法了么?”這一來,如何不教她不更惱怒了起來呢?當下,即請出她的那口寶劍來,向著這霧幕揮上了幾揮。照理,少說些,她這口寶劍也有削鐵如泥的一種功效,不論什么東西都斫得下來的。但現在遇著這霧幕是一件無形的東西,憑他是怎樣的斫著,不見一點動靜,只見這霧仍嗡嗡然的涌著在前面。急切間又不知道用上什么方法,方可破得這霧幕的,也只有束手的分兒了。
而在這個當兒,不但是繼志坐著的這輛車子,連得后面童女所坐的那輛車子,早都一齊的在她的面前推過,直向人群中走了去了。更是使很傷心的,這時候繼志也已瞧見了他,立刻露出一種驚喜交集的神氣,媽媽的媽媽的向他叫喊著。一壁又在車上轉動個不已,象似要從車上走下面又走不下來的樣子。原來他已是給他們拴縛在這車上了,比見自己的母親只是拿著一口寶劍,在空氣中亂揮著,卻不能走過去,把他救下車來,不免又露著失望之色。而在此一剎那之間,車子已是向前推去,早把救他下來的機會失卻,這教他的心中更是十分酸楚了起來,知道一切已歸失望,他母親雖是近在咫尺,也沒有方法能救得他,他只有靜待這可怕的時間降臨,聽他們把自己當作牛羊一般的開刀罷。于是,他的一張臉,也慘白得有同紙色了。這種種的神情,紅姑是統統瞧在跟中的,更由這種神情上,推測得了她愛子當時的心理,不由得她不更似萬箭攢心一般的痛了起來呢。然而,陡然心痛,又有什么用?
這時候,這童男童女的兩輛車子,早巳推到臺前,停了下來。好一個殘酷無比的鏡清道人,他象似已忘記了將有一幕慘劇在他的眼面前—上演著,而他便是這幕慘劇中的一個主動者,這兩個無知的童男女,就要為他所犧牲的了。他倒把他們錯認作一對行將結婚的佳偶,應該向他們道賀一下似的,只見他擁起了一臉子的笑,向著他們,表示出他是何等的溫藹。其實,這是一點也不中用的,饒他越是這般的笑容可掏,越是這般的溫藹可親,卻越發使人想見到,在他的背后,藏著怎樣猙獰可怕的一張面孔。這不但這一對童男女的本身要感到這樣,就是紅姑從遠遠的望了去,也有上如此一個感覺的了。鏡清道人隨又做上一個手勢,象似給那一般男女弟子,發上一個什么命令的樣子。他們當然是懂得他的意旨的,立即展開了喉嚨,唱起歌來。歌了一節之后,又男的挽了男的,女的挽了女的,每二個成一對,在當地跳舞著。于是,且歌且舞,且舞且歌,情形好不熱鬧。最后,復如穿花蝴蝶一般的,左一對穿過這邊來,右一對穿過這邊去,齊以這童男童女所坐的兩輛車子為中心點,圍繞著來上一個川流不息。
照情狀講,大家都興奮得什么似的,這已是到了節奏中的最高點了。然而,瞧他們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快樂,臉部上都是呆木木的,顯然的表示出,這只是出于一種機械作用。在這里,我們倒又得把這一般男女弟子稱贊上一聲,他們的心地,究竟要比他們的師傅來得仁慈一些,他們也知道這只是慘劇中的一幕,并不是什么快樂的事情,所以不應該有快樂的顏色,表露到臉部上來呢。其實,他們的師傅鏡清道人,這時候他的心中也并不怎樣的自在,很是在那里耽上一種心事。因為,他何嘗不知道,他今番這么的一出馬,所見好的,只有哭道人一個人,所有昆侖,崆峒二派,都不免和他處于敵對的地位了。以這二派中能人如此的眾多,而今晚他所舉行的這個祭旗典禮,又為他們群所矚目的,怎會就讓他安安逸逸的過了去,沒有什么人出來敲壞一下呢?一有什么人敢出來破壞,那一定也是出于再三考慮,自信具有相當的法力,可以和他角逐一番的,事情可就有些難辦了。萬一這個人的法力勝似于他,竟使他失敗了下來,這是何等失面子的一樁事,此后他難道還有臉充得一教之主么?不過,典禮的舉行,預定在五更時分,為威信計,為顏面計,他再也不能把來提早一些的。而在此時間未到之際,也只有把這歌舞來敷衍著。在另一方面講,這也是儀式中應有的一種點綴,不得不如此的鋪張一下的,但這一來,可就苦了他了,他深深的覺到,除非是在這典禮已舉行了之后,否則,就是只馀下了一分一秒的時間,說不定會有一個破壞分子,突然的從什么地方跳了出來,而或者竟會使得他功敗垂成的。
好容易,在這歌聲舞態似已起了膩的當兒,也不知已經過了多少時候,忽聞到很響的三聲號炮,連接著的送到了耳鼓中來,鏡清道人方不自覺的又在臉上溢出了絲微的笑容,并有上突然如釋重負的一種樣子。原來這是他與哭道人約好了的一種信號,一待把這號炮放出,便是向他報告,五更時分已到,可以把這大典舉行了。這一來,他只要很迅速的發下一個命令去,趕快把這一雙童男女的小生命了卻,那時候就是有一百個能人出來,要向他破壞著,也是有所不及的了。于是他忙把手一揮,一般男女弟子立刻停止了這機械式的歌舞。當他第二次揮手時,這是那些穿杏黃色道服的男女伴護應該起來活動的一個暗示了。他們先從每輛車上,各把他們所伴護的童男成童女解了下來,但仍把他們的二手反掛著,并教他們跪在臺上,好似法場上處決的罪犯一個樣子。
然后每一組的四個人,又各把工作分配下,兩個人走上祭臺,取下了這供設的空木盤,把來承在面前。一個人提著童男或童女的頭發,馀下的那一個人,便是劊子手了。兇狠狠的執持著一把殺人的大刀在手,作上一個快要砍將下去的姿勢。這樣的一個形勢一呈露,真是最最吃緊的一個時候了。不論哪一個在場觀禮的人,心中都是這么的在思忖著,這一次的典禮是否順利的進行下去,全在這一刻兒的時間中。倘然在這一刀砍將下去之前,并沒有什么別的岔子鬧出來,那是這典禮便得到了很完滿的一個結果。否則,如果橫生枝節,竟有什么人出來阻撓,使這典禮不能順順利利的舉行下去,那就有很大的一場騷擾在下面了。但照他們想來,昆侖、崆峒二派的能人,既都是和這邛來山立于敵對的地位的,而今天這個典禮一旦如得舉行,又于他們有百害而無一利,非得出來阻撓一下不可的。那么,他們不管此次的結果是成功或失敗,都得拚盡性命的出來硬干一下,那里會有如此便宜之事,竟是一個岔子也不出,一點枝節也不生,讓那鏡惰道人高奏勝利之曲呢?因此,他們都屏著息、斂著氣,眼睜睜的,瞧有什么新鮮的事情在下面發現了出來。
果然,就在此十分靜默之際,忽聞到了一聲很凄厲的慘叫,跟著又是一聲很得意的狂笑。你道,這都是從那里傳了過來,又是什么人所發的呢?原來這一聲慘叫,就是從紅姑口中吐了出來的。她見事情已是疾轉直下的,到了這么險惡的一個地步,倘再不加阻止,聽他搬演下去,那只要這兇獰的劊子手,把一刀倏的斫了下來時,繼志就立刻丟失了他的這條小性命了。而這薄如蟬翼的霧幕,卻似一點不客氣的,擋在她的面前,使她不能有上一點的動作,急切間也想不出破這霧幕的方法。再向山上、山下、山前。山后四下一望時,更瞧不到有一點兒的動靜,似乎他本派中的一般同志,同著崆峒派中的那幾個能人,都和他有上同樣的情形,也為這霧幕所困,而不能施展出一點兒的本領來。在如此的現狀之下,顯然的一切都歸絕望,怎又能禁止她不驚急得慘叫了起來呢。她這表示絕望的慘叫一發出,在別人聽得了還沒有覺得什么,一入鏡清道人之耳,可使他得意得什么似的。暗想,你紅姑在昆侖派中,也算得上是一個人物,不料竟是這般的不中用,只經我小小的運用一點法力,就弄得你束手無策,只有驚啼慘叫的分兒。此外,還有金羅漢昌宣良呢,笑道人呢,以及其他的許多人呢,又一個個的躲到了那里去了?大概不來是不會的,他們定也已都到了這個山上,只因也和紅姑一個樣于,連這霧幕都破不了,自然就不能顯出他們的什么好身手來。如此看來,這昆侖派的一個團體,也是徒負虛名的,不見得真有什么能人罷。他這么的一想時,使他忘記了這是在一個什么所在,又是在舉行著他自己看作怎樣莊嚴的一個典禮,竟得意忘形的,發出了這么的一聲狂笑來。然而,也僅僅是這么的一聲慘叫,跟上去又是這么的一聲狂笑罷了。此外,卻不再見有二點什么動靜。
這時候,那童男和童女身旁的每一個劊子手倒又各把他們的刀更舉得高一些,在很快的一個動作之下,早向童男女的后頸上直斫下去。照著平常殺人的慣例,他們把人頭斫下以后,即一腳把他向著校場上老遠的踢了去。這人頭便在地上亂滾起來,直至咬住了草根或是什么東西,讓他死命的咬上一陣,把他馀下來未死去的一些知覺都失了去,方始停止了蠢動之勢。然后再將他拾取起來,高懸示眾。現在,他們可不是如此的辦,一待人頭剛剛斫下,那個劍子手的助手,即手法很熱練的,把鐵鉗上鉗著一小塊什么丹,送到這人頭的嘴邊去,讓他銜住了達塊丹,隨即向著承在前面的那一個木盤中一擲。說也真怪,平常新斫下來的人頭,總是蠢動得什么似的,如今一把這丹銜在口中,只在木盤中略略的一轉動,即停止了下來了,于是,由這承盤者,把這人頭在木盤中扶一扶正,即相將抬上祭臺,放在供桌之上,重又退了下來。至是,關于童男女的事,早告了一段落,而祭典已在開始了。在這時候,就是昆侖,崆峒二派中,再有什么能人出來搗亂,也已遲了一步,無能為力的了。這一來,最最傷心不過的,是紅姑,當場便暈倒在地。而和他處于相反的地位,最最得意不過的,那就是鏡清道人。他雖已把自己竭力的抑制著,不使象先前一般的,再把笑聲發縱出來,但他耶一分得意的形容,早巳布滿在臉部上,不論什么人都是瞧得到的了。至于隱在山中四處一般觀禮的人們,以及躬與斯盛鏡清道人的一般男女弟子,卻都在暗中詫異著。這真是想不到的一樁事,如此險惡的一個局面,人人以為必有一些什么事情鬧了出來的,竟會風平浪靜,一點沒有事情的過了去。照此說來,他們昆侖,崆峒兩派中,也太沒有人才的了。
誰知,就在這有的傷心、有的得意,有的很為詫異的當兒,忽發生了一樁十分驚人的事情。
大家一把這出人意外的事實瞧在眼中,也就不由自主的,一片聲的驚叫了起來。這時候恐連正在非常得意的鏡睛道人,也都有點慌了手足了。你道,這是怎么的一回事呢?原來當把這二個木盤放在供桌上以后,鏡清道人正要依著預定的程序,把這儀式舉行下去了。不料,這二個盛放在木盤中童男女的頭,忽然復活了起來,先是向著空中一跳,隨即在空中飛動著,一霎眼間,好似認識得路似的,早已各飛至了他們自己的那具尸身之前,頭與身一接合,這二個童男女,早又鮮活靈跳的立起身來了。
于是,一般觀禮的人們,又不由的取消了他們自己先前的耶一種見解,知道實在是太誤會了。
你想,以昆侖、崆峒這么大名鼎鼎,勢力雄厚的兩個大團體,他們中間怎會一個能人也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瞧著鏡清道人逞盡威風的干下去。現在,方知他們先前所以這么的隱忍著,一點兒動作也沒有,只是和鏡清道人鬧著玩笑,直待鏡清道人把威風逞盡,心中得意的了不得,自以為大功已是告成了,方始出來和他搗亂。玩上這么厲害的一個手法,這在鏡清道人,恐比之剛要把這一雙童男女斬卻時,他們就出來搗亂,要有上加倍的掃興。而在他們一方面,更是何等有力的一個宣傳,反襯出他們是具有怎樣廣大的一種神通,怎樣驚人的一種法力啊。但在鏡清道人本人,卻還不如是的設想,他不信昆侖派或是崆峒派中,竟有如此的一個能人,并敢在他的面前玩上這么一個手法的,這只不過偶爾有什么人傳了一些妖法給這童男女,所以會有上這么的一個變化了。
這也要怪他太是大意了一點,沒有上怎樣的準備,否則,只要備上些豬狗的穢血,當把這童男女斬首的時候,先把這些穢血向著他們的身上一噴,那不論他們是具上有怎樣的妖法,也都施展不出來的了。然而,這些東西,哭道人那邊想來是現成有著的,現在,只要吩咐人把他取了來,看他們第二次還能弄得出什么花樣來?他不信這好象已成了刀頭魚、砧上肉的二個人,還能逃出他的手掌之中呢。
但他只是這么的想著,還沒有把這話吩咐出去,早聽得颼颼颼的一種聲響,從山峰間猛刮起一陣狂風,幾乎把全山的燈火都要吹得一個熄滅。而就在此半明未滅之際,又驀然的見有二只很大很大的手掌,從半空中伸拿而下,很快的象似從下面攫取了些什么東西去。接著,風也息了,燈也明了,又回復了原來的狀況。但在大眾注目一瞧之下,不禁都是出于不自覺的,又齊聲叫上了一聲:“啊呀!”原來在這個事件中為人人所注目的這一雙童男女,早已似平空化了去的一般,不復在原來的這個地點,看來剛才在大風中由半空間伸拿而下的這二只大手掌,并沒有在山上攫取了別的什么東西去,只是把這一對人兒攝了去了。這一來,鏡清道人也就不得不拋去了他先前的這個見解,而和大眾有上同樣的一種推測:這定是在這二派之中,有上那一個能人,要在他的面前賣弄一下本領了。然而,這一賣弄本領不打緊,可把他的玩笑開得大了。
他在這么的一個情形之下,決計不能寬恕得那個人呢。因此,他就狀態很嚴肅的向著外面一立,又仰起頭來,望著空際道:“好的,總算你是有本領的,居然在我的手中把這一雙小兒女奪了回去了。然而,你究竟是什么樣人?我卻還沒有知道。你真是有種的,也再敢和我照面一下么?”他這幾句話,明明是帶點激將的意思,使那個人再也躲避不得,只要那個人肯和他一照面,他就可伺看機會,使弄出些什么陰謀來,說不定仍能把這一雙小兒女奪回過來呢。果然,當他的語聲剛歇,即聞得哈哈的一聲大笑,隨又聞得一派很清朗的聲音,從一個高峰,上飛滾到下邊:
“哈哈,明人不作暗事。我在未帶走他們以前,當然要和你照一下面的,也使你知道我究竟是誰呢。現在,就請你向我瞧上一瞧罷。”這
話說后,不但是鏡清道人一個人,凡是這時候所有在邛來山上的人,都帶著一種緊張的情緒,興奮的狀態,爭著把頭仰了起來,齊向這一派說話傳來的方向望了去。不知這個人究是誰呢?且待第一百四十二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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